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裴瑜微怔，忙转眸问：“是谁。”
宸扬并未回答，只沉眸努努下巴。
裴瑜顺其视线看去，观察些许，才讶然道：“小和尚？！”
不远处，有位年轻僧人。
他身披袈裟，腕戴檀香佛珠，样貌神态皆为温和。
裴瑜下意识寻找小本，却摸着一手空，又兴冲冲追问：“是元一吧，我有没有记错？”说完，还点头附和，“应该没错，浓眉，丹凤眼，嘴唇稍厚些...”
她指弯抵于下颚，挨个说特征，表情十分认真。
宸扬蹙眉更甚，重咳道：“其他人也没见你认清楚。”
听这语气，应当没有认错。
裴瑜心里开心，没注意他的别扭：“就说嘛，我记性还挺好。”笑眼弯弯，唇角像含蜜糖。
宸扬抱手，薄唇紧抿成线：“有空关心他，不如思考怎么出去。”
话落，惊醒梦中人。
裴瑜小小呀了声，认真抚下巴思考：“我还是第一次入回忆之境...但看话本上说，多半要破除宿主心结，才可离开幻境。”
宸扬并未回答，眼神多分怀疑。
她又挠头笑，傻呵呵地说：“我经常看话本的，不会记错。”说完，又举手发誓，“我保证！”
两人身处幻境，脚下地面亦不真实，摇晃着，仿佛踩在水面。
裴瑜没站稳，忙去拽宸扬衣袖。
后者沉眸，不冷不热地开口：“看见熟人，都站不稳了？”
话落，他收回视线，随意将手背于身后，径直提步离开。
他没有解释，双足似踏水而去。
裴瑜撇唇扮鬼脸，嘟囔着：“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又生气。”
她清清嗓，又叉腰喊：“喂，你走错啦。应该往南边。”
宸扬背脊微僵，照旧没有回头，佯装副淡定自得。
裴瑜垂眸笑，挪动脚步稳住身形，手拢唇边，嚷嚷道：“快过来，我知道怎么走。”
自从踏入回忆之境，腰间银球便温度炽热。
气息涌流间，好似能感受呼应。温度化作细线，闪烁着，靠光晕指引方向。
裴瑜闷头走着，目光专注，丝毫没注意其他。
恰时，手腕被拉扯。
她没留神，正撞到宸扬肩膀：“呜...”
裴瑜忙捂住额头，闷声道：“你干嘛？”
宸扬下巴微昂：“看路。”板起脸，话语说得简单。
裴瑜只当他在生气，忍不住耸肩反驳：“我走得很好，是你非要拦我。”
宸扬蹙眉，转眸看她。
她仍踮起足尖，双手叉腰，径直迎接视线。
两两对视，眸间映出彼此身影。周围嘈杂渐歇，细沙浮动，尽数变得朦胧。
短时内，依旧相顾无言。
裴瑜掌心泛起汗意，却不肯挪开目光，固执地像要声讨一般。
宸扬微微眯眼，喉结上下滑动，嗓音喑哑：“你...”
“姑娘？”
恰时，话音却被打断。
他顺势收敛神色，避离视线，佯装看身旁街景。
喧嚣声再现，明显多了分真实感。
裴瑜撇唇，嘟囔着吐槽：“说一半藏一半，什么意思嘛。”
话落，身后有脚步声停留。
她微怔，这才回头看，眸色浸染震惊。
元一正颔首而站，神情间难掩关切：“姑娘，你可否需要帮助？”
他倾身向前，视线穿过众多遮挡，全然落在肩头。
此处乃回忆之境，外来者无法触碰事物，自然也不会被发现。
可小和尚，又怎会看见她...
裴瑜双眉微蹙，紧盯着元一看，左右想不出头绪。
宸扬沉眸，负手提步上前，正巧挡在两人间。
视线被阻隔，像剪刀切断思绪。
裴瑜正思考入神，见状重啧了声，跺脚道：“诶！”
宸扬闻言，却站立更直，并未想过离开。
她沉声叹气，只得侧身让开。
可宸扬又挪步，将她视线完全堵住。
接连几次，皆是如此。
元一为难道：“姑娘，这...”
他这句话，像火苗丢入柴堆，蹭地点燃情绪。
裴瑜手松开又攥起，字音挤出贝齿：“喂...你到底想干嘛？”声音低哑，显然压抑恼怒。
宸扬微怔，眸色愈沉，身形紧绷如弓。
安静中，气氛变得紧张。
裴瑜吞咽吐沫，凝眸看向他背影。
半晌，宸扬竟往左半步，放出些许视线。
他下颚紧绷，眉梢隐约跳动，却并未过多言语，只克制地，做出让步。
裴瑜长舒口气，清清嗓，踮脚去拍他肩膀：“谢谢。”小声地说。
宸扬侧目，冷哼了声。
他就是如此性格，妥协中深藏别扭，仔细观察，还能发现瞥来的余光。
裴瑜收回视线，猛地并拢足尖，鞠躬道：“多谢！”
嗓音之大，仿佛惊雷声起。
宸扬肩膀震颤，回眸，却悄然怔住。
她笑颜如画，眉宇间像拥着光，眼睑处金鳞浮现。
心跳忽然变得急促，仿佛即刻就要越出胸膛。
宸扬一瞬恍惚，匆忙别开视线，指节抵于鼻尖：“真傻。”语气虽有嫌弃，唇角却扬起。
看嘛，还是挺好哄的。
裴瑜垂眸笑，这才抬头看去，挥手打招呼：“小和尚，有什么事？”
元一微怔，愣愣问：“姑娘...认识我？”
糟，忘记此处为回忆之境。
裴瑜掩唇咳嗽，寻机撤开话题：“啊，那个。”抬头看他，正色道，“是你先找我的。既然都不认识，为何要叫住我？”
她下巴微昂，说得很有气势。
元一果真被震住，匆忙做礼道歉：“是我唐突，姑娘莫要怪罪。”既老实，又讲究礼节。
裴瑜抿唇，也无心调侃：“说罢，有什么事？”
元一站直身体，指尖磨搓佛珠：“众人来往于此，皆为世间过客。但我瞧见姑娘，倒像是无意闯入。”
话落，宸扬侧目看他。
裴瑜亦然惊讶，却沉眸并未接话。
元一莞尔，又细声解释：“小僧便来询问，姑娘是否需要帮助。”
他眸光清澈如水，好似能窥见世间万物，通透中深藏智慧。
裴瑜掩唇轻咳，正四处寻思如何解答。
恰时，腰间银球震颤，应与某处产生呼应。
她微怔，下意识抬眸看去：“等下。”眉头微蹙，缓步朝前去，“云墨...？”
元一随视线转头，复莞尔道：“姑娘，也认识他吗？”
阴暗处角落，有男童抱膝而坐，长相神态皆与云墨人形相同。
可他并无妖气，只是普通不过的凡人而已。
裴瑜蹙眉，神情多有疑惑：“小和尚，你了解他？”
“嗯。”
元一忙颔首，正欲启唇回答。
“他是银球的主人。”
恰时，宸扬率先出声，投以眼神示意。
裴瑜忙上前几步，拢袖弯腰去看，果真在男童手中发现端倪。
小孩骨瘦如柴，眼下缀满乌青，双肩内陷，好似有半月没有吃饭。他却攥紧银球，小小手掌用力至颤抖，固执地埋头于膝盖。
裴瑜心疼，忙伸手招呼：“小朋友？”
她忘记身在何处，指尖穿过对方肩膀。
小男孩仍低头，畏缩着并未言语。
宸扬负手向外巡视，足尖落地，却悄然蹙眉。
他凝神轻嗅，隐约闻见熟悉气味，抬眸间，正看见天火降临。
天火包裹石块，如冰雹般尽数砸落。百姓尖叫不断，慌乱地捂头躲避，推搡，踩踏，周遭乱成一团。
空气中有热浪袭来，温度骤升，水汽上涌蒸腾。
元一赶忙上前，将男童抱入怀中：“别怕，小僧护你周全”
他左右躲避，还不忘高呼道，“姑娘，往北边走，那处有庇护所。”说完，又匆匆抬步离去。
火焰腾起，大地摇晃，一时间竟难以分清现实或幻境。
裴瑜看向漫天红光，呼吸变得急促，双腿颤抖，无法挪动脚步。
神魔交锋时，人间亦起祸端，天火由此而来，魔族横斜于世。
此情此景，正与四百年前相同。可现在，会有人来救她吗...
裴瑜攥紧掌心，身形如弓般拱起，记忆深处的恐惧，再次弥漫心头。
恰时，手腕被攥住。
她眸色微怔，猛然抬眸望去，正对上那人视线。
宸扬蹙眉，声音低沉：“发什么呆？”
掌心温热紧贴肌肤，战栗中带有真实，猛然将她拉出过去。
浮尘逐渐散开，热浪埋藏于烬土。
裴瑜想笑，眼眶却逐渐湿润，吸吸鼻子，随意指个方向：“我没事，走罢。”
她虽如此说，双腿依旧在打颤，脸色苍白如纸。
宸扬手掌愈加用力，视线落入她眸间：“裴瑜，看着我。”
裴瑜下意识颤抖，眼神闪过慌乱，却在压抑并未表露。
尖叫声更甚，百姓四处逃窜，轰鸣震响耳侧。
宸扬抿唇，喉结滑动着，终是只道了句：“跟紧我。”话落，径直提步而去。
他穿梭于火雨之中，袍尾随风飘拂，身形似话本中的英雄。
裴瑜由他牵着，抬眸就可看见其宽厚肩背，挺直而坚毅，好似能抵挡危险。
在某处记忆中，依稀见过同样的场景。有人穿过炽热，将她送入水中，却米有丝毫留恋地回头。
火光间，视线逐渐模糊。
裴瑜怔然看去，觉得面前背影十分眼熟，愣愣伸手，指尖悬浮描摹。
记忆与所见不断切换，两者快速交错，竟重叠成同样模样。
恍惚间，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裴瑜垂眸，声如喃语：“上神..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