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走出屏障时，竹屋外已有妖精等候。
锦衣双手拢袖站在最前面，身后还有几只小妖探头探脑。
她抬眸望去，莞尔道：“小鱼儿。”
裴瑜亦颔首示意。
小妖眼神怯懦，待窥见少女，又弱弱收回脑袋。
他们攥住锦衣裙角，半句话也不敢说。
裴瑜轻咳：“出什么事了？”
锦衣别开身，解释道：“这些小孩找你，他们自己不敢来，只得托我带着。”
遮挡撤除，小妖神色慌张，仓促间不知看谁。
裴瑜上前半步，弯腰，脸畔发辫晃动：“说罢，找我什么事？”
她声音柔和，扬唇笑着说。
小妖怯生生抬头，指尖用力，恨不得将衣袖拧出花来。
他嘴唇张开又闭合，仍是畏缩着退居旁边。
裴瑜鲜少外出，年幼妖精对其印象不深，仅知道有位神秘少女，长年居住竹屋，靠天神气息守卫南陵池。
不同于妖族老者，他们对裴瑜更多是陌生和恐惧。
锦衣抬手搭于小妖肩膀，安慰着：“没事，你大胆说。”
裴瑜莞尔，微微抬手，五指张开间，掌心幻出锦鲤。
游鱼摇晃长尾，随及洒落光晕，星星点点，宛若幻境般。
裴瑜：“喏，这个送给你。”
锦鲤摇摆长尾，径直游向他，辉光环绕周围。
小妖双眸似粘其上，半晌都舍不得分开：“谢，谢谢。”
裴瑜蹲下身，轻声道：“现在说罢，找我什么事？”
小妖：“我们抢不到住处，已经露宿多日。之前青平姐说，倘若有事，就来竹屋找你。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前来叨扰。”
裴瑜蹙眉：“那青平呢？”
锦衣：“至从上次来找你，便一直没有回去。”
“找我？”
裴瑜满脸疑惑，怔怔道：“什么时候。”
锦衣抿唇，侧身挡住小妖视线：“你来南陵池迎新那日。”
裴瑜左右摇晃手指，书册随之翻页。
她认真看去，片刻沉声道：“她没有来。”
锦衣微怔，复磨搓下颚：“奇怪，青平说要来找你。”蹙眉，眸色愈沉，“难不成是...”
裴瑜难忍急切：“是什么？”
锦衣抱手于胸前，敛眉轻叹：“青平前些日说，她遇见男子，言辞里的意思，大抵是喜欢。”别开视线，懊悔道，“也怪我敏感，说话语气激烈了些。”
锦衣扶额，眸间多为苦涩：“她若没来找你，多半是去寻人去了。这丫头性子倔，谁也劝不住。”
裴瑜长舒口气，安慰着：“青平来往凡间。应当没有事。再过几日，或许就自己回来。”
锦衣：“她心意之男子为除妖之人。”
裴瑜微怔，逐渐收起笑容。
锦衣从怀中掏出绢纸，上面所绘‘玄’字图案：“这标识你认得，我当时拽下的布料，就有这般暗纹。”
她将纸页攥出褶皱，指尖用力到泛白，声音浸满苦涩，“那些残酷刑法，青平遭不住的。”
裴瑜心乱如麻，记忆从文字中浮现。
“今日外出，路遇到受伤蛇妖，刀伤十二处，全身被术法禁锢，将死之际，以鲜血之术救助。”
她想起那时场景，仿佛又嗅见浓烈血腥，指尖轻颤，脸色苍白如纸。
谁也没说话，竹屋外尽剩树叶晃动。
小妖手捧锦鲤，看向左边又望向右侧，终于怯怯开口：“锦衣姐，房间...”
话落，如小石落水，激起波澜。
裴瑜深吸气，勉强扯出笑容：“别担心，会解决的。”
她指尖细微颤抖，侧目道，“稍等，我回去打声招呼。”
锦衣颔首，并未言语。
裴瑜快步冲去，内心慌张不已，脚下似踩着风，转瞬就不见踪影。
屏障再次树立于此，光晕交叠而柔和。
小妖放开锦鲤，凝眸向前看去，手指垂下又抬起，终是大胆朝前探去。
恰时，有劲风袭来。
他瞪大眼，怔怔看着树叶从面前划过，在触碰屏障时，消失殆尽。
锦衣扭腰上前，裙摆露出粗张蛇尾：“小孩，不要乱碰。”
她鲜少以这般口吻说话，嗓音似擦过砂纸。
小妖打个寒颤，默然向后退：“知，知道了。”
他咬唇，怯怯抬眸，隐约窥见对方眼角处红晕。
小妖忙别过身，不再说话。
安静中，等待格外漫长。
房间没有，竹林没有...
裴瑜找寻许久，终于在潭边看见宸扬身影。
他抱手而站，墨玄长袍遮掩腰身，青丝落于肩头。
裴瑜下意识放慢脚步，轻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会再回来。”
宸扬只嗯了声，并未转过身。
裴瑜抿唇，足尖蹭过地面，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走罢。”
宸扬微微侧身，“我在这等你。”
裴瑜微怔，眸间似升起星辰，重重点头道：“嗯！我很快就好。”
她说完就向后跑，片刻又扬手补充，“很快的，不会叫你等太久！”
声音由近及远，逐渐散于风中。
宸扬凝眸观望潭水，勾唇，轻声道了句：“咋咋呼呼。”
有风吹过，引来树影晃动。
裴瑜足尖轻点，身形穿梭于林间。
竹屋外，锦衣仍在等候。
小妖本安静站着，忽而惊道：“鱼，鱼游走了。”
锦鲤散发光晕，摇晃长尾径直远去，片刻又停下，原地环绕似在等待一般。
小妖伸手指，眉宇间皆是惊讶。
锦衣轻拍他肩膀：“别看了，该走了。”说罢化为巨蛇，歪头道，“坐上来。”
树林繁茂，路径显得狭窄。
小妖抱住蛇尾，鬓角发丝被风吹动。他一愣神的功夫，就已经离开竹屋。
裴瑜已经等候在前，足尖点地，笑着招手：“来啦。”侧过身，扬手展示着，“此处离集市远些，环境倒是僻静。你们住在此处，也便于更好修炼。”
四间木屋并排而立，院前有池塘花园，游鱼正停留于此，绕尾畅快玩耍。
小妖怔怔看去，忽而擦拭眼角：“谢，谢谢姐姐。”
裴瑜莞尔，上前轻抚他发顶：“没事。”
分配好房间，小妖便招呼伙伴居住，院落内很是热闹。
裴瑜安坐于蛇尾，指尖拨弄鳞片：“锦衣，我想去趟凡间。”
巨蛇转过脑袋，竖瞳闪烁：“凡人心思深沉，难以相处。”她声音低沉，字节咬合极重，“别去，很危险。”
云淡风轻，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裴瑜转而看她，莞尔说：“我得将青平带回来。”
锦衣倾下身，竖瞳直对向她：“那是除妖师。小鱼儿，你要想清楚。”
“嗯。”
裴瑜起身，足尖磨搓地面，“但我不愿见青平受伤...”她抬眸，迎上对方眼神，“如果是你，我也会如此做。”
锦衣头颅微扬，并没有说话。
半晌，只见白光闪过，她已化为人形：“小鱼儿，我劝不住你。”
锦衣叹气，五指摊开露出玉镯：“这只镯子你戴好，可在人间收敛妖气。”
她腕处留有曾经禁制伤痕，鲜红细线刻进皮肤，“你需处处小心，莫要轻信人族。”
凡间除妖师手段狠戾，倘若被逮住不会有好下场。曾与她关在一处的伙伴，都被剥去妖丹，剔除妖骨，化作对方手中法器。
锦衣早立下誓言，此生不踏入凡间半步，那些哀嚎之声，她再不想听见。
树影下，玉镯散发寒光。
裴瑜反复看着，继而垂下手来：“嗯，你放心吧。”
锦衣蹙眉，眸间仍有担忧。
不安与恐惧夹杂，记忆汇聚成线，用力地束缚心脏。
她张口又抿唇，半晌才吐出了句：“小鱼儿，你得平安回来。”
裴瑜握住她的手，莞尔承诺：“好。”
竹屋内，各处都是清净。
宸扬右手拿书，左手勾搭椅背，微微侧身而坐：“陵阳镇？”
那地方偏僻，虽为人族范围，但有妖魔混杂于此，各方争斗不休，难有宁日。
“嗯。”
裴瑜颔首，咬了口苹果，“锦衣说，除妖门派常来往陵阳镇，去哪里定能找到眉目。”
宸扬轻嗯作答，指尖磨搓书页：“不错。”抬眸，不咸不淡地补充，“正好与你那翠鸟朋友作伴。”
裴瑜瘪瘪嘴，随手丢掉果核。她倾身趴在案旁，下巴枕于小臂：“宸扬，你同我一起去罢。”
话落，片刻安静。
宸扬更换坐姿，以话本遮面，并未回答。
裴瑜清清嗓，伸手按下书页：“我听说人界非常好玩，肯定比看书有意思。”稍微站起，直视他眼眸，“怎么样，去不去？”
宸扬感受到殷切视线，双眉蹙起又松开。
半晌，他才抬眸，反问道：“你不用守护南陵池了？”
裴瑜眯眼笑，双睫重叠成线：“对呀。”
屏障本就为神魔大战所设，现在战争结束，自然能轻松许多。
她笑眼宛如星月，唇间似噙蜜糖。
宸扬凝眸看她，睫毛轻颤，半刻未有言语。
沉默中，仅剩锦鲤围绕灯前。
裴瑜眨眼道：“宸扬，你且陪我去罢。”
她学起孩童口吻，声音又甜又软。
宸扬微怔，继而别开视线。
他放下话本，转身说：“若碰上除妖师，别喊我救你。”
啧，别扭。
裴瑜倒了杯茶，莞尔道：“知道啦。”声音缓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