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往昔不复

彦山前在刑部官员的陪同下回到监牢,本多轻盛原本关押的位置是地下五层的审讯室旁的临时拘留室,没有定罪的嫌疑犯都会暂时关押在这里,之前的射命丸文和地子都是如此。一般情况下,这里会贴满封闭力量的特殊符卡,以保证嫌犯使不出力气,但等到警卫们赶来时,那些符卡全都被撕了,其他警卫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死亡人数十三。

彦山前记得八百年前自己来这里劫狱时可不是这样,监狱从上到下几十层都热闹得很,四大区域都挤满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但是现在,地牢里居然连个狱卒都见不着。彦山前是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的,只是时隔几百年再次来这里时,感到了些许冷清。

“我们本来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剩一口气。”刑部官员说道。在今天下午警卫们发现本多轻盛越狱后,满地都是警卫们的遗体,还有本不该在这里的人——大峰家家臣葛城阵左卫。他身上被刺了十几刀,头上还有被监牢的铁栅栏磕过的痕迹,是躺在这的人里“死状”最惨的一个。

“我们尽力了,但是他还是撑不了多久,而且对我们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大人您。”

彦山前走到地牢的医务室,见到了那位忠心耿耿的大峰府管事,他已经与死人无异了,彦山前猜到了为何要他来,因为这监牢里,谁也信不得了。

“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彦山前对医务室内的医生和警卫命令道。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葛城才将他那裹着绷带的头转过来,细声道:“彦山前……”

彦山前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之分,蹲在他床边侧耳倾听。

“他们……想诬陷我,让我当‘替罪羊’,然后去死,让大小姐……迁怒于你。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小姐走向歧途……那就是墨羽。告诉我,他真的死了吗?”葛城吐出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没有,”彦山前回答,“他的部队全军覆没了是没错,但是他的尸身不在那里。有人故意引导错误的消息流传。”

“那……你快告诉大小姐,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相互残杀,有人好……获渔翁之利。我不希望……大小姐被人利用……走向歧途。”葛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彦山前,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我答应你。”彦山前站起来。葛城听到这话,终于是没有了动静,但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彦山前试图为他闭上眼睛,却发现对方怎么也不肯瞑目。

彦山前回身便要开门,却发现门也被反锁了。彦山前此时可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这白峰塔就全是对方的人。但这点小技俩可拦不住他,彦山前一脚把门踹开,拔出刀朝着外面走去,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堵在走廊,而那群士兵的背后——是爱宕山乌天。

“他已经老啦!”爱宕山乌天笑道,“谁拿下他的人头,白峰塔右大臣的地位就是谁的!”

彦山前暗自嘲笑这个还蒙在鼓里的小鬼,对方连自己已经是牺牲品了都不知晓。手起刀落,靠前的几个士兵就被他剁碎了。

“嗯,还算是没生疏。”彦山前挥了挥自己的刀,刀面上干净得连一滴血都没沾,而那几个士兵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注意到站在自己前面的队友突然就成了酱,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爱宕山乌天的部下们顿时惊慌失措。

“好久都没杀人啦。”彦山前笑道。

“拦住他!”下完最后一道命令,爱宕山乌天拔腿就往后跑,但他还没听得几句部下们的惨叫,自己的上半身突然滑落在地上。未等他把遗言说出口,彦山前就提着那把干净如也的长刀,头也不回地朝地牢外离开,只留下背后一片用鲜血浸泡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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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会看到那样的地狱。”射命丸文对雏菊说道,“你也曾见识过吧?”

“嗯,我理解那种感受。”雏菊时至今日,想到那样的场景,都会捂着头,那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纵使是这最后的避难所——幻想乡,也仍然有人想要将它置于那样的绝境中,但是妖怪贤者却没有任何作为,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她们能够应付的。因此,我们需要另辟蹊径。”射命丸文说罢。

“这就是你们的整个计划……”雏菊这几日已经听射命丸文讲完了她的行为的始因与目标,尽管一开始射命丸文并不想将这些告知她,但是在雏菊的追问下,文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雏菊早就把自己和她绑在一条船上了,自己不说反而是辜负了她。这一切情报,都是趁鹪鹩出门的时候,射命丸文告诉她的,因此不会有第三只天狗知道,射命丸文不希望再把自己的老师卷进来。

“我已经沾了太多血,也该接受审判了。等我出去自首后,这些情报会成为你的保护伞,他们便不会动你了。但是一定要尽快跟天……地子会合,因为只有她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文文将手放在雏菊的掌心,嘱托道。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是想让我阻止‘那位神明’?”雏菊有些震惊。

“呵,我可从来不打算背叛我们的计划,而且如今已经没人能阻止她了,她的计划即将进入最终阶段,在天狗们将整个幻想乡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来时,她恐怕已经在那边达成了她的目的。你放心,她不至于残酷到把你灭口。”文文笑道。

“为什么?她又不认识我。”雏菊问。

“她认识你,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你的身边。”文文这句话让雏菊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很快,雏菊想通了文文的意思,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心中有些发酸。

“奈娘……”雏菊颤抖着下巴,低头轻言,“她……就是八坂神奈子?我父母还有族人们长久以来信奉的二神之一?”

“一开始她来你的客栈,只是为了收集情报,顺便与我接头。不过她有时也会把你当作她曾经寄托了一切奇迹的那个少女……因此她跟着你进天狗城,一是为了观察天狗们的动向,二是趁机脱身,上山取得神格,三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保护你,在你找到坚实的依靠前,她不会离开你。你放心,她会背叛任何人,但绝对不会背叛你。出去以后,这些话不要跟任何人说,地子也是。别人不会动你的,神奈子也不会动你的,只要坚守秘密,你就能安全。”文文说完了话,松了一口气,她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顾念了。

“文文……”雏菊的眼眶湿润了。

“送我出去吧,我已经好不了了。”射命丸文最后一次请求雏菊。雏菊几乎都要答应了,密室的门突然被鹪鹩打开,他带进来一个情报:

“地子已经进城了。”

“什么时候?”雏菊激动地问。

“昨天的事了,在她进城以后不久,白峰塔就颁布了对本多轻盛的传唤令,很难不怀疑不是巧合。”鹪鹩拂着胡须说。

“她在哪里?”

“她并没有直接去跟岸飒羽他们会合,而是先去了大天狗比良山澄的府邸。很明智,如果她昨天就去菊爱屋,岸飒羽他们的行动就会受到爱宕山家族的严密监视。”鹪鹩并不清楚整场阴谋的全貌,但是他还是可以猜测,这一切都跟爱宕山家族脱不开关系,而岸飒羽她们自发的行动也许是破局的关键,“我也帮不到他们了,我的行踪也被人看着,所以我这几天在外面乱晃,就是为了麻痹那些监视我的人,但是如果我不定期回来的话——”彦山前手指着自己的学生,用训斥的语气责备道:

“说不定你就哄雏菊把你送出去了呢?!”

文将头转向墙壁,偷笑。

“你什么也不要听她的,”鹪鹩对雏菊嘱托道,“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但是绝对不能送她出去。她要是被人利用变成了妖魔,那这天狗城就没人拦得了这丫头了!”

“我知道了……”雏菊低头似乎有些委屈地答应了,“可是,我相信文不会再变成那样子了,因为她打心底,就不想伤害任何人。”

雏菊这一番话,让鹪鹩一时也无法反驳,他作为老师兼养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人?这孩子若是怀有那么一丝纯粹的恶意,早就堕入邪祟之道了,可是哪怕她都已经犯下了这么多罪行,却仍然保持着自我,这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鹪鹩突然注意到从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两只相机,是文文回来后才有的。

一只是老式古董相机,她自己的;一只是翻盖相机,姬海棠的。

恐怕这就是她永远不会舍弃的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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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爱屋的众人,再一次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不过这次,少了不少人。就在这小小的客栈里,他们策划了无数次试图挽救危局的行动,每一次人员都不尽相同,每一次的目标也不一。这间小小的客栈,见证了天狗城这几个月以来的事态沉浮。

岸飒羽记得,第一次的“集结”,是为了救地子,为此他们分头行动,最终阻止了山徒试图用雪崩掩埋天狗城的疯狂行径。雏菊、犬走椛、渡边信、墨羽仲府、鹪鹩先生、鹤琴、鹃筝、地子、衣玖、神代清铃、柘木刽,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她的同伴。岸飒羽也曾幻想过,一切结束后,所有人都能聚在这间客栈里,开一次热闹的宴会,就像她曾经听椛讲过,一百年前的幻想乡众人,即使经历了各种离奇的异变和冲突,最后总能一起开怀畅饮一样。

那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即便如此,岸飒羽也希望,最后所有人都能回来,回到这个“家”。

“我已经大致了解的整件事的脉络了,”柘木刽说,“我去解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爱宕山荣术。”

“你要杀了他吗?”岸飒羽问。

“有什么罪我来背就是。杀了他无法从根本上犁除天狗骨子里的‘罪’,但是可以预防滋生更多的罪,而且如果情况顺利,可以威胁他停下来。”柘木刽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是比烟危害还大的‘毒’,如果不除掉这个毒,天狗一族就永远是‘瘾君子’,将在自我荼毒中走向黑暗。”

“我没有异议,”椛眼神凶狠地说道,“如果他真的死了也罢了,但是他不惜假死也要为了一己私欲将天狗城推入深渊,那就让他生米煮成熟饭吧。”

“那我去找彦山前,以免他鱼死网破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羽说道,“彦山前肯定留了后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就去找大峰御前吧,这里跟她最熟的就是我了。”椛想起御前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我不希望她被人当枪使。”

“我们呢?”鹤琴和鹃筝问道。

“你们去街上观察情况,避免无辜者被卷进来。”羽吩咐道。

“明白!”

说罢,众人便一齐出了门,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羽回头望了望已经冷清了许久的菊爱屋的招牌,那是鹪鹩先生亲自题的字,但是它的主人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羽心想,“然后一切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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