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习有杀人剑

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回荡在稍显安静的夜里,远处的月夕节会灯火通明,天上刚刚遮住月亮的乌云也早已散开。

客栈前的少年满脸鲜血,他丝毫不在意般抬起袖子抹了抹,一身价值五十两的锦绣衣裳下,少年的手微微颤抖。

少年对着其实一直守在门后的焦急女子轻笑道:“过了今晚就没事了,你们娘俩以后肯定能活的比现在好。”

女子默默垂泪,想用手触碰丁前溪的脸颊,最后还是遥遥停在了半空中。

“没受伤,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下早点休息。”镇静下来的丁前溪心境悄然发生改变,语气竟然有以前不曾有过的俏皮,俏皮这种词一般都是用在女子身上的,可见此时少年的心情有多好。

“还有,我肯定不会跑路的…”

皮肤本就白皙的女子近日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让本就担惊受怕的她,更加整夜无眠。

此时小嘴上都稍显苍白了几分的妇人,她透过门缝,看着少年斜挎长剑,脚步翩飞。

哪知道少年突然转身,去而复返,等到再次见到柔弱少妇之时,丁前溪没由来的感到不好意思,讷讷道:“那个…可有小镇分布图…”

哪知道小妇人从怀中掏出犹带有体温的丝帛,这上面不仅清楚标注了隐秘小巷,而且水里的暗河都特别点明了出来。

小妇人看着丁前溪深深望着自己,解释道:“孤儿寡母守着这份家业,实在是随时都要留条后路,只是这天大地大,以前也曾想着一走了之,可即便是走了出去…便是连家都没了,随后逐渐淡了心思…”

想到先前少年那去而复返的样子,紧张的心思一下子就去了不少,小妇人笑而出声,此刻都敢出言调笑已经离开那人,“没想到公子竟是个路痴…”

丁前溪在一处朱门府邸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此时已是后半夜,他远远看见一道身影摇摇晃晃走进了府中,那青年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脚踹开想要搀扶他的下人,吩咐道:“今晚去二房妾入寝。”

青年醉意不减,眼神火热,他习惯性搓搓手。

丁前溪此时躲在暗处,眼看着那纨绔杨家公子入府去不见身影,便翻墙入府,双指并拢贴在剑鞘上,长剑“不平”瞬间出鞘,一剑瞬杀暗哨护卫十六名,二境修士可以初步引动天地元气,可就算如此,一剑之后,丁前溪脚步酿跄,差点跌倒。

他潜入一座小楼,暗暗调理体内不断翻腾的气息,这一剑以身受重伤为代价,还好十二停此时仅修至第三停,不然这一剑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木楼内黑暗逐渐淡去,有人点亮蜡烛摸索着起夜,然后亮光渐灭,后半夜本就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先前那娇动静不大,因此并未引起多少人关注,护卫之人一般赶在天亮交接,丁前溪默默计算着时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透着木楼缝隙,隐约听到有女子娇媚的低沉声,已经娶了小锦儿的少年,自然知道那是何种声音。

他调息前已然服下那小葫芦里为数不多的丹药,是那道人遗物,不过就算是道人还在的话,应该也会支持自己这种冒险的行为,人遇强则俞强,心劲不坠,则神自生!

丁前溪体内,此时元气已然运行一个大周天,那一剑的隐疾好的七七八八。

他循着声音悄悄摸进房内,隐约可以听到重重的呼吸声,男子此时心神最为放松,正享受着余温,他刚刚醉酒一场,又在床上折腾了两次,正要昏昏欲睡,突然被一柄剑冷冰冰贴在脖颈上,顿时脑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那女子反应快,此时就要敞开嗓子大呼,被持剑的丁前溪一巴掌抽在脸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衣不蔽体的青年瞬间酒醒了大半,慢慢拽过被子遮住身体,就听见来人低语:“别出声!我只与你爹有仇,带我去他的住处,你可不死…”

杨家公子勉强系好衣带,慌乱中扣子都扣错了好几个,他推开门,此时屏墙外静悄悄一片,哪里还不明白家里已经出事了!

杨家公子哥想了想,爹此时应该在后厢房那几房小姨太那里,哆嗦着走到后院,也并未遇到人,这让本就腿软的公子更加觉得全身无力,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

他平时夜里有事敲爹的房门,也只敢轻轻敲,敲完门以后,无论里面有没有声音都得老实在外面候着,否则以爹的性子,打骂都是轻的。

这次敲门故意用了力气,门板被敲的“砰砰”作响,果然房内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混小子滚远点。”

此时青年却视这入耳之音为天籁,一路上都没敢说话的年轻公子便想使出最大的力气去撞门栓,整个身子刚动,便软软的倒在地上,颈脖仅余一截脊椎骨软软的挂着。

敲门声继续响起。

修行秘术驻颜养生的老将军真实年龄已超七十有余,可他此时看起来仍像三十来岁的青壮汉子,四点五点晨气初升之时,正是浓夜将去,旭阳初生之时,那种神奇功法能将这种元气牢牢的抓在体内,老将军停留在后厢房还并不满足,往往整夜奔波在数位美妾房内,这儿子不学无术,却将老子这份坚持,全学了去。

这份功法虽能让人延缓衰老面相,可终究让人变得暴戾不堪。

正要撕开衣裳的杨老将军连续被人打断,暴怒中带着一丝难得的理智,还带着疑惑,他那儿子一旦被呵斥万万不敢再敲门的,便试探性用一贯严厉的口吻呵斥道:“丁大点事就来烦老子,等下抽了你的皮!”

另一手却是悄悄拿起剑,反手便掷了出去,想要将门外那明显不是儿子的不速之客钉死在门外。

长剑透门而出,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在今天这个全城皆欢的日子,府内两个境界不高的修士早早便陷入温柔乡了。

此时这般动静依然没能惊醒谁,老将军脸色微变,感觉不太好了。

没摸清将军府内什么个路数的丁前溪,此时看着这般动静,都没能惊醒其他人来,顿时安心不少,一剑挑开门走了进去。

只要将这将军府内说话管用的杀个干净,那对母子才能真正的安稳下去。

小时候宫中没少发生大官被摘了乌纱帽,家中所有财产势力被人刮分干净的事,父王对此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纷争的不过是地位,财富,美人,武器功法…

想着类似于这种土士族,归隐山林的旧朝重臣,总有那么几个敢于为非作歹的家族,丁前溪就忍不住想起了那远在中原的崔家。

崔家的儿子是人,农夫家的儿子便不是人了吗?你儿子死了,那是他想杀别人,学艺不精被人反杀,那叫咎由自取!

丁前溪望着仍旧气定闲神的老将军,心情很是不好。

这世道明明该是很好的,都是因为有了这群人,才变得一团糟。

少年竟是半句话不想听对方说,见面三尺青锋直对其项上人头!

一整夜未曾合眼的丁前溪,亲眼看着眼前那什么杨老将军倒在地上,床上娇妾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缩在床角边上。

少年不管这女人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他只是盯着她,双眼通红。

“府上除了你可有其他主子?”

强自镇定下来的美娇娘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当下就将名字以及所居处一一说来,还穿着那件薄里透光的衣衫亲自指路。

两位境界不高的修士永远躺在了梦里,府上能说话的男人没留,丁前溪红着双眼,最后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女人,背对着她说道:“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对外面说…”

女人一个劲的点头不停,良久抬头,那人已经走远,一身精气神瞬间松懈下来,瘫倒在地的女人,柔若无骨。

丁前溪赶在天要放明的前一刻悄悄回到了客栈,他望着火盆里面的衣服征征无言,最后才拎起凉透了的茶水,仰头便饮。

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少年躺在床上,道:“干净了。”

沉沉睡去。

在丁前溪睡去的同时,有个蒙着面的身影正看着开着窗户的客栈二楼,她整个人藏在阴影里。

此时她在回想午夜看到的那场二人对决,满头银丝的刀客,浑身空无一物的少年,要是以她的经验判断,这场对决毫无悬念,胜负已分,平常切磋还好,可谁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切磋武功?

明明是那仇家寻仇,在两人皆拉开架势齐齐奔跑的时候,这位不知来历的姑娘便不忍再看,这么年轻的少年郎就要死了!

不过喝口茶的功夫,场间已经平静下来,她同情的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那令她胆颤心惊的一幕。

使双刀的汉子跌倒在地,少年的脚高高抬起,踏在那人的胸腔上,地上那人便没了动静。

今晚的故事很多,很好,丁前溪也未曾想到,有人竟然能避开自己的直觉,偷偷跟了自己一路。

此时蒙着面的姑娘喃喃自语,眸子仿佛藏着星河,亮晶晶的,小脸上有些茫然,还有些纠结,稚嫩的嗓音传来:

“很难办的,这个我也好喜欢啊…”

三十万人口的大城,虽说各种事情都有发生,各方势力摩擦不断,争夺地盘,为了几两保护费打死人的事情常有发生,可从没有过一家老小整整齐齐横死在自家房内的事情。

还是那名声显著的杨大将军,虽然可能不是什么好名声,可在当地,总归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城主府第一时间控制了现场,府内一脸悲愤欲绝的小巧良人对着城主府来人——那位高大威猛英伦不凡的城主大诉这件事的真相。

在她的口中,本来少年一剑挑翻整个将军府的事实变成了将军府勾结一帮山野匪盗专门挑过路的肥羊下手。

府内的乱局也是变成了分赃不均两帮人大打出手,最后将军府众人个个不畏生死,力竭而亡。

老将军更是全力一剑刺死一名境界不高的修士,她还指了指躺在地上那两名修士中的其中一名,眼底藏着旁人看不清的怨恨,就是这老家伙碍于将军的面子没敢将自己放在暗处把玩,可那看自己的眼神,以及时不时摸在臀-儿上的小动作,早已让自己厌烦不已。

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人,死干净了才好!

此时更加泫然欲泣的美妇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柔弱样子,像是被惊吓了一夜,此时体力不支般倾倒在那英俊无比的府主怀里,那杀人少年走后,体态丰满的美娇娘还将老将军的衣裳整理齐,他那儿子扣错的衣扣也皆被摆正,至于那公子房内晕到的二房美妾,死了,她亲自动的手!

做完这些事情还特意精细打扮了一番的女人,此时倒在男人怀里,那份憔悴的样子,真不是装出来的…

那城主府主笑容玩味,这女子心思确实玲珑了些,所说供词皆是自己想听到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男人连女子如何独活下来,都懒得再细究下去。

这件事掀起的轩然大波很快便被平息下来,城主府很快发了一份告示,安抚民众不必过分恐慌,此事不是那什么魔教妖人做的孽,告示上一五一十将那美娇娘所说供词写了出来,名声本就不好的杨大将军,能做出这等勾结盗匪的事情也不奇怪,当下城里人便相信了七八分。

最后莫名其妙换了主子的绸缎铺子,以及第二天醉死在闺房中的红楼女子,以及那一众双刀刘残存的势力皆被吊在城门中公开处刑的高栏上,这件事也就盖棺定论了。

美娇娘被带入了城主府上,说是重要人证,必须好生看管。

城主府甚至下了一份罪己书,内容是什么,城内出现了这等残害人性命的山匪,做为城主的自己没能早早发觉,枉送了不少无辜百姓的生命,实在是难辞其咎。

好在如今罪犯已经伏法,日后城主府一定加强此类事件的防范,为民报平安,为圣上分忧。

城主府只是拎出了一群替罪羊,便收获了无数赞誉。

而这件事真正行侠仗义之人,此时正在一个偏僻的客栈里,睡得正香,小团儿抱着娘亲的胳膊一脸懵懂。

他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看着公子流眼泪…

相当早熟的孩子莫名的想起爹了,他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给自己和娘各带一串糖葫芦,娘总说乱花钱,其实每次都是嘴上说说,从不曾真正的生气过。

爹还喜欢将自己挎在他的脖子上,那时候的小团儿啊,两只脚可以晃啊晃,开心极了。

如果爹还在的话…

可是爹…

忧伤的小团儿看着丁前溪的睡脸,看着看着,那张脸渐渐模糊成了爹的样子。

可他不是爹呢。

爹爹睡觉,呼噜声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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