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5.草灰蛇线

虽说承诺以下,但天不遂人意。

沐云溪身上发生的事着实太离谱,最终哪儿也没去成,还白白送了命。

想到自己悲凉的下场,沐云溪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她还没来得及过喉入腹,便尽数喷在了沈卿淮的脸上。

“……”

好烫!

沈卿淮赶快用灵力降温,然后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块方巾,上面绣着一串极丑的红蓼花,像极了染了色的狗尾巴草。

他就拿着这块方巾,一边擦一边说:“姑娘,我与你无仇,何至于如此。”

沈卿淮说什么沐云溪并没有听清,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块绣工惨不忍睹的方巾。无广告网am~w~w.

——这是她送给沈卿淮的弱冠之礼!

当年为了准备这个,沐云溪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挑针穿线,最后把手扎成了筛子,才勉强绣成。

沐云溪甚至还记得,自己把东西送到沈卿淮面前的时候,这男人有多毒。

他对方巾评价道:“有心了,虽然不够精致,但能看出尽力了。”

“……”

何止尽力,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毕竟是第一次准备礼物,沐云溪心底抱有一丝霸道的想法——就算丑,沈卿淮也必须装出一副无比快乐的神色,然后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个礼物。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于是她捧着方巾,涨红了脸道:“师尊,你知道的,我是在泥坑里滚大的野丫头,没学过什么女红,绣工也就这样了。我知道你很嫌弃它……可我还是希望你收下这个,虽然看起来很丑,但充满心意的礼物。你要是不收,我就……我就……”

沈卿淮见她在那里“就就”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便接过了话,欠欠的说:“你就什么?哭给我看吗?说实话,自打我收你入了门,还真没看你哭过,哪怕练剑受了伤,也是如此。”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时常怀疑自己收了个男弟子,一点教女弟子的成就感都没有。你瞧剑锋峰主新收的女徒弟,嘴又甜又会哄人,着实叫人羡慕。但这些我也不求,毕竟你是你,她是她,我就是想说——”

沐云溪仰头看他:“什么?”

沈卿淮背脊微弯,和她平视:“你送我礼物的时候,可不可以温柔一些,不要这么强硬,这让我觉得,自己是出来、抢、人、的。”

“……”

后面三个字能不能不要一个一个的咬?

沐云溪腹诽了一句,兀自沉默。

过了一会,她问出一个致命的问题:“师尊,怎么温柔?要不你教我一下,我试试。”

沈卿淮想了想:“温柔大概就是……你说话的声音放轻一点,然后在适当用一些语气词,应该……就可以了。”

他说话的声音稍显底气不足,因为沐云溪的性格使然,他不知道这个温柔会被沐云溪演绎成什么样。

下一刻,沐云溪咬了咬唇,脸上表情倒挺像那么回事。

——迫切的希望着。

但她一开口,沈卿淮就想去死了。好好的语气词被她用成了硬邦邦的石头。

只见沐云溪朝他眨了眨眼睛,磕磕巴巴的尝试温柔,一看就很不熟练。

她说:“呜,师尊,你能不能,收下我的,礼物,吖!”

话音一落,沐云溪也想去死了,她本想着今天是沈卿淮的弱冠礼,应当听话一些,顺遂他的心意做事。

可这种想法完全就是在折磨她自己。

沐云溪放弃的很果断,把方巾往前一送,自暴自弃的问:“师尊,你到底要不要收下它?”

沈卿淮看着那方巾,站直身子,颔首道:“我要是不收的话,你会做什么?”

“若是不收,我就一直跟着你,当甩不掉的尾巴。”沐云溪十分无赖的说:“所以,只要师尊收了礼物,我就不跟着你了。”

让沐云溪去哭绝对不可能,一来太丢脸,二来她不喜欢哭,总觉得这样不吉利。

所以沐云溪仗着沈卿淮宠自己,直接开始了死缠烂打。

“哦——我以为你会毁了它呢。”沈卿淮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抬脚便走,淡声撂下一句:“那你跟着吧。”

“…………”

言出必行,于是沈卿淮行弱冠之礼那一日,沐云溪跟了他一整天。

青芜仙尊的弱冠礼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所以,那一天凌云宗上下全都聚集在红蓼峰上参礼。

因此,那一日,大家都是沐云溪当小尾巴的见证者。

祁修文甚至打趣道:“呦!你们师徒二人的感情真好,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赛若鸳鸯,羡慕了,羡慕了!搞得我都不想把儿子送进红蓼峰学习了。”

这话一出,整个红蓼峰噗噗噗全是笑声,没瞎的都能看出来,大家是在笑祁修文的用词。

只能用驴唇不对马嘴来形容了。

偏生祁修文不这么觉得,还挺自豪道:“你们看,大家都很赞同我的看法。”

沈卿淮选择性聋了,自顾自的玩着自己常年挂在腰间的玉佩,显然是习惯了祁修文粗糙的说话方式。

沐云溪倒是结结实实的翻了个白眼,道:“师伯,等小师弟上学堂的时候,你要不跟着旁听几次?”

“不去不去,”祁修文赶快摆了摆手:“你让我去那儿,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也是打那日起,沐云溪才知道,她这位师伯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赖子,年轻时最喜欢的事不是舞文弄墨,也不是长|枪骑射,而是唱戏听曲,为此挨了老宗主不少揍。

直到老宗主仙去,他按照宗门规定上了位才有了好日子,可以把自己的喜好端到明面上来。倘若去主峰拜会祁修文,他十之八|九都是浓妆艳抹、戏服在身,甚至说话都拿腔拿调的。

沐云溪想起自己曾见过几次祁修文穿戏服的样子,不得不说,她这位师伯张扬的很,就喜欢那种大红大绿的颜色,戏服也大多是这个颜色。

一穿上,像极了行走的炮竹,或者除夕用来贺岁的吉祥物。

想到这,沐云溪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沈卿淮不聋了,他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小尾巴,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是啊。”祁修文附和:“有好玩的事别藏着,说出来,大家一起乐。”

沐云溪总不能当着正主的面说“师伯,我想起你穿戏服的样子了,感觉很像吉祥物”,于是她拼了命的咳嗽,断断续续的说:“我没……没笑,呛了呛了!真的呛了!”

她这夸张的模样一看就特别假,祁修文翻了个白眼:“丫头啊,不想说就算了,倒也不必这么用力。”

直白点说——你用力过猛了。

“……”

沐云溪僵住,心道:我的演技这么拙劣?

尽管是假咳,但由于很卖力,沐云溪的脸还是红了起来,眼尾跟着氤氲出一抹湿意,衬得那眸子水润而又明亮。

沈卿淮看了沐云溪一眼,抬手去蹭她的眼尾。

很轻很柔,像羽毛略过。

而男人指肚的温热,也在沐云溪的眼盼流转。但因为常年练剑,沈卿淮的指肚上有一层粗粝的茧,划的沐云溪不太舒服。

她闭了闭眼睛,嫌弃道:“师尊,你手太糙,我自己来。”

沈卿淮的指节曲了一下,便把手撤了下来,他这才发现,沐云溪原本泛红的眼尾被他祸害的更红了。

模样可怜,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沐云溪自己掏出一块柔软的帕子,随意蹭了起来,然后动作猛的一顿,只听沈卿淮突然道。

“对不起。”似觉得不够,他又十分郑重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沐云溪不明白,为什么沈卿淮明明是她的师尊,却突然变的如此怪异,就好像是在自卑。 m..coma

可他这般人物,还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别人仰望还来不及。

沐云溪被他搞得慌乱极了,语无伦次道:“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随口说说,你别道歉,要道歉也是我,我不该嫌弃你……我……我……”

小丫头一张脸憋的通红,生怕沈卿淮误解,说到最后,干脆蹲在了地上,小声咕嚷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嘛,没事道什么歉,烦死了烦死了!”

瞧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沈卿淮咻的笑了一下,主动偏离了这个话题,道:“起来了,大家都在看你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在虐待徒弟呢。”

“可不就是在虐待徒弟,”沐云溪小声咕叽:“脚都走累了。”

忽的,沐云溪眼前出现了一只手,上面纹路分明,看起来那样宽那样厚。

沈卿淮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起来了,礼物我收了。”

沐云溪仰头,欣喜的看着他:“真的?!”

“自然。”沈卿淮的手依旧伸着。

于是,下一秒沐云溪就把方巾拍在了沈卿淮的手上,从地上一跃而起,抖了抖衣服,飞快行了一礼,道:“徒儿祝师尊生辰吉乐,长——”

她猛的收住话音,觉得“长命百岁”“飞黄腾达”这样的寿词,沈卿淮肯定不需要。

他既已成功遁入仙门,受命早已超出了轮回的限制,而青芜仙尊早就声明远扬了,这些实在太虚了。

为表诚意,沐云溪眉眼弯弯,含唇一笑,重新道:“如果可以,徒儿想一直给师尊准备礼物,直至耄耋鬓白。那么,师尊,你愿意一直收我的礼物吗?”

沈卿淮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指节一握,把方巾攥在了手心,温声说了两个字。

“愿意。”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沐云溪双手一拍,眼睛笑的更弯了,露出了一丝精明皎洁的光:“下一次,师尊要收的爽快点,不要再这般溜我了。”

“嗯。”

看着那方巾,沐云溪猛然意识到自己食言了,她好像,已经十五年没有给沈卿淮准备过生辰礼了。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

准备的必要了。

沈卿淮不也食言了。

他没有信她。

沈卿淮早就擦好了脸,他唤了好几声“姑娘”,沐云溪却一直怔怔的望着自己出神。

她的神色一言难尽,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

沈卿淮摸了摸自己的脸,猛然想起初见的场景,这姑娘看见他,哇的一下就吐了。

难不成他的脸,生的很是惨绝人寰,让人看了就难受?沈卿淮不可置否的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

“姑娘。”

沈卿淮又叫了一声,沐云溪依旧不吭声,好像被人定了魂。

“臭丫头!”坐在一旁的虞风看不下去了,他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撞了一下沐云溪,总算把她的三魂七魄给撞醒了。

沐云溪瞪他:“倒霉催的!你撞我做什么!”

一连相处了七日,名字什么的早就不是秘密了,奈何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你叫我“臭丫头”,就是我叫你“倒霉催的”,反正鲜少正经称呼对方。

虞风不屑的哼了一声,提醒道:“把你的目光收一收,仙尊岂是你随意看的。”

沐云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沈卿淮——的方巾,出了这么久的神。

总之,沐云溪盯的是方巾不是脸,她坦坦荡荡的说:“怎么就不能看了?难不成仙尊的脸是什么风景园林,名胜古地,看一眼还需要得到谁的许可不成?”

虞风一拍桌子:“你——”

“我什么!”沐云溪和他对着拍,“莫非你想当那管着的人,去约束仙尊?”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掌心下的桌子,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缝。

桌子,岌岌可危。

“你别信口开河!”虞风喊了起来,旋即对着桌子又来了一巴掌:“仙尊还在这坐着呢!”

“就是因为他在这里我才要说,”沐云溪说:“我要让仙尊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仅胆大包天,还狂傲无礼!”

“放屁!!!”

“瞧瞧瞧瞧,都开始骂人了。”

沈卿淮看着两个人吵架,默默把方巾收了起来,从他问话起,这两人就没好好说过话,先是互相横人,然后又把他当炮仗往对方身上砸。

这两个小祸害入了宗,可千万别分到同一个峰上学习。不然,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不过,虞风显然落了下风,脸都气绿了。

沈卿淮心想。

“行了,打住。”沈卿淮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我是来跟你们说正事的,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三日后——”

“咔嚓。”

就在这时,桌子应声而裂,变成了一地木屑。

三人的手齐刷刷的悬在空中,然后颇有默契的看起了自己的手。

这张桌子为什么碎,没法找到真正的凶手,毕竟他们都对桌子下了手。

但可以找到主凶——沐云溪。

由于沐云溪这副身体天生金丹,灵力早已浸染骨血肉身,就算不刻意调动,她的掌心也灵力充沛。

普通桌子哪里承受的住沐云溪的一拍,再加上另外两个人的助攻,这桌子不散才怪。

沐云溪率先藏起了自己的手,讪讪一笑,难得用了敬词:“仙尊,您继续。”

闻声,沈卿淮也收了手,空中就剩虞风的手,好不尴尬,他也赶快收了。

沈卿淮站起身,弹了弹落在身上的木屑,把刚刚的话说完:“三日后,宗主出嫁需要两个陪嫁丫鬟,你们两个顶一下,也当做你们入宗前的测试。”

说完,沈卿淮便抬脚走了,他可没有兴趣欣赏别人吵架,尤其是这种时不时要带上他的架。

也就是沈卿淮吧,但凡换一个人,沐云溪和虞风今天必然挨罚。

倒不是沈卿淮没有威严,而是大家都知道,青芜仙尊性子淡,很多事笑笑就过了,从来不放在心上。

据说,他对待峰内弟子也相当宽厚,从凌云宗其他峰出来的弟子,一个个都刻板的像小老头,唯独红蓼峰不同,上面没有统一的道服,也没有严明的礼数,大家都很随性。

用剑锋那老头的话来说:“红蓼峰简直就是教了一峰的俗人!没规没矩,成何体统!”

不过,上一次沈卿淮发火全然是意外,要怪就怪虞风口无遮拦了些,怎么说沐云溪也是他曾经的徒弟,又那般宠过,难免还有几分旧情。

言归正传,要说给祁修文当陪嫁丫鬟这事吧……沐云溪倒还好,她本身就是女子,接受的相当坦然。

但虞风不行,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裤子一拉确实有东西,尚未遭受阉割之罪,让他去当陪嫁丫鬟,还不如让他去嫁人。

沐云溪扫了一眼虞风,只见他的脸绿上加绿,无比青翠。

沐云溪欣赏了一会,便跟着沈卿淮的脚步一道离开了,出门前还撂下一句:“早点睡,我期待与你一起当陪嫁丫鬟。”

“……”

待沐云溪回到自己的房间,这边的虞风“扑通”一声把自己栽进了木屑里。

他真实的表演了一把什么叫——气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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