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45

树影摇曳,更衬得夜幕深沉。

远处有星点光晕,似是萤火虫坠落于尘埃,挣扎着,发出求救般的信号。

可惜雾气渐浓,如巨兽般呼啸而来,不断撕扯,几近要将他吞噬。

反抗,哀鸣,哭泣...

光与暗争斗片刻,终是并肩沉入深渊。那抹光点不再,前方是浓郁却绝望的黑。

风吹来,萧索依旧。

裴瑜怔怔看去,嘴唇苍白如纸,竟说不出话来。她无法相信眼前一切,只感觉脚踩在薄冰,只稍微一动,便落入寒渊之中。

宸扬蹙眉,侧目望她,眼神多为关切:“你...”

话音刚出口,却像惊雷一声。

裴瑜双肩猛然颤抖,疯了似得转身,眸光涣散:“别看。”恳求着,笑容堪比哭泣,“小和尚,不要去看...”

宸扬见她如此,却别开视线,喉结滑动,却任由指尖落于月色。

月光很清,照在侧颜有浅薄凉意。

元一只敢望向她眼睛,声音轻若喃语:“姑娘,仍路罢。”

话落,瞬间安静。

树叶摇晃着,窸窸窣窣像在哭泣。

裴瑜愣在远处,许久才缓神,五指紧攥成拳:“好。”喑哑地,压抑苦涩,“你慢些走。”

元一恭敬地做礼,提步间身形摇晃。他腰杆挺得笔直,紧攥佛珠,嘴唇止不住颤抖。

偏巧,有月光洒落,径直照亮前方晕影。

大地广博,像巨手托起男孩身体。云清阖眸似陷入沉睡,脸色却苍白如纸,衣衫破旧沾染血渍,胸膛仍匍匐着饥饿妖兽。

“咔,咔吱,咔吱!”

一声接一声,好似利齿在啃咬骨骼。

元一猛然愣住,连呼吸都不再。

或许因为方才的脚步声惊扰清净,妖兽动作顿住,缓慢抬起头,目光鲜红似血。

刹那安静,双方皆为谨慎。

它瞳仁转动了阵,无意对上宸扬视线,竟‘哗’地后退,眼神流露恐惧。

“嗷呜—!”

片刻,妖物仰头发出高呼,复猛摇脑袋,甩去毛发血珠。

周围传来窸窣脚步,好似是暗处的妖物退去。

那狼妖最后望向宸扬,却四足抓地,愤然逃向深处。

妖风刮过,散不去血气。

不远处,云清正躺在泥地里,双眸半眯,却安静得像浸入梦中。

他手掌内仍攥紧银球,指甲留有泥土,好似经历过挣扎,却终究无力垂落。

宸扬凝神望去,看见有光芒闪烁又归于平息。

正如方才,在林间闪烁的萤火。

“哥哥,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你再也不用害怕孤单。”

依稀间,仿佛能听见孩童低语,声音清脆,正如午后那般。

宸扬微怔,不觉转头看去,身后却再无他身影。

空荡荡一片,好干净。

他垂眸,摇头笑哼出声,长睫遮掩自嘲。

乌云散去又拢起,月光随及晦暗。

元一‘砰’得跪地,垂首将表情藏入阴影。他伸出手,想将云清抱入怀中,可小臂却颤抖,尝试几番仍使不上力气。

理智像被击溃,佯装的镇定再无作用。

他腰身轻颓,指尖攥紧袈裟,发出克制的哽咽声。

今夜注定是漫长,像刀尖刻入脑中,再难磨灭记忆。

宸扬拂袖,顿时有黑雾袭来。

妖兽留下的气息尽数展现,悬浮在半空,呈现透明图案。

各种足印混杂其中,一时间难分究竟。

雾气穿梭着,像在挑选般痕迹,没过多久,仅剩下枚小巧爪印,周遭隐有暗红浮动。

可术法却愈加反噬,不断抓挠肌肤,疼痛中带着痒,疯狂试探理智。

宸扬蹙眉,眸间隐藏痛楚:“是他吗?”

那枚仅剩下的足迹,依稀为猫妖所有的脚印。

裴瑜轻嗯来了声,匆忙别开视线。她攥紧衣袖,仍难掩眸间悲伤,细细鼻子,眼眶泛起湿意。

前方传来哭泣,仍压抑着散播悲伤。

宸扬侧目,继而垂眸道:“我去别处走走。”将手藏于袖中,便真的拂袖离去。

枯叶被武靴踩过,发出咔嚓声响,没过多久,又重回安静。

裴瑜再也撑不住情绪,环抱住双膝,将脑袋埋于怀中,双肩颤抖,哭声压抑而悲凉。

这本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本就无法改变的...

可是,如果再早些,如果能在早些...

倘若云清能知道猫妖性情,说不准就能逃开如此结局。

她如此想,却愈加难过,紧咬下唇,克制着哭泣。

男孩抱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眼中的高兴根本无法掩藏。而猫妖亦然沉醉,神情不似假装。

可为何还有如此结局?

裴瑜抬眸去看,眼底泛起猩红。她死盯着猫妖足迹,似这般就能解答疑惑。

有月光袭来,却罩不住悲伤。

宸扬扶手站在河畔,仍能听见林间哭泣。他微微昂首,双目凝视于月亮,半晌才道了句:“无趣。”

话落,他却忽地蹙眉,就连脚步都向后退去。

宸扬抚向胸口,指尖攥紧衣襟,小臂因用力而颤抖。

月光下,映衬他唇色苍白,额间泛起细密汗珠。

法术反噬加上天雷之伤,两者交替来去,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

宸扬咬牙,由痛呼滑出贝齿,神情却怅然。

他似在铭记疼痛,又像借此怀念什么,只顾自忍受,并未想办法舒缓。

晚风渐凉,吹散了汗意。

宸扬依旧站于夜色,身形挺拔,孤单却傲然着。

不知过去多久,晨光已钻出云层,发出微弱的亮光。

元一仍双膝跪地,肩膀处沾染寒霜。他凝视地面,身形一动未动,安静得像是死去。

裴瑜虚晃起身,手轻锤小腿,面前缓解麻意。

她抬眸,正看见元一背影,微微怔住,眼中泛起酸涩。

裴瑜深吸气,借侧目之擦拭眼角,片刻才向前走去,动作缓慢,每步都耗尽力气。

她垂在身侧的手臂颤抖,启唇,声音喑哑:“元一...”

话落,对方肩膀一震。

她继而上前,语气似喃语:“你...莫要太伤心。”勉强安慰,却更增添萧索。

元一轻嗯了声,仍保持跪姿,仿佛静默成雕塑。

太安静,情绪压抑而出,挣扎着放声宣泄。

裴瑜匆忙垂眸,长睫遮掩眼中湿意,嘴唇轻颤,竟无法再出言劝解。

树影婆娑,晨光穿过雾霭。

云清安静地躺在枯叶间,像是做了场不会醒来的梦。

元一抬手,拂去他肩头寒霜:“我常年待于寺中,又整日修习佛法经书,从未关切他生活...”低头嗤笑,语气诸多自嘲,“现在想来,他定是太过独孤,才会遭遇欺骗吧。”

元一话音浅淡,好似一夜间就想明白所有。

他已猜出黑猫身份诡异,口吻中却听不出恨,只有自责和深深的痛苦。

裴瑜将衣袖攥处褶皱,没有出言接话。

元一笑罢,又呢喃自语:“云清正是爱玩的年纪,跟在我身边,当真委屈了他。”言语间愧疚更甚,似要陷入情绪中。

裴瑜不忍再听,匆忙上前道:“元一,你不能这样想。”

话落,少年却站起身,仿佛并未听见她言语:“夏季闷热,得赶紧将云清好生安葬。”说完,便摇晃着去捧土。

裴瑜想伸手去扶,指尖才刚抬起,就被他侧身避过。

如此明显的避讳举动,好似将她也拉入要挟妖邪行列。这种排斥强烈至极,在伤害方面,比任何尖锐都锋利。

裴瑜怔住,愣愣看着阳光穿过手指,脸色变得愈加惨白。

不远处,传来翻动泥土的声音。

她转眸看去,悻然垂下手来。

元一正孤身挖掘泥坑,眼神僵硬而呆板。他脑中似仅剩这个念头,机械式地继续动作。

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坚持着。

宸扬来时,他仍在建造坟墓,袈裟处被灰烬浸染。

裴瑜听见脚步声来,却并未回头:“你说,云墨为何要这样做。”疑惑得,更多是怅然。

宸扬下巴微昂,任由晨光拂过发丝:“他心中所想,只有问才清楚。”嗓音沙哑,似砂纸相互摩擦。

裴瑜不觉转眸望去,视线正触及他额间汗珠,微微怔住,继而蹙眉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痛?”

她语气急促,满眼写满担忧。

宸扬却摇摇头,双眸直视前方:“走罢,我们过去。”话落,便提步向前。

裴瑜怔住,关心之言卡于唇齿,眸隐现落寞,半晌,才跟随其身后。

不远处,元一正帮云清整理衣衫。他退去袈裟,覆盖上破碎布衣,将血迹一并笼罩。

伤口被遮掩,稍显得男孩面容祥和。

元一继而弯腰,小心抱起他,一步步朝孤坟走去。

恰时,有风吹来,拂动袈裟长尾。

他腰身微颓,好似走得每步都用尽气力。

裴瑜:“小和尚...”

元一长睫轻颤,却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分明相处过多日,但离别只需一瞬。

泥土逐渐覆盖云清面容,埋藏他瘦弱而娇小的身体。只差最后一捧时,元一停下动作,双眸留恋于他侧颜,手臂颤抖着,不敢倾下泥土,

偏巧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亦为止哭泣。

欢乐的,悲伤的,珍惜的,遗憾的...过往的所有事情,仿佛都不再存留。

元一重重抬手,却轻飘飘落下,看着泥土轻洒,目光沉入如死灰。

他从怀中掏出银球,缓慢埋葬于土包中:“云清...你想做的,舅舅帮你完成。”

元一莞尔,手指轻抚泥土,“去游历似海,找寻心中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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