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四十四日

我到了单位才发现,我师傅找的是郗阳,没——我——事儿!我深感自己拿的是龙套剧本。

路过水房门口,郝帅正端着脸盆出来。

“呦哥!今儿这是怎么了?眼眶青黑的,纵欲过度了,还是撞上鬼了?”

我瞄他一眼。怎么说呢?二者兼有吧。“你小子还挺懂啊?要不我今儿让王小山找你去?”

郝帅打了个激灵:“别啊哥!昨儿那一地血,我现在还能闻着呢!再说,我这不是对你表示关心吗?”

“我谢谢你!”

郝帅东张西望:“小嫂子呢?”

我抬手怼他一拳:“一大早上找我媳妇,你想死?”

“不是不是,我这不还就没见着他了,昨儿也是匆匆一面,主要是关心你嘛,就问候问候嫂子。”

“他去政委那儿汇报工作去了。”我突然想起个事儿:“对了,雯姐回来了吗?”

“没啊,还在潞城呢。”

这都几天了?“有啥进展吗?”

“有——还是没有,人家也不跟我汇报不是?唉你不跟张超挺好的,问问他不就成了。你打听打听呗,这案子关注度高,我去相亲的时候,好多小姑娘问我。”

“你省省吧!”我关了办公室门,把郝帅晾在了外头。

我出门早,组里就我一个人。黄泽人还在上班路上,资料已经发来了,我坐在办公桌前,把内外网电脑都开了,先查了王小山的个人信息,再开始翻黄泽传来的材料,脑中不停回放昨天晚上的梦。

王小山半睁着眼睛,满眼都是绝望,那些努力挣扎却没能说出的话,现在跟这个人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工作这么多年,血腥的现场我见过很多了,有的真正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挥之不去。王小山那一眼,看得我心烦意乱。

我材料看得七七八八,黄泽和洪亮也到了。

“怎么样裴队,什么感觉?”黄泽问我。

我喝了口茶水,凉了。“跟看电视剧的感觉差不多,就觉得这样的人生都要去死,太他妈扯淡了。”

洪亮提了暖水瓶,给黄泽倒了杯热水,把我的也换了。“我昨天听说他自杀,就觉得不敢相信。王小山什么人,八面玲珑啊,听说他马上就提了,令都签了。”

“消息准吗?”我问。

黄泽回答:“准,我黑了几个服务器。”

我该说什么?没等我说,黄泽继续道:“对了,这个号码,经常跟王小山联系,但全是电话没有信息,电话卡是王小山自己办的。”

盗用信息都省了。

我问:“能追查到吗?”

黄泽点头:“能。就在物证室躺着呢。”

“昨天他办公桌上那部?”

黄泽又点头。洪亮笑道:“如果王小山有精神分裂,自己给自己打电话的话,最后自己把自己捅死了,那这案子还挺高能的。”

哪儿来那么多精神分裂?可这他妈都什么事儿?活着不好吗?我看了看表,问:“律师约得几点?”

洪亮答:“约的就这会儿。”

还没来。不过也不奇怪,估计找车位呢。果然,半小时之后,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不停擦汗。

“不好意思裴队长,这附近,停车,太难了,太,太难了!”

之后,我与这位高律师在办案区耗了一个多小时,得出两个结论:第一,王小山跟他媳妇的婚姻名存实亡,没离但私下签了协议,妻子带着儿子出了国,连王小山的后事都委托给这位高律师了;第二,王小山有个情儿,两人就等着王小山媳妇回国办离婚,就要结了,但他媳妇坚持不会来,就是要耗死他。

虽说稍微有点儿闹心,但王小山怎么看都是处在事业爱情双丰收的阶段,为什么想死?事情越来越麻烦,我开始担心郗阳,昨天他在现场做出自杀判断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出质疑了,虽然他一一解答,但诸如“一个学生,懂什么?”“海城的?咱龙城没法医了是吗?”的流言还是传开了,郗阳心思本就细,众口铄金,他怎么办?

郗阳从柳政委那儿出来,就直接回了法医办公室,小周来了,俩人一直在解剖室忙乎。我这边也忙,中午吃饭时候我跟郗阳也没碰上,从食堂出来,我直接去了公园管理中心。傅月月不接电话,信息也不回,我去了她单位,值班室的人说她生病了,今天没上班,我干脆去了她家里,一个男人开了门,说她发了烧,我自然以为那是她爸,也就没多问,就回了局。

晚上下班,郗阳我俩没在单位吃饭,他肩膀疼,我开着小破捷达拉着他回家休息。路上,郗阳一直靠着椅背休息,昨天没休息好,今天工作任务又重,他是真的累。

到楼下,我停车的时候郗阳还没醒,我开了车门,把他抱出来,小家伙才睁开眼睛,看见我,迷迷糊糊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又把眼睛闭上了。他睡着时候的样子很好看,平日里的心机与防备完全放下,他只是一个需要我宠着的小男孩儿。

我把郗阳放在床上,他就醒了,坐起来。

“不睡会儿?”我问他。

郗阳摇头。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小周怎么说的?”我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问。

“周哥也认同自伤致死。”郗阳这一句,我才放下心来。“除了我判断试刀痕的两处,其他位置的伤形大小一致,而且创口比较集中,切口呈现右上到左下角,平行排列,都符合造作伤的特征。”

我从柜子里拿了宽松T恤,郗阳伸手,我把他的毛衣拽下来,给他套上T恤,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裤子?”

“我自己脱。”

“挺主动啊?”

“去你的。”

我笑着,接过郗阳的裤子,扔进洗衣筐。然后我就后悔了,先不让他脱好了,感觉我已经没什么心思说案子了。

郗阳却还惦记着,继续说:“机械性损伤只有刀伤,没有中毒的症状,但还要等毒化分析之后才能下定论。”郗阳顿了顿,说:“但问题不大,可以让治安准备接卷了。”

“我这边不太顺利。”我坐在床上,拉过小百合,让他坐在我腿上,手从他宽大的领口往下探,按揉他的肩膀。“王小山马上要升职了,而且他养的情儿也快转正了,他这会儿自杀,动机不足。”

“傅月月呢?”

“病了,她关机,我先去了她单位,又去了她家里,她正发着烧,她爸说她吓病了。”

郗阳是半点儿怜香惜玉都没有:“病得还真是时候,昨儿看见死人都没见她怕。”

“你忙着工作,还有精力观察她?”

“我说了觉得她奇怪,就多注意了。”郗阳背对着我,脖子顺着我的力道往后靠了靠。“她看我的眼神儿,不像第一次见面,倒好像是久别重逢。”

“哦?这个妹妹你曾见过的?”

郗阳笑:“女人的醋你也要吃?”

“开什么玩笑?”连雪嘉的醋我都要吃!我手上稍微用力,郗阳便吃痛得“嗯”了一声。“斜方肌紧张,你得多注意。”我说。

“整尸太重了,不好翻。我还是喜欢尸块,方便。”郗阳低头,我再按下去的时候,他又“嗯”了一声,这一声是从喉间发出来的气音。这一声“嗯”得我,按肩膀的心都快没了,只想按他!

“你个小恶魔。”

我低头在他脖颈上吻了一下,小家伙躲我。“洗完澡再做。”

做个鬼!我换了个词形容他:“小色魔。你又不累了?”

“累啊。”郗阳转身,双手环住我的脖子,头靠在我肩膀上。“我都困了。”

“困了还要?”

“这不是案子还没说完嘛。”

“你拿我提神醒脑呢是吗?”

郗阳笑着,分明已经困得晕乎乎的。

“睡会儿吧,我做饭,一会儿叫你。”

“不。”郗阳拉住我:“不要吃饭。”

“那你吃什么?”我没等他回答,天知道这小妖精会说出什么话。“睡吧,我去做饭。”

郗阳是真的累了,迷迷糊糊点点头,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我去了厨房,煮了虾,一边剥壳一边琢磨。

非正常死亡,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判断,他杀、自杀、意外、病死,各有其特殊表现,但往往各种因素交叠,判断起来很难。郗阳能在那种可怖的场景下,那么快找出重点,小家伙的分析和观察能力可见一斑。而小周对他的肯定,也让我更确信了几分。

小周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全局都知道,但他确实个业务能力很强的人,之前有个案子,一个叫小辉(化名)的男孩儿喝了药,在头上套了个袋子,钻到被子里死了。这事儿怎么看都离奇,当时的局长认为这是个大案子,绝对的完美犯罪!但小周就是凭着法医知识,一点点拼接起线索,证明了小辉是自杀。问题来了,没有动机。死者家属闹得很凶,说他马上就要有媳妇了,不可能去死。

我们按家属的说法查了,发现小辉还真把银行存款都取了出来,给了他妈,说是让她找人给说个媳妇,这也成了他不会自杀的理由。但是,冯队支持了小周的说法,他认为自杀的人,常常有反常行为,如果把取钱、娶亲这些都归为反常行为,那案子就很简单了。正是因为小辉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才会给父母留现金,才会去安慰他们要结婚。

最后,小辉母亲承认,小辉曾有个很恩爱的对象,两人被家人拆散之后,各自郁郁寡欢,前阵子,那人病死了,他们的儿子很可能随着那人去了。至于为什么用这么复杂的方式自杀,其实是为了伪装成他杀,一来,他的高额保险可以保证父母的生活,二来,他大概不想让父母知道,是他们亲手害死了他。

此案之后,小周名声大噪,在龙城局有了绝对权威,他的认同,足够让郗阳不受质疑和排挤,也足够说明案件性质。这也是这案子最麻烦的所在,他杀伪装自杀的案子,要找出破绽并不很难,百密一疏总有可能,但自杀搞得像他杀就很难追查了,毕竟想死的人还是少数,这事儿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说不通。

所以不管什么案子,关键是全面了解,仔细甄别,这也是我发愁的最重要原因。郗阳和小周可以从尸体表征看到真相,可我不能,我需要搜集更多的信息。

郗阳曾经说过,很多事,他不对我讲,是怕误导我,我一直不能信服,但这次事情却证明了郗阳是对的。如果我只当郗阳是个在追查案件的警察,不去想他曾经受害人的身份,就不会将报复与杀戮和他联系在一起,也不会在别人的一个眼神之后,联想到他对我的种种隐瞒,误以为他与此有关。如果我没往这个方向考虑,我也许当时就能明白,让王小山惊惧的另有其人,他当时看着得那个人很快躲了出去,直到王小山咽气,他都没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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