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扬声音低哑，磨搓过耳畔，带来些许战栗。
黑雾似盘龙卧居于此，缕缕向上蔓延，发出蛇信般声响。
他抬臂，骨节分明的手绕过发丝，鼻息顺指尖延伸，如细网缠绕心间：“你，在命令我？”
呼吸相融，好似能感受他体温。
几日没有见面，再次听见他声音，心却比想象中慌张。
“没有。”
裴瑜飞快回答，掌心泛起粘腻。她深吸气，一字一顿地说：“你若生气可以来找我，不必牵扯旁人。”
话落，似听见指节磨擦。
云墨颤抖得更厉害，瞳孔扩散，尾巴绒毛炸成团。
宸扬眯眸，长睫遮掩神色：“你，在帮他说话？”
他连声质问，贝齿磨搓字节，像在借恶劣态度遮掩失落。
裴瑜心猛然抽痛，却更用力地说：“宸扬，放手。”攥拳，再次看向他眼睛，“放手。”
宸扬眉梢轻颤，手臂暴起青筋。他喉结滑动着，许久并未言语。
风静止，安静得听见呼吸。
云墨不敢动弹，长尾蜷缩，僵硬地观察周围。
半晌，宸扬才松手。
他‘砰’地摔落在地，仰头看去，眸间含着水光：“谢，谢谢...”难掩哭腔。
宸扬下巴微昂，小臂紧绷成线：“裴瑜，你别后悔。”
他沉声说，嗓音压抑愤怒，拂袖散去身形。
黑雾消失，天地间空荡一片，再无其他。
裴瑜脱力般后退半步，松开指尖，掌心留有印记。她阖眸，长睫遮住情绪，心却克制不住地疼。
她做到了保护弱小，可为何还会如此难受...
裴瑜喘息着，双手紧攥成拳。
云墨颤抖起身，化作位二八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副娇俏模样：“姐姐，谢谢你。”声音夹杂水汽，听起来十分可怜。
裴瑜睁眼，眸间尽数清冷：“为什么来？”
云墨微怔，再开口时哭腔更甚：“我，我只是路过，想—”
恰时，有匕首抵于喉间。
裴瑜顺势弯腰，直视他眼睛，冷声道：“好好说话，我不吃你那套。”
云墨顿时僵住，讪笑道：“我好奇是谁住在竹屋，就想顺路来见识。没想到会被抓住，之后...就是姐姐看见的那样。”表情认真，又做补充，“你相信我，我说得都是真话。”
话落，一瞬安静。
锦鲤从各方来，环绕拼凑成景象，光晕汇集，在树荫下格外显著。
云墨许久没等到回话，便缓慢抬眸，怔然看向面前。
幻象中，他屡次前来竹屋，四处探查，寻找进入屏障的机会。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所做所为。
云墨收起笑，表情沉重，顷刻间，仿佛换了副面孔：“想不到，你还挺聪明。”
裴瑜拂袖散去锦鲤，正色道：“说罢，你到底来做什么。”
巨木摇曳，枝叶遮挡晨光。
宸扬躺靠于枝干，恰好听见谈话，微微眯眸，长睫遮掩情绪。
树荫下，两者仍在僵持。
云墨冷眸，眼中浮现杀气，好似即刻就会出手对立。他如此神情，正与幻象中无二：“随意转转而已，姐姐无需紧张。”
他言语带笑，神色却很是冰冷，在稚嫩脸颊处倍感突兀，像埋于蜜糖中的刀。
初见时，云墨便已可怜模样相骗。他这副皮囊下，肯定藏有别样心思。
他为何费尽心思来此，又为何对锦衣说那些话...
裴瑜细眉微蹙，想法混乱如麻。
她微微扬手，身后光辉汇集成刃，呵声道：“你说实话，别怪我动手。”
天神气息骤然剧增，强大压迫感扑面而来。
裴瑜并未过多言语，只冷眸看向对方。
狂风大作，呼啸着卷起沙石。天神气息无比凛冽，像是冰雹般砸过，强劲不留生机。
云墨下意识后退，匆忙遮挡尘土，咬牙道：“姐姐，我改日再来找你。”
话落，他化作原形，四足蹬地，转瞬消失林间。
待裴瑜回神，眼前只剩草叶摇晃。她忙凝诀探去，金光穿梭而行，却找不到踪迹。
光晕浮动，猫妖气息消退，终究无处探寻。
裴瑜悻悻垂手，嘟囔着：“真能跑。”足尖蹭过地面，随意收敛光晕、
屏障波澜，容纳她背影。
裴瑜手抚脖颈，稍微转动，能听见‘嘎吱’声。
昨日吹了彻夜凉风，不仅头昏脑胀，腰背还痛得厉害。
她长叹气，半眯着眼，低垂脑袋往后走，打个哈欠，又搓搓鼻尖，仍散不去困意。
“去哪了？”
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沙哑且低沉，蓦然打破沉寂。
裴瑜吓得寒颤，随及抬头看去，却在视线触及之时，悄然怔住。
宸扬垂眸，双手垫于头下，颇为潇洒自在：“怎么不说话？”
他嗓音低沉，混入风中像在呢喃，幻象与现实重叠，树影愈加朦胧。
裴瑜凝眸于他，长睫轻颤，脑海中浮现出画面。
几个时辰前，竹屋空荡于夜色。
幻象里，她见宸扬四处寻找，大声呼喊自己姓名，又看着他穿梭于草丛，神情是陌生的紧张。
云墨猛然被提起，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照旧装出副可怜模样：“放了我罢，我什么也不知道。”
宸扬依旧暴躁，剑眉微蹙，语气像吞食火药。
“人在哪？”
“不说，就杀了你。”
他薄唇紧抿，身形笼罩于黑雾间，在焦急中藏起狠戾，用威胁之法表露担心。
傲气不减，却又略显笨拙。
原来，宸扬是在乎她的...
裴瑜吸吸鼻子，转眸别开视线，突然有些想哭。
巨木枝头，宸扬正垂眸看她，手腕痕迹炽热，似与术法呼应。
安静中，气氛有些尴尬。
他掩唇轻咳，提起眼角偷瞄对方反应，半晌却仍无动静。
宸扬蹙眉，沉声道：“怎么，猫妖也是你朋友？”藏起火气，语气不甚友好。
话落，枝头恰是一沉。
他顺势瞥去，明显愣住，有些不自在地挪动身形：“你上来干什么。”
晨辉微软，肩膀倍感暖意。
昨夜寒风离开，深呼吸，满怀都是阳光味道。
裴瑜双手撑住枝干，足尖浸入风中，随意前后摇晃。她抬眸望向天际，任由阳光洒向脸颊，轻声道：“抱歉。”声音很低，并未点明究竟为何。
宸扬哼哼着，眯眸道了句：“呵，还算会说话。”语气缓和，好似藏分欢愉。
这人看起来凶巴巴，没想到还挺好哄。
裴瑜笑，心中开拓许多，伸手去接光，眼中诸多温柔：“今日天气不错。”
风清云淡，你也很好。
她在心中补充着，玉足踩着风，指尖微勾，将发丝绕至耳后。
他们谁也没提及离别，只静坐于枝头，享受短暂安宁。
半晌，宸扬才懒懒开口：“怎么不回答。”
沉默被打破，恰有树影摇晃。
裴瑜微怔，下意识道：“什么？”
宸扬轻敲枝干，微微歪头，只凝神看向她，目光似有探究。
裴瑜蹙眉想了想，片刻才长‘哦’了声，边说边凑近他：“山雀昨日过来，我就去帮忙安顿。东西太多，收拾起来忘记时间。”
她越挪越近，几乎要靠近他肩膀。
下一刻，宸扬却‘砰’地坐起，双手垫于膝盖，腰身紧绷。
裴瑜怔住，继而探究看他，眯眸问：“你...怎么了？”
少女气息带着潮湿，像浮水而上的鱼，丝丝融入呼吸。
陌生的，仿佛踏入某种禁忌之地。
宸扬心跳慢半拍，喉结滑动，匆忙别开视线：“先回去。”
他说得极快，转瞬间消失踪影。
黑雾由浓转淡，好似与屏障融合，如游鱼入水，未起半分波澜。
裴瑜晃动着双足，倾身向下瞧，却见幽径空荡，看不见那人身影。
她回味起宸扬的反应，复抿唇笑，眉宇间像拥起蜜糖。
“喂，你躲什么。”
裴瑜大声喊，右腿前伸从枝干跃下，“等等我！”
风吹过，将她话音送去远方。
恰有绿叶落入潭中，在水面泛起波澜。
竹屋的清潭有些年头，裴瑜来到此地时，它就已经存在。
三百年过去，依旧毫无改变。
潭水吸收天地精华，与天神气息呼应，恰能成为最佳的修炼之地。
裴瑜双足入水，贝齿轻咬笔杆，正思索着如何记录。
有光晕化作锦鲤，长尾摇晃，围绕足尖而动。
她一摇一晃踩出水花，斟酌言语：“遇见云墨，巧合？嗯...还是被跟踪？”
角落处，宸扬负手而站，凝眸看向她背影。
他入神观望，丝毫没留意唇角洋溢笑意，腰身挺得笔直。
忽地，传来嘶嘶声，似是黑蛇吐信。
宸扬沉眸，随及看向掌心，墨玄印记陷入更深，仿佛刻在肌肤之中。
这是受戒痕迹，代表永世无法脱离魔界，离开时间越久，所受反噬会越重。
至从古栈桥归来，痕迹愈加明显。无论他如何争辩，如何想要证明，都走不出曾经阴影。
宸扬忽地攥拳，耳畔声响随及提高，尖叫后，又归于平息。
天雷之伤却猛然抽痛，像被千根细针扎入肋骨，比曾经的每次都要强烈。
他后退半步，眉头紧锁，汗意浸染鬓角。
白昼微软，顺树荫缝隙洒落，斑驳而透明，像是场沉醉其中的梦。
可惜...梦境究竟会苏醒。
不远处，仍能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
宸扬却阖眸，薄唇紧抿成线，驻足半晌，终是提步离去。
光晕坠落泥土，挣扎着，仍无法驱散黑暗。
雾气凝绕，在不断纠葛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