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行

华灯初上,孙良生携带着长子逐桌向前来祝贺的礼宾一一敬酒,在一声声喜庆热闹的祝语之中,大家开怀畅饮。

今天是孙劲的大哥,忠勇伯长子孙绾大喜的日子。虽未及弱冠,然舞象之年在大越国成婚也是普遍的现象。酒足饭饱宾客依次退席之后,一向文质彬彬不大饮酒的孙绾也是被亲朋好友灌的酩酊大醉,足足喂了一大碗醒酒汤,才清醒过来,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向新房行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孙良生脸上的欢喜逐渐褪去,神情有些忧虑的在堂中坐下,看着下手安坐的孙劲道:“劲儿,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孙劲既兴奋又有一点点担忧说:“爹,没什么可收拾的,大多事物军中一应俱全,只需一些细软衣物即可,孩儿所读之书籍也有舅舅那边备齐,到时直接带上就是,只是娘亲和大哥大嫂在家中是否有些不妥?”

孙良生确是什么都没有说,凝视着外面的黑夜,端起桌上茶水喝上一口减缓朦胧的酒意,沉声说道:“国主是不会允许你大哥在我出征在外时离开郯县的,只要我们在外安分守己,他们在国都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大哥也是沉着稳重之人,但是毕竟才十七岁而已,也是刚刚迎娶你大嫂,难免有疏忽照顾不到之处,所以你娘才留了下来照顾一二。如今旅途劳累,到达营陵之后又是多事繁杂,待经营个几年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你娘他们也是可以择时过去的,只是到时家中就你大哥他们自己照顾自己,算了,相信你大哥到时可以应对这些的。”

说完看着孙劲道:“虽然你喜欢舞刀弄剑,这一两年也跟着我一直在军营中厮混,但是边境不是国都,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到时一定要时刻谨慎,不可鲁莽行事。还有我们此次不能调动羽山营的弟兄们,只有孙柳他们百十人的府兵,还要给你大哥留下二十人护卫,到时人生地不熟的,营陵守军不一定是什么情况,我跟孙柳他们吩咐好了,一切要摸清情况再行定夺。”

“父亲,营陵不是一直由文人治理加配以武将辅助的吗?怎么李希可死了之后不是再派文官继续治理而是要您这将领直接统领军政呐,这不符合常理啊!”

孙良生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闷闷道:“轮到我是因为北燕快顶不住了,现在营陵以北已经出现了上千的流民,胡族现在实力愈加强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灭掉燕国挥军南下,到时咱们极有可能是在一线,那些怕死之人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自从老国主大力启用文人开始,加之老将凋零,除了缯候几人在西线驻军,刘将军留守国都,其他的还有独立领过军的吗?难道请程老将军古稀之年再赴前线吗?”

正说着,孙劲的母亲缓缓踏入前厅,孙劲赶紧起身前迎,拉着儿子坐下之后,孙母李秀云拉着儿子的手转而看着孙良生说道:“那边已经打理好了,在绾儿他们三天回门之后你们就要动身了,劲儿还小,贸然远行我还是不太放心,不能再等上几年再到边疆效力吗?”

不等孙劲说话,孙良生便道:“现在还没有大的战事,只是一些简单的剿匪抓贼整顿军务的行动,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让他逐步的熟练军务,再过几年不一定什么情况,到时再去边疆就什么都晚了,劲儿也是自己要参军的,有我和秀章看着,你就放心吧。”

孙劲也是赶紧劝谏道:“是啊娘,我有父亲、舅舅还有柳叔他们带着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时刻注意安全的,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听父亲和舅舅的话,绝不擅自行事!再说了,我已经十五岁了,也不小了,军中一些兄弟有的比我还小半岁呐!您就放心吧,父亲和舅舅还不能照顾好我吗!”

“什么十五岁了,你现在才十四岁半!好了好了,既然说不动你,那你一定要听话,时刻注意安全。好了,夜深了,大家都累了,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见过你嫂子呐,不能没了规矩。”

……

一转眼到了九月初三,利出行,也是孙良生、孙劲和李秀章他们出行的日子,拜托一重亲朋故友照顾孙绾,并将孙绾委托给他的岳丈邱学正监管他读书造学之后,孙良生一行踏上了征程。因有一些辎重军需随队运送,所以一行人行进的并不快,第一天夜里到达即丘县城之后,孙良生就找来了李秀章、孙劲和孙柳几人商量。“秀章,这种行军速度太慢,这样你先带着劲儿,再加上孙贺十人,先行到达营陵,打探那里的一些情况,包括军务和百姓疾苦以及城中士绅之间的关系,我则带着孙柳他们和一千辎重兵押运粮草随后,以十天为限,到时你们再返回安丘等我,咱们在那会和,商量之后再去营陵,注意安全。”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孙劲等人就骑着快马疾驰而去。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急行,绕开城镇,只有在天黑之后才选择偏远乡村农户借住休息,只用了三天就达到了营陵城外,但是并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进行寻访。

“舅舅,这不对啊,你看这里的好多土地并没有耕作啊,跟我们之前路过的地界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之前的地方即使有一些地没有耕种,但也不至于将近一半的土地没有耕作吧!”

“是啊,农人不会随随便便就停耕的,即使养地也没有这个养法,孙贺你五人以过路旅客单独行动分别去城东、城北查探一下,看看是不是都是这种情况。之后分别进城各自查探消息,三天后在离西城门最近的客栈汇合。”

“走,咱们也去转一转。”

在孙贺五人走了之后,李秀章带着孙劲几人找了有二十来户的一个村子。看着席地而坐的二三十人向一个老头说道:“老人家您好,我们路经此地,向您淘一碗水喝,我看您这今年的收获不错啊,在这里向您道喜啦!”老头听了之后也是很高兴,特意让人打了一桶水让他们喝完并各自灌了一水袋,孙劲脸上一副懵懂样子问道:“老人家我从南边而来,看到大量的耕地没有耕种,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咱们这里的粮食很多吗?”老者摇头叹息道:“怎么可能,谁家也不是粮食多的放着地在那里荒着,虽说我们现在看着收成还算不错,交完粮税之后也就是勉勉强强可以果腹而已,毕竟要养着军队,我们要缴纳一半的谷物收成,收成不好的年月可是会饿死人的。至于你说的荒地有的是家里没有人的还有就是大部分都是李家的,从这往南大部分都是李家的,城北这一块是我们这些散农的,大多都种了粮食的,谁也不会觉得粮食咬手吧,当然也是种的越多越好啊,还有城西南的地是吴家的,我听说也是好多荒地。城东一些大户人家的地大部分也都种了的。”

又聊了一会,李秀章一行人骑马离去,他们当天并没有进城,而是查看了营陵周边的地形,一路向北五十里进入北燕境内才在第三天返回由西城门入城。

九月十六号,李秀章返回安丘,在第二天等到了孙良生的大队人马,孙良生以修整的名义命令部队在安丘城外停留一天,随后与李秀章、孙劲踏入营帐商议。

“姐夫,我们在营陵城大致走了一圈,具体来说:土地方面城南、西南、东南是主要有大族掌握的,在李希可掌控的十来年中,李家和吴家这两家不断的通过税收、徭役以及灾情吞并土地,尤其四年前大面积旱灾,庄稼收成不好,非但没有降税救灾反而通过放印子钱大肆吞并土地,致使现在这三处土地大部分归到他们名下,人口一部分并入到他们家族之中成为家奴和庄奴,一部分已经逃往其他地方,其中一些就在安丘,其中李家据估算庄奴三千多人,而田地就有三万多亩,因人口不足有一大半的田地没有耕作,吴家也差不多,另外各家有私军两百左右,营陵驻军也有部分佐官是他们得人;其他的城东是一些大户商家的地,其他的大多为普通农户的,粮税在每亩一百三十斤左右。”

“城中一部分产业也都明里暗里有他们手脚,现在从北边来的流民也是有他们的粥场负责赈济,看来也是想向这部分伸手。”

孙良生听完后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有些不解的道:“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我有点好奇的是官文上说李希可劳疾而死,现在营陵有什么大的工程或者案牍之事很多吗?”

听闻之后,孙劲一脸便秘的神色,憋笑憋得脸色通红:“说起来也是劳疾而死,不过不是案牍之劳,而是日夜耕耘所至,这件事在城中已经传疯了,李府君几年中纳了二十多门妾室,又经常出入蕴香楼,至此劳累过度隐疾而终的。”

孙良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暗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怪不得京中那些书袋子没有为他歌功颂德,这种事捂都还来不及那,哪里还有脸在那到处传唱,只能以一个劳疾而死的官文不了了之,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李希可这都六十多了尽然还能有如此的雅兴,把自己赊进去了吧!当初国主继位,为了压制武将,在他老师的推荐之下力主李希可这个满腹经纶之士镇守北境调理民生,不就是看中北燕屹立北疆死死地挡住了胡人又无力南顾嘛,现在闹出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搞得现在民生凋零防守空虚。唉,劲儿啊,之后看人不可只盯着这个人是不是所谓的饱学之士,最主要的还是要看操守德行。一个人即使再是有学问,只要德守丧失自私自利,那他的本事越大造成的危害也就随之越大,甚至可以使无数黎民流离失所国破家亡!”

“孩儿谨记,谢父亲教诲!”

李秀章看着这一幕,提醒道:“姐夫,我们空手来到此地,恐怕军队方面不是那么好指挥的,现在身负国主镇守练兵之责,也要多加斟酌才可啊!我和劲儿行至营陵城北五十多里之处,发现那里在两山夹缝之间,通道只有四五里宽,狭长十余里,在谷口南段左侧有大量平地,方圆二十里,足可养活八九万军民,右侧虽有丘陵高地但是练兵居住应该没有问题的。李希可志大才疏,只会侃侃而谈与民争利,如此兵家之地如之草席弊履一般弃置不用,如此眼小忘义之徒实属误国误民之辈。”

孙良生没想到会有如此收获,沉思良久之后,吩咐道:“嗯,这事先不要声张,待募到一定数量兵员总得有一个训练教导之处吧,既然有些人不想让我染指营陵城中利益,那我就不主动参合城中政务。”说着,眼睛一咪,漏出淋漓杀意:“但是,该给我的军需供养,以及流民安置等等费用他们是一个子也不能给我少喽,我可是国主议定的北海郡太守及新建边军总指挥,总责军政、练兵守边的一方大员啊,到时因为局势所迫掉几个脑袋,我相信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正在这时,账外有声音传入:“将军,安丘城知县亲率县中大小官员属吏前来拜见将军。”

孙良生闻言脸色瞬间变成了和缓清风,给人一种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感觉,扫了孙劲、李秀章一眼,“接待一下吧,我这一路可是没有一点不适,正好你们也辛苦了,就当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哈哈。”说着径直走了出去,互相看了一眼,孙劲倒是觉得有些新鲜,看来自己要学的还是要有很多啊!

经过一夜的修整,第二天早早地大队收拾好了东西,虽说孙良生昨天一再强调县城属吏不需要送行,县首还是带着卫官前来相送,在欢声笑语一派祥和的氛围下,辎重队重新布上了行程。孙劲骑马跟在孙良生的右侧,看着知县依旧矗立的身影,笑道:“爹,我发现这官场上的东西还真是有意思,本来朝中的一些大佬们不待见我们,现在又仰着我们来看守边境,说的好听让您总领军政,却又不想我们过度插手政务,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总之我们好像他们叫来的一群看家护院的打手一样,就说这个安丘的知县明明就是李希可一系的,对我们勋贵武将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表现的对您推心置腹感恩戴德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的老部下加多年好友似得。”

孙良生似笑非笑的扭头看了一眼,转过来看着孙劲说道:“这就是官场,你要学的还有好多呐,对你彬彬有礼嘘寒问暖的不一定就是你的朋友,不时对你横眉冷对动则打骂的也可以是你的亲人、真正关心你的人,学着点吧!”

“照您这么说,朝中诸公也有可能是真正关心你的人了。”

“找打是不是,再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回头给你来个十军棍让你松松骨头。关心我,关心我当时让我来就职的时候我要求羽山营调来驻防,国主和首辅等人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还在把我刚调离之后就立刻派遣宫中卫官接手了羽山营?”

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自从老国主开始依仗文官治理越国,时至今日,你看一看当年的老将现存的还有几个?当时的军功封爵家族还有多少?即使剩下的有爵之家又有多少不是向着文官转变?真正的一直以来坚持以军功立家的没有几个了!”

孙劲一脸不解得道:“不对啊,不是还有缯候、淮阴侯、海陵候和程老将军的吗?再说咱们家也一直以来在军中效力的啊,况且您这一次不是一样镇守一方吗?还有刘将军这十多年不是一直在节节攀升吗?”

孙良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向他解说道:“缯候、淮阴侯、海陵候哪一个不是镇守一方的啊?缯候驻兵彭城对阵兵强马壮的中原大地晋国,稍有不慎就有覆灭之危,谁敢动他,把他撤下来谁能顶上,那些骄兵悍将能对随便来的一个人就言听教从、如臂指使?”

孙劲抬杠一样,继续辩解道:“谁说的没有人可以做到,刘将军就可以做到,三年前不是还挫败晋国的一次攻击吗,据说还伏击杀死了当时晋国大将刘旭呐,现在咱们越国军中可是很有一些军士对刘将军敬佩至极呐!唉,他们怎么都姓刘呐?”

孙良生瞪了他一眼之后,问道:“谁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姓刘啊,你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都想的是什么事啊。就是因为他打了那么一次大胜仗,没有什么大的转变,他也就只能留守京中,护卫京都了。你记住,我郑重警告你,不要以为军人只会打仗只想着打仗就可以了,那样你会死的很惨,你越会打仗死的也就越快,知道了吗?你一定要记住,理解不了也要先行记住,有时候一定限度的藏拙才是最好的选项。”

闭眼沉思了一会,决定还是跟孙劲细说详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你看着刘猎虎深得国主信任,是他太子府邸时的班底,但是刘猎虎犯了为将者最大的大忌,那就是他太能打了,而且雷厉风行,丝毫没有给主君留有颜面。得胜之后不顾主君令旨,依旧要率领军队乘胜追击,虽说杀了刘旭,几乎全歼来犯之敌,但是也触动了国主的猜忌,在之后确实封了候、赐了府苑,明面上的理由是护卫国都,你看有哪一支军队是有他来直接统管的。”

看着一脸迷茫的儿子,孙良生心中微微一叹,故作轻松的道:“好了,你记住就好了,在这世间有一些事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可以轻松解决的,尤其是朝堂之事。好啦好啦,你这小屁孩一个,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就算有人要算计你,不是还有你老子在前面盯着的嘛!”

孙劲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我说呐,程老将军看着是那么的不着调,整天吃吃喝喝玩玩一点都不关心军中事务!”

说着哈哈一笑,猛抽坐下马匹一下,狂奔而去:“我记住了,父亲!”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