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玄鸟当翱翔于天际

“既然公主如此‘盛情’,那本君也就不拖沓了!”魏无忌心里知道,这赵诗雨是压根不想与自己多言,当即就明说道:“久闻公主才名引动百家诸子颂扬,墨桓子更是大赞公主乃当世圣贤,就连荀夫子也明言能收公子为徒,乃是平生之幸。”

“只是……”夸着夸着,魏无忌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戏态,话锋一转,挑眉说道:“只是这列国都有所传闻,公主这位大才的心中有向秦之意,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魏无忌的话虽然说得轻淡,但是这话语当中却总有一股子陷阱的味道。毕竟,因为嬴政的关系,再加上先前秦国对于合信府的“特殊”照顾,赵诗雨一直都跟秦国有着扯不清的联系。魏无忌直接拿出秦国来试探赵诗雨,到时候不论赵诗雨如何回复,都会在赵王的心里留下一丝猜忌。

很明显,久谙于人心谋算的赵诗雨,自然不会被引到坑里,当即就反讽道:“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信陵君这十年在赵国没白待呀!怎么?信陵君也想着在离开邯郸之前,让赵王跟我合信府之间多些隔阂?看来信陵君真不愧是魏国君侯,即便被魏王猜忌十年未曾回国,这心里还是为魏国着想的啊!”

这一句话,却是直接将话题引申成为了赵国和魏国之间的事情。既然你说我跟秦国有染,那我就说你这个魏国的君侯居心不良,想要离间赵国。到时候这番话上传到赵王的耳中,纵然赵王真被魏无忌的话语激起对合信府的猜忌之心,有了赵诗雨的回话,赵王也不会轻易对合信府出手。

毕竟,魏无忌不是赵人!再然后,魏国可是对赵国觊觎已久的!在赵王的眼里,合信府纵然不跟自己顺心,但是一有大事这捐赠财帛的力度还是有的,还勉强算是赵国自己人。但是你魏国,那可是妥妥的敌人啊!你魏国一直跟燕楚两国合起伙来演我赵国,现在还想借我之手打压合信府,让我赵国陷于内斗,你当我赵王眼睛瞎的吗?

所以很明显,在赵王的眼中,魏国才是那个不安分的暴民!至于合信府,勉强算是个良民!

这一番话回敬过去,魏无忌的目光越发深邃了,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加深,紧接着继续说道:“公主误会了,本君并非是那种挑拨事端的小人。只不过听闻去年秦国盟赵伐燕的举策,是由公主的弟子嬴政所提及,最后还从赵国顺走了阏与太行,这不禁让本君有些诧异,这嬴政怎么能如此对待恩师呢?还是说,这嬴政能有这般作为,离不开公主的教导啊?!”

马车内,面对魏无忌的嘲讽之后,赵诗雨丝毫不乱,甚至在魏无忌阴阳怪气之后,还找准机会回敬了一句:“不过是些许旧恩罢了!诗雨是赵人,嬴政乃是秦人,不同国属,自然要各自为国。不过诗雨也没有想到,信陵君跟魏王同宗同族,竟然也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僵持了这么久都没有来往,更是让信陵君居于赵国十年!如此一看,这魏王显然不是什么贤良名主啊!信陵君倒不如在我赵国为官,当个赵人算了!这魏王那边嘛我合信府中人还算有些头脸,足以向魏王表述一番信陵君之心。”

“……”听了赵诗雨这话,魏无忌脸上稍微一僵,随后看向车内那女子,缓缓笑出了声:“久闻公主雄于辩才,一张巧嘴能退百家名士,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本君佩服!”

“过奖!”马车内,赵诗雨丝毫不谦虚地甩出了两个字,就没了声音。

魏无忌站在一旁,看着马车内的女子,一时也有些无言。

在赵诗雨口中的鸡毛小事,却是哽在魏无忌和魏王之中的一座大山。窃取兵符,更是杀了魏王派去统兵的大将,不看结果单从过程来讲,这已经是谋反之举!否则魏无忌也不会如此惧怕,待在赵国十年而不敢回国!

好个赵诗雨,自己刚刚以嬴政来当说辞,想要阴赵诗雨一手,再度挑起赵王心中的逆鳞。结果此女反手就咬了一口,拿出魏王来压自己。要是真让赵诗雨在魏国境内大肆宣扬一番,那恐怕自己的回国之日,真就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里,魏无忌连忙放软了声,和气说道:“公主有功于万民,自然受六国敬仰,本君也不例外。先前说出公主的弟子嬴政,只不过是不忿于此子虎视狼顾之相,受公主庇护,却反手算计赵国,更是当着赵国使臣的面儿对公主出言不逊。为此,此番谋划六国合纵,也算是为公主出一口恶气!”

“嗯!嬴政这个小兔崽子确实欠打,秦国也是活该遭此一劫,信陵君此番真是有心了,诗雨在此由心感念信陵君的仗义出手!诗雨在邯郸预祝信陵君合纵功成,率六国联军瓜分秦国之土!彻底铲除虎狼之秦!”出乎魏无忌的预料,赵诗雨对此并未有分毫的不悦,反而话里话外由衷地表示感谢,着实是让魏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无忌这一番话,本意是想试探出赵诗雨究竟有没有向秦之心,因为这一次的合纵伐秦,将会是秦国十年来迎来的又一次大败,甚至六国要是合力,指不定还能从秦国刮下一大块儿土地呢!

若是赵诗雨真的心向秦国的话,并不会乐意看到六国合纵,说一些风凉话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还会多加阻挠。

可是赵诗雨的反应,却让魏无忌有些迷茫,从赵诗雨的语气当中,不难听出对嬴政的愤懑和对魏无忌的感激之情,而且还非常地真诚,让人不由地感到信服!

可是这不应该啊?赵王不就是因为合信商会的屁股坐歪了才这么针对合信君的吗?怎么现在看来,这赵诗雨对嬴政和秦国不光没有维护之意,反而还鼓励六国合纵伐秦呢?魏无忌一时有些想不通。

“既然公主也有此心,那本君便放心了!此番六国合纵,六王会晤共商灭秦大计,定会对秦国施以重击,足以为六国厌秦之民出一口恶气!”魏无忌有些摸不准赵诗雨的心思,于是便没再耍心眼,直接将此次合纵攻秦的目的道出,想要再次确认一下赵诗雨的态度。

“让信陵君费心了!六国能有信陵君这样的贤才辅佐,真可谓是荣幸!”马车的窗纱之内,隐隐看到少女轻点鬈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见状,魏无忌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准备客套一下,却听到马车内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只不过,信陵君不顾自身安危,执意为六国伐除恶秦,这样舍己身为他人的精神,诗雨真是敬佩不已啊!”

赵诗雨的幽幽长叹,让魏无忌听得眉眼一眯,缓缓抬头看向车窗,透过薄薄的窗纱,似乎都能看到那一双闪烁着精芒的大眼,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公主……何意?”魏无忌笑眯眯地问道。

赵诗雨轻轻一笑:“信陵君礼贤下士,收三千门客,可谓是当世列国第一公子,备受天下人爱戴,就连魏王也有所不及。更不提,信陵君两次合纵伐秦,俱都连却秦兵于关内,于六国威望更甚。”

“不过这也无妨,毕竟,魏王见不得信陵君,信陵君完全可以来赵国嘛!在赵国待了十年之久,赵王也不见得会下杀手,信陵君或可保得一命,荣华富贵度完余生倒也不错呦!”

“呵呵”面对赵诗雨的诛心之言,魏无忌满口凉薄地笑着,轻声问了句:“公主这般言论,是在为本君感到可惜呢?还是想让本君心怀顾虑,从而致使伐秦一事败落?”

说完,魏无忌目光逐渐变得锋利,如刀般透过窗纱,似要看清车内那女子此时的神情。

“信陵君多心了!诗雨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叵测心肠呢?”赵诗雨满怀无辜地说道:“再说了,信陵君要是不相信诗雨,那就请全力以赴合纵伐秦,早日攻破函谷,直取咸阳!”

听到这话,魏无忌脸色微顿,出声问了句:“公主莫不是觉得,我六国没这个能力攻破秦国的关隘?”

“信陵君,做人要自信一点!”赵诗雨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

虽然不是很明白赵诗雨这话的意思,但是从少女口中的那一丝丝轻蔑,魏无忌还是感受到了一些蕴意。

“既然公主不信,那我们便走着瞧吧!!”魏无忌轻飘飘回了一句,便转身准备离去。

“信陵君……”身后,马车内再度传来赵诗雨的声音。

“……”魏无忌停住了脚步,但是并未回头。

“伐秦若成,以魏王的气度,绝无可能笑着迎接信陵君回国,甚至就算是信陵君回到魏国,恐怕也将活在魏王的忌惮猜疑当中。”

“伐秦若不成,那魏王或许还有心将信陵君接回本国。可若是当其他五国国君得知,是信陵君顾忌自身才导致伐秦不成,联盟最终自发解散,到那个时候,信陵君又将如何向五国君王交代呢?”赵诗雨那空幽渗人的低语,从马车中缓缓飘出。

想要伐秦,那就要想想后路,魏国一旦容不下魏无忌,那纵然魏无忌再有才德,也终将身在异国孤苦终老。因为山东六国之中没有哪一国,会无条件信任一个异国公子,将本国的大权交于魏无忌之手。

赵诗雨就是基于此,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

而若是伐秦不成的话,那六国折腾了一圈,为的又是什么呢?尤其是路程较远的燕齐两国,又岂会善罢甘休?

赵诗雨此言,就是想要将信陵君架到火上烤,让信陵君尝尝前后为难的滋味!

只是,赵诗雨不知道的是,在此前魏无忌与赵王的商议当中,本就没打算靠合纵将秦国击垮。列国合纵,只不过是为了将秦国压制到国内不出的手段罢了!

“呵呵”对此,魏无忌直接笑出了声,转头看向马车,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公主,还真是心思单纯啊!只是有些东西,却并不像公主所想的那样简单。秦国最强,但想要对付他却并不一定要靠六国合纵。有时候自身,才是最大的敌人!倒是本君,让公主如此费尽心思地筹算,真是过意不去啊!哈哈哈”

说完,魏无忌头一扭,长笑着离开了此地。

在魏无忌离开之后,马车车窗的纱帐被一只如玉般白皙透亮的小手扬起,显露出一张宛若仙灵下凡,倾国倾城的女子侧颜。

女子娥眉轻点,蒲扇般的睫毛微扬,一双水灵的大眼望着魏无忌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沉思那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自身,才是最大的敌人?

很明显,自己方才的言论,并没有让信陵君心生顾虑,反而还让对方讥嘲了自己一句,看样子这信陵君的手段,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在应对秦国一事上,这个信陵君不单单只有合纵这一个办法!此人话语当中的“自身”,或许另有玄机!

那么信陵君的倚仗,究竟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赵诗雨眸子一眯,眼线弯曲成一道妖媚的弧度,配上那一张精致到完美的小脸,宛若一只精明算计的小狐狸,牵动人心魄。

“敢在我面前装B?那你就等着吧!堂堂四大公子之首,既然有这份傲气,那就最好有相应的本事,可别让我查出什么端倪出来,到最后……哼!”

微弱的呢喃声逐渐隐去,随着窗纱被人为放下,马车内逐渐陷入了沉寂。

…………

秦国咸阳,静泉宫。

嬴政站在床榻边上,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枯黄的子楚,心中开始一阵阵地抽痛,满脸悲痛,不忍地闭上眼睛。

一旁,宗正嬴洪站在嬴政身旁,担忧地望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子楚,无声地叹了下声,面容又苍老了几分。

“呜呜呜王上”赵姬正趴在床沿,紧紧握着子楚的手,颤抖着声哭噎不止。

良久,为子楚把脉的医官才起身,抬眼看了下哭成泪人的赵姬,和一旁等候的嬴政嬴洪,医官不敢轻言,只得呆呆地站在一旁。

见状,嬴洪看了看悲伤恸哭的赵姬,和旁边满眼哀伤的嬴政,也不好出声说什么,给了医官一个眼神,便朝着殿外走去。

医官见状,也随之动身往殿外走去。

嬴洪和医官两人出去后,站在边上的嬴政目光一动,回头看了看离去的两人,听着母后那悲恸的哭噎声,嬴政目光一定,转身跟着走了出去。

殿外,嬴洪将医官拉到一旁,小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宗正,王上本就肺疾加身,这一次气血攻心,情况更为恶化,恐怕……恐怕……”医官在嬴洪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说着,眼角却突然看到一人,直接吓得没敢再往下说。

“太……太子殿下!”医官结结巴巴地问安。

“殿下!”嬴洪本来倾听着,见医官突然变得结巴,连忙向后看去,一下就看到身后嬴政在默默地看着自己两人,静静站了不知道多久。

“叔祖,嬴政听到了……”身后,见到两人拘谨地看着自己,嬴政当即轻轻说道。

“这……”嬴洪一窒,随后看了看面容坚毅的嬴政,轻叹一声,看向一旁的医官道:“你先下去吧!”

“喏!”得到首肯,医官先后大礼告退嬴政与嬴洪,这才离去。

“殿下……”见医官离去,嬴洪看了看面前的嬴政,满怀惆怅,喏喏张开嘴,才唤了一声,就被嬴政打断。

“叔祖,父王的肺疾有多久了?”嬴洪刚刚出声,嬴政就沉声问道。

“……”嬴洪一顿,当看到嬴政那满脸的坚持,怅然一叹,明言道:“从去年国宴之后,王上的肺疾就越发严重,已经离不开汤药了。玄巍曾经说,王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可谁知,前线的战报……”

“父王此番出兵伐魏楚,就是因为此事吗?”嬴政的眼眶开始泛红,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拳,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却不经意间多了些盈光。

“……”嬴洪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伸手抹去浑浊的老泪,悲声哽咽:“王上他……心有不甘……”

“……”嬴政抬起头,深深地呼吸,通红的眼睛望向远方,望向那朝议大殿的屋顶,那两尊对立展翅欲翱翔升天的青铜玄鸟。

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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