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扬嗓音低沉，隐约能听出怒意。即使不回眸去看，亦能猜出他表情，应是眉头蹙起，诸多不耐。
裴瑜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手指磨搓裙摆，勉强笑道：“危机既已解除，再提他做什么？”回头，唇角扬得更高，“我有些累，改日再说罢。”
她语气几乎恳求，眉宇间难掩疲惫。
宸扬蹙眉更甚，片刻收回目光：“好好休息。”说罢，率先离去。
他以袍袖遮挡手腕，昂头，脚步走得极快。
擦拭而过时，传来极淡血气。
对，他身上的伤...!
裴瑜眸子微怔，匆忙想回身追去。
可宸扬已然走远，双手背后，青丝随风动。他背影深藏落寞，一路从亮光走向黑暗。
心像被针轻扎了下，泛起细微的疼。
不知何时，她已经完全在意对方想法。担忧，高兴，所有情绪都与他有关。
裴瑜抚过唇面，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温软。即使不用笔墨记录，她仍记得方才触动，是欢喜大于震惊。
幸好，幸好...没被他看出端倪。
裴瑜长舒口气，唇角却止不上扬，脸颊微红，似小女儿窃喜。
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关切的话也不急一时表达。
她抿唇笑，足尖踮起又落下。
“喂，你在干嘛。”
恰时，高处传来疑问。
裴瑜彻身微怔，瞬间收起笑容“没啊，什么都没有。”大声得，却像掩耳盗铃。
山雀撑手坐在树干，小腿摇晃着，轻啧道：“脸这么红，傻子都知道有鬼。”
裴瑜一惊，忙抚摸双颊，果真触到滚烫。她轻咳两声，嘟囔着：“原来这么明显...”
瞧这迷糊样，指不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山雀撇唇扮鬼脸，抱手于胸前：“看你这模样，想必没有被神将为难。”蹙眉，忍不住抱怨，“都说天神心怀仁慈，我看他出招时也没留余力。”
且不论魔族是否在此，就这样放肆攻击，根本没考虑无辜者。倘若没有屏障做挡，定会酿成祸端。
她又想起男子临别时的笑，又做吐槽：“特别是为首那位，一看就心机颇深。”
为首那位...应该就是上神罢。
三百年间满怀期待与对方重复，却终换来了句‘姑娘，莫要对往事执着’。
裴瑜垂眸苦笑，默念自嘲：这天底下的傻子，恐怕就只有她。
风吹来，更显安静。
山雀眨眨眼，垂眸向下望：“喂，你怎么不说话？”见她仍低头，又撇唇调侃，“莫不是提及神将，被吓傻了？”
话落，身边便是一沉。
山雀轻‘诶’了声，默默朝旁边挪位置。
裴瑜拂袖而坐，足尖踩着风：“没有。”抬眸触及阳光，“我才不会怕他。”
对，对，反正你有魔族之士相互。
山雀暗自腹语了句，清清嗓，又欲启唇调侃。
裴瑜：“你知不知道，是谁通知的上神？”
话未出口，却被抢先一步。
山雀头颅微昂，指尖磨搓下颚：“你不在南陵池，能主持事物的只有锦衣姐。而且...消息也是从药铺传出。”抿唇，片刻摇头否认，“不对。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朋友。”
有晨光穿过树叶，斑驳地洒在脸上。
裴瑜眯眸，掌心翻转，以手指逗弄光晕：“所以...只有他。”
山雀：“是谁？”
她转眸看去，回答：“云墨。”
既忌惮宸扬术法，又与银球有关的，在南陵池仅剩他。
裴瑜垂眼，从怀中掏出物件，指尖轻抚过，仍能感受到泥土气息。
山雀凑近瞧，好奇问：“这是什么？”
她没回答，掌心轻抚而过，幻化另外一只递给对方：“你去趟药铺，把它交给锦衣。”抬眸莞尔，轻声道，“就说是随手捡到，其余不必多言。”
山雀点头，将银球凑近阳光，旋转着观察：“这小小一只，做工倒是精细。”
裴瑜笑，又细心叮嘱：“你回去就给她，千万别忘记。”
“知道了。”
山雀随手揣进兜，“那猫妖呢，要不要帮你收拾？”眨眨眼，笑容狡黠，“我新学的术法，正好能练习。”
裴瑜摇头：“不用，且按我说的做。”
“好吧。”
山雀松开枝干，拂袖间幻化原形，呼嗤嗤地扇翅膀，“你自己小心。”空中盘旋几回，终朝南边飞去。
云层重叠，水雾潆绕天际。山雀身影穿梭于此，滑翔旋转，没多会就窥见集市。
街道处一片混乱，各式物品四处可见。有小妖骂骂咧咧地收拾，怀中竹筐换了几批。
恰有强风刮过，他踉跄了阵，忙抬头去指：“喂，你搞什么！”
山雀双翼收敛落地，边弯腰帮助边说：“抱歉，抱歉。”
那小妖哼哼了声，仍顾自念叨：“如今生意真难做，又得提防魔族还要关注天气。看来南陵池，再不适合久居咯。”
山雀撇唇，辩驳道：“能有安稳生活就好，要让你去凡间流浪，还不知怎么过。”
小妖被噎住，嘟囔着没回话。
山雀也没心思理会，手里动作愈加。她得加紧时间，将任务完成才安心。
一场混乱之后，大家脸上都是相同仓皇。有找寻同伴，有哭泣哀嚎，大都却是在埋怨后重新站起。
货物被收拾干净，小妖抱起竹筐离开，急吼吼地去检查店铺情况。
山雀蹲得腿麻，手按揉脚踝，垂首缓和力气：“真够热的。”
她抬手拭汗，脖颈后仍有粘腻。
恰时，光线被遮挡。
“山雀？”
有人停在面前，言语间尽是讶然。
山雀抬眸看，眯眼辨认了会，忙忽地站起身来：“锦衣姐，好巧。”
锦衣许是从药铺出来，怀里抱着猫，衣袍仍沾染尘灰。她将乱发撩至耳后，眉眼间尽是关切：“方才天旋地动，你可有受伤？”
山雀笑着摇头：“没事，我可机灵了。”瞄向黑猫，又道，“我去竹屋见到裴瑜，她让我给你个东西。”
话落，一瞬安静。
锦衣细眉微蹙，片刻以笑遮掩：“是什么。”
山雀从怀中掏出银球：“喏，这个。”
阳光洒来，照亮它的刻字。即使岁月走过许久，那‘云’字依旧明显。
锦衣迟疑着接过，反复看了看，疑问之言滑向唇间。
恰时，怀中猫开始挣扎，绿瞳闪烁疯狂的光。
风吹过，树影婆娑。
白昼与黑夜交替仅有一瞬，云层浅淡似纱，轻拢住月色。
裴瑜托腮坐于桌案，手中笔晃动许久，却落不下一个字来。
她凝眸望像纸页，眼前忽而是钟离背影，忽而是神剑将至，最终却呈现出宸扬眉眼。
浓眉，凤眸，高挺鼻梁，分明生得副凶悍模样，偏偏亲吻却温柔。
裴瑜仔细回忆，耳畔似乎再听见水声，起起伏伏，像包容万千眷恋。
心跳动愈急，仿佛即刻要挣脱牢笼。
她垂眼笑，终于有力气提笔：“今日见到上神，告知前尘往事。他不在意，我已了却心愿。”笔锋停顿，眸间神更温柔，“亲吻，有一点喜欢。”
墨迹晕染纸张，字句间情绪却表露含糊。
裴瑜抿唇，指尖轻扫而过，页脚多了处锦鲤印记。
她站起身来，随意哼着小曲，将纸笔走入囊中。周身有光晕浮动，偏巧点缀夜色。
是星光，美好如梦境。
宸扬背手站于窗台，双目眺望夜空。
恰有流星划过，从东至西，在黑幕处留下痕迹。
他随意抬手，竟有光晕停在掌心，悬浮了阵，便悄然沉入丹田。
这气息来自屏障，却能他完美相融，就像远方故人回到家乡。
宸扬收手袖中，微微昂首，任由月色晕染脸颊。
术法交融时，记忆亦能共享。
可裴瑜回忆里却尽是雾气，唯一能看清的，仅有那人背影。他身穿天神将袍，右手搭于剑柄，脚步走得极其决绝，周身浮动的气息，却异常熟悉。
宸扬眯眸，喃喃启唇道：“三百年前，古栈桥...”
窗外场景随话音变化，他再次回到裴瑜的记忆。哪里迷雾四起，目光所及皆不清晰。
宸扬指尖凝诀，伸手拂开迷雾，迟疑地想看清男子容貌。
指尖仅离肩膀一寸，对方却转身，浓眉紧蹙，脸颊沾染血痕，五官神情皆与他相同。
似有铜镜相隔，映出两张完全一样的面容，眼中是怀疑与震惊。
正当此刻，有人前来迎接：“宸兄，今日可是战无不胜？”
幻境中的他转身，不耐摆手：“钟离，少拿我打趣。”
对方却笑，眺目向后看，讶然道：“宸兄，跑到河畔作甚，此处应无妖魔来袭。”
他驻足，并未再回头：“散心而已。”话落，提步向前，“将今日战况给我，需要重新布局。”
钟离耸肩轻啧，叹息着跟他去：“宸扬啊宸扬，你除了打战还有什么兴趣？”
他充耳未闻，脚下动作愈快，丝毫没理会对方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去，共同步入迷雾之中，再然后，都消失无踪影。
裴瑜回忆只到此处，雾气拢起后散去。
宸扬忽地怔住，下意识后退半步，小腿撞到桌角。
细微疼痛惊醒幻想，竹窗外仍是寻常月色。
他一瞬放空，嘴唇轻颤着，心间慌乱大于欣喜。
恰时，敲门声起。
“宸扬，你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