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说好的没人找他看病

杨志知的病程长达一个月,腹痛隐隐,时有时无,喜温喜按,是虚弱久病,宜升之消之。

“请问李主任给你开的方子还有吗?”

“有。”

杨志知说罢,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相册,翻找照片。

不一会,他从相册中找到一张方子。

蜀椒,干姜,人参,饴糖。

是大建中汤,主治心胸中大寒痛,呕不能食,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舌苔白滑,脉细沉紧,甚则肢厥脉伏。

简而言之,就是治疗中寒引起的疼痛,腹部因为疼痛出现皮肤突起,甚至肠道因为痉挛导致腹部可以触摸长条的硬物。

从其症状来说,可以确定,这个方子是用于治疗“初得时”。

“杨主任,你最开始腹部疼痛时,疼得厉害吗?”

杨志知若有所思,他仰着脑袋,做出思考状。

“有一点点厉害,那时我肚子冷痛,就像刀割一样。”

“那就对了!”

“对了?”杨志知也是学中医内科的,此时的他开始疑惑起来。

“你第一个方子效果还是不错的。”这时,李秀立开始点评道。

“后来李主任给我换了一个方子,你看。”杨志知滑动手机屏幕,不一会儿,打开了另一个处方,“这个是小建中汤。”

桂枝,甘草,大枣,芍药,生姜,饴糖。

李秀立看了一眼,还真是小建中汤。

他知道,杨志知吃了这个方子后,疗效一般,随后才找了门诊的吕主任开中药。

“给我看看吕主任的中药。”

“好。”杨志知继续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吕主任开的中药。

干姜,党参,白术,炙甘草。

“这个是理中汤。”李秀立开着手机屏幕,点评道。

“嗯。吃了这个方子,效果不是太明显。我这个腹痛隐隐的,说不上多难受,但不消除他,我心里如同垫着一块大石头,压着我不舒服。”

“理解!”李秀立笑着回答。

“你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病人来看待就行。”

“杨主任,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普通病人。”

“......”杨志知一阵无语。

刚才他就听说了,邓建有一个领导朋友,想要在这里做针灸,想要李秀立帮忙插队,结果被李秀立拒绝了。

显然李秀立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不会为了谁是领导,而故意卖弄面子。

李秀立帮杨志知号脉,随后舌诊。

杨志知的情况总结如下:

病程一个月,如今腹痛隐隐,时有时无,喜温喜按,舌淡,苔白,脉沉缓。

《濒湖脉学·沉脉》主病诗有言:“沉潜水蓄阴经病,数热迟寒滑有痰。无力而沉虚与气,沉而有力积并寒。寸沉痰郁水停胸,关主中寒痛不通。尺部浊遗并泄痢,肾虚腰及下元痌。”

杨志知的两侧沉脉主要在于尺部,也就是说应证了“尺部浊遗并泄痢,肾虚腰及下元痌。”

《脉经》对缓脉的描述:去来小快于迟。

尺脉为一息三至,也就是说,一个呼吸时间,跳动了三次。

而小块余迟,则是一个呼吸间,跳动了四次。

正常人,一个呼吸间,跳动五次。

因此,脉缓是低于正常跳动的脉象。

《濒湖脉学》有言:“浮缓为风,沉缓为湿,缓大风虚,缓细湿痹,缓涩脾薄,缓弱气虚。”

杨志知尺脉沉缓,既是有下焦(肾)也有异常,且伴有脾虚夹湿。

李秀立拿出处方单子,开始拟定方子。

熟附子......

一旁露出期待眼神看着李秀立拟方的杨志知,此时就如同一个跟师学徒,目光落在李秀立的苍劲有力的手腕上后,不再移动。

“竟然要用附子?”李秀立刚写下第一味中药时,杨志知便头皮开始发麻起来。

他就如同跟师的学徒,初步了解附子是有毒的,临床应该慎用,见到使用附子的方子,就会头皮发麻。

李秀立上大学时,就听中药学老师,讲解过附子的毒性。

舌头麻痹,四肢麻痹,甚至呼吸肌麻痹,严重者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甚至,中药学老师,还讲了她遇到过的好几例大剂量使用附子中毒的案例。

“附子使用得当,在临床就是神药。”李秀立瞥了一眼杨志知,有些认真道。

他喜欢用附子,喜欢用附子的效如桴鼓的温阳神奇疗效。

李秀立继续拟方,桂枝,甘草,大枣,芍药,生姜。

“怎么没有饴糖?”这回,杨志知真的不懂了。

他愣愣地看着李秀立,后者所开的方子,除去熟附子以外,就是小建中汤无误。

但小建中汤的君药,就是饴糖。

没有了饴糖的小建中汤,只能叫桂枝倍芍汤。

“不用饴糖,因为我开的方子,就不是小建中汤。”

“为什么不用小建中汤?”杨志知有些懵逼。

众所周知,小建中汤主治中焦虚寒,肝脾失调,阴阳不和证。临床上会出现脘腹拘急疼痛,时发时止,喜温喜按;或心中悸动,虚烦不宁,面色无华;兼见手足烦热,咽干口燥等。

而他认为,自己是符合第一条症状。

“那杨主任可否说说,你为何认为需要开小建中汤?”

杨志知不假思索,“腹部隐痛,是为虚症,喜温喜按,是中焦虚寒。重用饴糖为君药,一者温中补虚,二者缓急止痛,一药而两擅其功,为什么不用?”

李秀立笑了,怪不得门诊的李主任和杨志知,觉得需要用大剂量饴糖为君药。

想法是对的,然而问题出在脉象上——尺脉沉缓。

中焦虚寒这一点没错,然而下焦亦有肾阳虚,相火(心为君,肾为相,肾阳即为相火)亏虚无以温脾,故脾阳不足。

脾喜燥恶湿,脾为燥土,脾阳不足,容易生湿。

然,杨志知病程一月,脾湿尚不足以外达,故苔仍然是白色,可脉象是最能够体现人体内的病理变化。

另外,饴糖乃是滋腻之品,若是大剂量使用,更容易困伤脾阳,助湿化痰。

因此,李秀立去了饴糖,加用熟附子为君药,起到温脾阳的作用。

李秀立将他的想法一一道出,随后杨志知豁然开朗,呆若木鸡。

“号脉竟然这么神奇!”杨志知点点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李秀立。

此时他才明白,不是小建中汤不好,而是他们号脉有失偏颇,没有将脉象中隐藏的玄机发现,最终导致辩证选方不够精准。

“想要学好中医,号脉是关键!”李秀立淡然一笑。

他说的没错。历代医家,哪个不是熟读医书,并且对脉诊颇有心得。

“那李医生可有脉诊的书籍推荐,让我也学一学?”此时的杨志知如同真学徒,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秀立。

“有,背《濒湖脉学》。”

“好,我一定背!”杨志知如同看见大明星一般,对着李秀立重重点头。

杨志知美滋滋地拿着处方单,跑去门诊交钱拿药。

门诊大厅。

杨志知心情很是不错,虽然李秀开的中药超出了他的想象,可经过李秀立的一番分析,他对这方子很有信心。

这时,他刚好经过门诊李主任所在的诊室。

门诊李主任的诊室,刚好正对着医院的收费大厅,是医院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方。

医院之所以安排他坐这个门诊,也是想着帮他提高门诊量。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医院对李主任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此时的李主任,恰好无事,他坐在自己的诊室里,默默地盯着电脑。

电脑里,记录着他今天看过的所有病人。

如今已经是电脑办公,所有病人的用药信息,都有记录在案。

“这个杨主任的腹痛如今还有一些,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不如打个电话,叫他有空再过来复诊一二!

当下无事,他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杨志知的号码。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

仿佛带点唏嘘

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

李主任刚拨通杨志知的号码五秒钟后,他突然听到诊室外方有人的手机铃声响起。

这所耳熟能详的铃声,似乎哪里听过。

笑眯眯的杨志知突然看到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竟然见到了李主任的来电。

李主任在医院很有知名度,义城中医院同事嘴里的李主任,就是代指他。

他如今医院最有名的中医医师,如今已经七十多岁,按理来说可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可他放不下多年的临床,医院也需要这些颇有经验的老中医。

因此,他如今坐诊医院流量最高的诊室。

杨志知挂断了电话,直接朝着李主任的诊室走去。

“你个臭小子,竟然挂点了我的电话!”正纳闷杨志知为何会挂断自己的电话的李主任,突然间门口冒出一个中年男子,他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竟然挂断我的电话!”

“不敢不敢,我都在你门口了,接了电话,岂不是浪费我的电话费。”

“放屁!别以为我老人家什么也不懂,你丫的接通电话,就不用话费好吗!”

“我进来说,不是更好吗?”杨志知苦着脸,他堂堂一个医务科主任,在年过古稀的李主任眼里,始终就是一个小娃。

“你呀,翅膀硬了吧!你穿开裆裤的那一会儿,我就是咱们义城中医院的医务科主任了!”

李主任说的没错,他作为医院的元老之一,的确是担任过医务科主任。

按照他的资历,当院长也绰绰有余,然而因为某些事情,最终有憾于院长这个职位。

“不敢!”杨志知讪讪。

“说吧,你手里拿着什么?”李主任眼睛毒辣,他一眼就看到了杨志知手里拿着的是中药处方单,但他不能确定,单子是谁的。

“这个是我刚才李医生那里拿来的中药单子。”

“快快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杨志知拿着处方单子的右手攥的更紧,就如同饿了三天的孩童手里拿着可怜的一块钱,“李主任,你可别撕了啊。”

“快点拿过来,再不拿来,我把你给撕了!”李主任板着脸,如同生气的孩童。

他年纪虽大,但眼睛毒辣,早已经看到了处方单子的一大半内容。

方子中,几乎所有的药味,和他

开的方子无异,也就第一位熟附子,被杨志知的拇指头给挡住了。

“给。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杨志知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地将处方单子放在桌面上。

如今他已经四十多,早已经是医院的高层领导,可在李主任眼里,自己始终如同一个学生。

“熟附子?还是十五克的极量?”

“对,就是熟附子。”杨志知重重点头。

李主任摸了一把苍白头发下方的头皮,嘴里呢喃,“用了十五克的附子,这个李医生也是够大胆的,他到底想要玩什么花样?”

杨志知则是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发呆的李主任,不敢吭声。

第一次见李主任如此严肃的思考,这让杨志知有些担忧,有些害怕。

半晌。

李主任猛然抬头,他对着杨志知道:“伸手过来。”

杨志知明白,李主任是要给自己号脉。

李主任半眯着眼睛,用心感受三个手指头下方的脉象搏动。

“原来如此!”

“李主任,你莫非这个方子用对了?”

“嗯。原来,你的尺脉有些微弱的缓脉,是我判断不够仔细,失策,失策......”

李主任捶胸顿足,颇有自惭形秽。

就在他刚结束嘀嘀咕咕时,他猛然抬头,看向杨志知。

后者被他凌厉的眼神盯着,有些发毛,有些胆颤。

“小杨,这个李医生是哪个李医生?”

杨志知尿了。

可他想了想,医院的确有不少医生是姓李的,几乎每一个科室都有一个李医生,而医院的临床科室有接近二十之多。

“针灸一科的李医生。”杨志知为了区分针灸一科和二科,特意说成了针灸一科。

“李秀立?”李主任有些惊讶,急忙问道:“就是最近那个闹出抢了外科好几个病人的李秀立?”

“对,就是他!李主任,你也听说过了?”

“我怎么了没听说,最近这段时间,外科诊室的那几个医生,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还说什么一个阑尾炎也和他们抢,让外科以后还怎么吃饭!”

“对,就是他。”杨志知讪讪,表情僵硬起来,他其实是知道内幕的。那个慢性慢性阑尾炎,就是他默许李秀立收的。琇書網

李主任一边说,一边点头,“不过呢,我觉得,李医生做的对!能够用中医治好的病,为什么非要用手术呢,凭空多挨一刀,至于么...”

“李主任说的是。”

“行吧,你去交钱拿药吧,看你乐得。”李主任无奈摇头,不好阻挠也没必要阻挠杨志知去捡药。

杨志知走后,偌大的诊室仅剩李主任一人。

“学中医可以速成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依然还有很多不懂的,尚需要不断学习,可那个李医生,是不是太过于速成了?”

无奈摇头,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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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和杨志知聊天的同时,义城中医院北院,行政楼三楼。

副院长刘兰坐在办公室里。

她的前方,坐着邓青梅。

此次邓青梅前来,是为了彻底解决麻烦。

“邓主任,你想要将邓建从你们科室调离?”

“对!邓建在我们可是不服从调配,屡屡私自收费,拒不悔改。今天甚至仗着自己是老员工,私自收费就算了,还帮病人插队!”

她说的病人,就是县里某个部门的黄主任。

“邓主任,黄主任是我们县的一个领导,权力还是有一些的,只要他一个电话,我们院长都要过亲自过来打招呼的。”

“我知道。”

“那你还说邓建收了他的钱?”

“刘院长,你看。”

这时,邓青梅打开手机,将一系列的图片亮给刘兰查阅。

半晌。

刘兰仰头,背靠在椅子上,她眯着眼睛,好一阵后才再次睁眼。

她的眸子有些黯淡,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邓主任,你真的要赶跑邓建吗?”

“不不不,我没有想赶跑他,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在我们科室上班。”

“那你觉得他可以去哪里?”

“针灸二科。”

刘兰摇头,“针灸二科那个地方,留不下邓建的。据我了解,邓建我们义城的几个医院,都有好几个要好同学是医院的院长。”

“这个我知道。”邓青梅点头,可态度依旧坚决,她严肃地看着刘兰,不卑不亢道。

“行吧!我帮你上报院长。可惜了......”

刘兰眯着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有些茫然,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那我回南院了。”说罢,邓青梅依旧坐着,她看着刘兰。

只见刘兰一动不动,未曾搭理她,她只能起身,黯然离去。

半晌。

刘兰看向一旁坐着,噤若寒蝉的张杨,“小杨,医院今年公开招聘的那一批医生,快要报到了吗?”

“这个,已经进入考察期了,月底进入公示,想必下个月就能报到了。”

“那就好!”

张杨一阵无语,她隐隐能够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猜到一些端倪。

邓建要被调离针灸一科,去针灸二科?

针灸二科那个快要倒闭的科室,他真的愿意过去?

百思不得其解,领导们的心思,她没办法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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