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市公安局，南门。
郝帅自交换柜取了文件，转头看到外头一个少年身影，晃晃悠悠。
“唉！”他冲那人招招手。
对方一愣，低着头，半晌儿才抬头看过来，像是不敢确认。
“顾子俊！”郝帅喊着，又冲顾子俊招了招手。
“郝警官，您有什么事吗？”顾子俊走过来，声音细若蚊足。
郝帅道：“刚不是跟你说没事了，怎么还不走？”
顾子俊道：“附近打不着车，我在等呢。”
郝帅想了想，道：“也是。可惜我今天值班，不然就送你一趟了。”
自从知道顾子俊被刘永冒充爱人给欺负了，郝帅就不再那么凶了。
郝帅当警察就是为了锄强扶弱，因而对女性被害人十分照顾，还自诩“龙城女性保护神”，这顾子俊虽然不是女孩子，但也是个柔弱挨欺负的，郝帅也不免心软，并暗暗给自己改名为“龙城弱势群体保护神”，不分性别了。
顾子俊犹豫了片刻，问：“那个刘……刘永，抓住了吗？”
郝帅道：“还在追踪，这会儿，大家应该在休息。”
顾子俊道：“哦。能抓住吗？我是说，胜算大吗？”
郝帅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安慰道：“你放心，咱们龙城局这么多人，肯定能抓住他，到时候他骗你的事儿，也可以一起起诉，你别担心，啊。”
“嗯。”顾子俊点点头，勉强挤出微笑，道了声谢谢。
郝帅心里也跟着难受，这男孩子今天受到的打击已太多了。
“哎呀！”郝帅突然叫道：“你手腕，又渗血了！”
顾子俊低头看了看，有片刻茫然，才皱了皱眉，显出痛楚之色。
“唉。”郝帅心里叹气道：“他果然受了太大的打击，平时那么爱哭闹的人，如今流血了竟然都毫无察觉。”
“你别在这儿干等着了。”郝帅道：“先跟我回值班室吧，一会儿要是有警，顺路的话我就送你，不顺路我就找个好打车的地儿给你放下。”
“没事的。”顾子俊连连摇头，道：“谢谢郝警官，我自己，没事的，我就在这儿，在这儿待一会儿。谢谢，谢谢……”
顾子俊如此紧张，郝帅不免心中一沉，他想说你别怕我不喜欢男的，可是连男朋友都可能是别人假扮的，他还能指望此刻的顾子俊信任谁？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顾子俊站在石阶上，看着前方发呆。郝帅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回了办公楼。
顾子俊看向的，是天龙山的方向。
郝帅刚离开，片刻，一辆车子缓缓驶过来，停在马路对面。防窥膜很厚，看不清里边的人，顾子俊看向那车子，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他将要走下石阶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将他拉住，顾子俊皱眉，转身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郝警官，您怎么又回来了？！”
郝帅被顾子俊这一脸怒容惊了一跳，不过他瞬间想到了原因——他捏在顾子俊流血的手腕儿上了！
郝帅赶紧松了手。可他一个大男人，拉人家手或者拉人家衣服，都不太合适。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郝帅道：“你叫的车来了？”
顾子俊看着他，没说话，似乎在等着郝帅往下说。
郝帅道：“你先让这车走吧，在我们局待会儿，会更安全。”
顾子俊问：“我回家不安全吗？”
郝帅道：“毕竟还没抓住刘永呢。”
顾子俊道：“刘永不是在天龙山吗？你们那么多人盯着，他插翅也难飞。”
天龙山？郝帅刚刚提到天龙山了吗？或许吧，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多谢郝警官了，如果有事，我会打110的。”顾子俊说着，人已往前走了。
郝帅又冲下去，这次他没碰到顾子俊，而是伸手拦住了他的路。
郝帅道：“你还是先在我们单位吧，等大家收队，我找人送你回去。”
顾子俊的眉头锁的更深，几乎是怒斥道：“你要干嘛？你看上我了是吗？！”
这一句当真劈头盖脸，直接把郝帅吼懵了。
顾子俊再动，郝帅再拦，两人竟然就僵持上了。
那辆车子还停在路对面，一直没有熄火，大灯晃了两次，已经在催了。
顾子俊朝着车子挥手，喊道：“师傅稍等一下！”旋即又冲着郝帅冷冷道：“超时是要罚钱的！”他此刻，已完全没了柔柔弱弱的模样，倒像是个刺猬，竖起每根刺来，随时准备把眼前的人戳死！
“郝队！”两人正僵持着，突然有人急吼吼冲出来，手里握着对讲机。
郝帅回头的功夫，顾子俊便绕过他，快步走向那辆车子，车子也已向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车子左转，已进入对向车道，顾子俊已走到人行道上，眼看着要迈上马路。
突然，一辆逆行的车子疾驰而来，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那辆转弯的车子被撞回了原来的位置，驾驶室的车门已经凹了进去，车门上的玻璃碎裂开来，撒了一地。
这一瞬间的变故使得众人都傻了眼，顾子俊愣在当场，那还未迈上马路的腿似乎已被钉在地上。
旋即，警车已封死了公安局门前这条不宽的路，四周警灯闪烁，竟是有百十辆之多，几百条枪同时指向那辆被撞的车子。
逆行而来的车子上，副驾降下车窗，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被撞车子的驾驶员。
我开了车门，走下车子，把顾子俊挡在了身后。
郝帅和值班的同事立即冲上来，几个人把顾子俊护在了中间。
顾子俊就像是失去生命的木偶，目光涣散，盯着那破损的玻璃窗。里面坐着的人，有一张跟他男朋友一模一样的脸。
刘永也在看着他，突然露出了笑，那是邪恶的笑，是狰狞的笑，是疯狂的笑！
刘永笑得太用力，以至于剧烈咳嗽起来，黄泽以枪口对准他，问：“刘永？”
“哈哈！”刘永还在笑，道：“是，对，没错！”他满不在乎。“抓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搞这么大阵仗，你们有必要吗？哈哈！咳咳咳！哈哈！”
说话间，刘永的车子已被围住。
金勇举枪喝道：“打开车门！”
刘永点头，依旧笑着：“好！哈哈！好好好！”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个偶然路过的大爷，万事好商量。
刘永的车锁开了，三面的车门被拉开，一切正常，我的心略略放下。刚才，撞上那辆车子的一瞬间，我最担心他车上有易燃易爆物。
有人上了我刚刚开的车，发动车子，缓缓往后倒，黄泽的枪口始终对准刘永的要害。
驾驶室的车门已经可以打开了，金勇命令刘永走出驾驶室。
车门开了，刘永的动作很慢，他慢慢放下一条腿，身子探出车门，再放下另一条。
金勇示意，立即有人上前要给刘永上手铐。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力，竟推倒了一个人，抬手朝向我和顾子俊所在的方向做投掷动作！
一声枪响，刘永手里的东西落在了马路上，“嘭”地炸开，是一枚小型□□。或许是制作时计算错误，这东西威力道不大，只不过落了我一身土，顾子俊在我身后，毫发无伤。
刘永没有听到这炸弹的响声，他也不知道顾子俊究竟如何了。他没有机会知道了，他的尸体倒在马路上，鲜血迅速散开，流了一地。
黄泽收了枪，与我对视。
解剖室，工作台，郗阳站在那前头，默默对着那尸身。
每次解剖完被害人尸体的时候，他总是会鞠一躬，然后结束工作，这一次，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他没动。
我握住他的手，郗阳抬头看我，我看到他眼中莹莹闪动着光彩，无关悲喜。
刘永的尸体缓缓推进冷柜，柜门关合，咔哒一声，他就那样留在了里头。
他死了，就像个物件儿，他活着的时候，却是个魔鬼。
在天龙山的防火站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地窖，说是地窖，不足以形容它带给我们的震撼，那里简直是个罪证库，密钥、主机、仪器、账本、计划表……有价值的物证太多，现场勘查的同事忙了整整两天。
刘向南和王小山利用了肖家的研究成果，提取药物中的有害成分，专门用于犯罪。刘向南死后，刘永接替了他。
所以刘永执着于密钥、配方、仪器，因为他必须得到这些，才能顶替刘向南。王小山蒙在鼓里，还以为这一切只是同伙金蝉脱壳的计策，一直把他当成刘向南本人，两人联手，又做下了一系列“换魂案”。
至于肖阳的死，或许是因为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而王小山终于也慢慢察觉到搭档的疑点。刘永是如何把肖阳骗出来，王小山又是为何自杀，这秘密被刘永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只留给我们猜测。
郗阳问我：“师兄，你相信有魔鬼吗？披着人皮，在人间游荡的魔鬼。”
我叹息，道：“如果有的话，刘永这种人应该就是了。”
郗阳点点头，道：“如果真的有魔鬼，想必就是这些人了，否则，他们怎么会做出那些惨绝人寰？”
郗阳有许多感慨，我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听他继续说着。
“我读硕士的时候，跟童老师出国做研究，参与过对死刑犯的解剖。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因为我听过那种理论，就是说，恶劣的罪犯身体结构跟常人不同。”
我点头，道：“好像是有这种说法，也有人拿来拍电影电视剧。”
郗阳继续道：“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想知道，那些跟人类看起来没有分别的躯体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是刀具破开皮肉，一块块内脏、组织被割下来，称重、拍照、后续处理，我在旁边看着，仔仔细细，却看不出任何问题。他们的器官，他们的血肉，跟正常的、善良的人有什么区别？我不懂，就像刘永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不明白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又是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可怕的事？”
郗阳的感受，我懂。我曾经被郗阳书吓到过，那天他看书的时候睡着了，我加完班回去，想抱他回房间，书落在地上，我俯身拾起的时候，看到了那页面上的照片。吓到我的，并非被害人可怖的死状，而是那种种残忍的犯罪手段。
这大概也是我们工作的意义。用一颗子弹，结束一个魔鬼，人间便能少一段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