第 42 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趁着午歇还有时间,姜妤笙和池棋说了一声,换了身衣服,化了淡妆,打着伞,冒着大太阳便去了一方咖啡厅。

路上,她给沈珈禾发微信,借口说心血来潮,突然想看她书架上的博尔赫斯全集和《东方快车谋杀案》,不知道她在不在咖啡厅,方不方便借给她。

《东方快车谋杀案》是不久前才听庄传羽说借了准备看的,应该是还没有还回来的。

果然,沈珈禾不多时就回复了她:“方便呀,省得在我书架上一直吃灰。不过,《东方快车谋杀案》还在传羽那里。”

文字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姜妤笙回:没关系,那我先借博尔赫斯集吧。?”

“行,那《东方快车谋杀案》等回头传羽还我了,我给你拿过去。我有个机器坏了,我正在码头上等来取机器的人,可能要过会儿才能回去。你到咖啡厅了吗?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喝杯咖啡等我一会儿,或者等晚一点我回去了给你送过去。”

“要是着急的话,可以找薄苏要钥匙?她有钥匙的。www.youxs.org。”

姜妤笙回复:“没事,我不急,那我蹭会儿空调吧。”

沈珈禾笑:“好,让亭婷给你调杯新品吧,试试新口味怎么样,给点意见。”

亭婷是昨天也一起参加了沈珈禾生日派对的其中一个一方侍应生。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好。”姜妤笙从善如流。

她收起手机,继续朝一方咖啡厅走去,揣摩着沈珈禾这几句答话,心底升起些好笑。

传羽果然还是太高估她了吧。

沈珈禾是一个敞亮随和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完全喜怒形于色的人,如果她想掩饰太平的话,她哪里能看得出什么呀。

与其相信她能打探得出什么,不如相信沈珈禾在她自己真诚的表白面前更容易袒露心声。

她洞若观火,但脚下步履还是不停。

无论如何,都走到这里了,她尽力而为吧。

她收起伞,推开一方咖啡厅的玻璃门,任由咖啡厅里舒爽清凉的冷空气迎面扑来,沁入心脾。

淡淡的咖啡香蛊人味蕾。

午后的咖啡厅里,浮满了盛夏时节轻煮时光慢煮茶、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恬逸气息。

姜妤笙一路走来的躁意都在一瞬间被驱散干净了。

她朝沈珈禾常坐的那个位置看去。

那儿已经被顾客占据了。

她没在意,朝吧台走去。

长条的吧台后,咖啡师亭婷正围着围裙,神思不属地望着咖啡厅内的某一个角落,姜妤笙走近了,她才察觉到,回过头来惊喜招呼:“小妤姐?”

“你来找珈禾姐吗?她出去了诶。”

姜妤笙浅笑:“嗯,没事,我知道,我等一会儿。”

她视线顺着亭婷刚刚注目的方向看去,关心:“你在看什么呀?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

亭婷没遮掩,吐槽:“我在看小谷怎么还不回来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一桌她说了快有十分钟了吧,我这刚煮好的咖啡都要放凉了。”

她目光落在她手边不远处摆放着的餐盘上,苦恼:要不是在楼上,我就自己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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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因为规模不大,顾客不多,沈珈禾没有聘请太多的员工,大家都身兼多职。

沈珈禾自己什么位置都能替补,所以她在的时候就还好,她不在,就容易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

姜妤笙理解。

她把伞挂在吧台旁,善解人意道:“哪一桌?我帮你送上去吧。”

亭婷受宠若惊:“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小妤姐你坐着就好啦。”

她看另一个侍应生一时半会儿像是还回不来的样子,犹豫:“或者,你帮我看一下台,有人进来点单或者结账的话,你帮我招待一下?我上去一下,很快就下来。”

姜妤笙失笑:“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你珈禾姐也给我帮忙的啊。”

“你和我说是哪一桌吧,更快一点。”她伸手去端餐盘。

亭婷见她坚持,也着实怕耽误久了顾客有意见,没再客气,指示:“那麻烦小妤姐啦。在二楼左边最后靠窗的那桌。”

“薄老师那桌。”她压低了些声音告知。

姜妤笙动作微僵:“薄老师?”

亭婷说:“是,好像是和朋友过来谈工作的。”

姜妤笙怔了怔,但临时改口说她不送了未免太过刻意。况且,她似乎也没有要刻意避开薄苏的理由。

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应:“好。”

她端起餐盘,步履平稳地往楼上走去。

楼上的顾客比楼下更少,除却舒缓的轻音乐声,偶尔响起的鸟雀啁啾声,环境清幽得似无人之境。

姜妤笙走近了些,才隐隐约约能听见人声。

是三道女声,两道低沉的出自面向着她的两个中年女人,一道温润的出自背对着她的薄苏。

薄苏穿着一身素白的衬衫,挽着发,戴着腕表,背影清隽又文气,渊渟岳峙,不必窥见正脸,便已可以想象得她的优雅从容。

姜妤笙心跳莫名鼓噪。

她走近了,站定,轻声提醒:“咖啡来了,小心烫。”

几乎是话音响起的同一时间,薄苏便偏过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她眸底的惊讶与喜意清晰可见。

姜妤笙心头不由也有软意浮起。

她没有表现出来,把甜点一一稳妥地置放于餐桌之上。

薄苏开口:“怎么是你?”

嗓音轻柔。

姜妤笙手下动作不停,淡笑:“过来找珈禾姐,刚好楼下侍应生走不开,我就帮忙送上来了。”

她目视着对面另外两个文雅的女人,温声询问:“卡布奇诺?”

其中一个稍显雍容的女人,笑着应:“我的。”

姜妤笙噙笑,把一杯卡布奇诺平稳地送到她的面前。

“冰美式?”

“我的。”薄苏伸手要自己取。

姜妤笙帮她取出放下,动作行云流水。

因着她出众的容颜与气质,她的一弯腰,一抬头,一颦一笑,都仿佛自有风流、别有韵致。

不是寻常服务员能有的气韵。

对面那个雍容的女人看得目不转睛,饶有兴趣。

等姜妤笙把餐盘里的所有东西都在桌上布好,抱着餐盘弯唇说了声“慢用”,仪态万方地退场后,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出声向薄苏打听:“薄老师你们认识呀?是这个咖啡厅老板的朋友吗?”

薄苏闻言收回定在姜妤笙背影上的视线,敛下多余的情绪,应:“嗯,我们的共友。”

女人眼睛登时更亮了,慨叹:“很漂亮啊,做什么的呀?”

薄苏心生警觉,不露声色地审视了她一眼。

“开餐厅的。”她无意多说。

女人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自己做老板呀,挺好的。”她盘问了起来:“她几岁呀,有对象了没有?有没有什么要求呀?”

薄苏蹙眉,低头抿一口咖啡,掩饰不悦:“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们其实挺久没见了的。”

她希望对方能就此打住,失去兴致。

但没想到对方是真的起了心思,不依不饶:“没关系,那你把她微信推我一下,我自己了解一下吧。”

她一副不见外、理所当然的模样。

薄苏抬头看她。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冒昧,笑了下解释:“是这样的,我感觉会是我弟弟喜欢的类型呢,想看看有没有缘分。”

“我弟弟,你可能没见过,和你们差不多大,艺术硕士,留学回来两年了,一直没个对象,我们家里人啊,都替他着急。”

女人是定居在鹭城的一个十分有名望的古书画修复与保护专家的女儿,因要请对方出山,参与节目的录制,薄苏曾对他做过详尽的背调。

她的弟弟,根本就是花钱镀金的草包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担当,还惯会对女生死缠烂打,闹出过不少丑闻。

配不上她的笙笙一根手指头。

薄苏低头又抿了一口咖啡。

为从根源上断绝这个可能,她掩下眸底的冷色,抬头淡笑道:“那可能不太合适啊。”

对方:“嗯?”

薄苏说:“弟弟是艺术硕士,我这个朋友,高中都没有读完,只是初中学历,可能不会太有共同语言?”

“况且,詹老和阿姨那边,应该有要求的吧?”

女人错愕:“啊?初……初中学历吗?那……那这确实差得太多,不太合适了。”

她变了脸色:“看气质还以为和你、和小沈差不多呢。”

“我们也不是说有学历歧视,但有时候吧,学历确实能代表着一些东西,你说是不是?”她看看薄苏又看看身边

的朋友,寻求赞同。

薄苏没说话,在心底冷笑。

旁边的朋友附和:“确实是。”

“不是有偏见,但这有文化的人,确实和没有文化的人,还真就是有点不一样。短期谈恋爱玩玩可能还好,不至于太暴露出问题,或者也不讲究这个,但真要结婚,长期共同生活,估计就会有问题了。大家的精神世界完全不一样。”

“对啊,结婚啊,还是要讲门当户对,各方面都差不多才行。”

“而且,初中这个学历,在这个社会,确实也不太拿得出手了。”

她们就这个话题,高谈阔论,评头论足,口中说着“不是歧视”,“没有偏见”,但句句字字分明都是自以为高知人士的傲慢。

薄苏捏着咖啡杯杯耳的指尖用力得泛白。为避免在这个话题纠缠太久,横生枝节,她强忍不适,没有反驳,只直截了当地转移了话题。

她不知道,姜妤笙离开后,因为发现手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有些黏腻,又从靠近楼梯那侧的右边过道里,折返回来,正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洗手间洗手台前洗手。

从薄苏说的那一句“弟弟是艺术硕士,我这个朋友,高中都没有读完”开始,诛心的话语,便一字不落地落进她的耳里,扎进她的头脑里。

她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本在洗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静静地聆听她们的交谈。

她其实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她的了。接受命运的无常、旁观者的看轻,是她早已经修习好的功课。

但当这些话,从薄苏的口中、薄苏朋友的口中说出,而薄苏一句反驳都没有,她的心,还是沉没海底。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姜妤笙想笑,镜子里,她却没有成功笑出来。

眼圈隐隐地红。

是她不喜欢的自己脆弱的模样。

她第一这样深刻地醒悟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对薄苏投注了那样多的期待,又陷得那样深了。

以至于在这一刻,她竟然感到了久违的锐痛。

她想起了她刚刚鼓励庄传羽的那番话,突然觉得讽刺。

一个人自以为的同频确实无用,要两个人都这么想,灵魂才能共振。

显然,她因为学历,已经被排除在能与薄苏灵魂共舞的名单上了。

可笑她还自作多情,辗转反侧地做着没有自知之明的猜测。

昨天没有发出去的消息、问出去的问题,也明显有了明晰答案——

薄苏不是喜欢她、想要追求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只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想要保护她。

想做回她的姐姐吧。

毕竟,她早就不符合她的择偶要求了。

难怪,她始终能够那样理性清醒,矜持缄默,不温不火,仿佛能够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

姜妤笙低头看自己少了一截的尾指,扯出一抹轻渺的笑。

淡如烟云。

她关水,抽纸巾,慢条斯理、珍而重之,敝帚自珍般地擦干净自己的手,而后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走下了楼。

薄苏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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