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虞副市长去省城开会,会议开完再也没有回来,而几乎与此同时,他在秦源市和省城的家被检察院搜了,据消息透露,斩获甚多。

秦源市一下炸开了锅,什么样的议论,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要说也是偶然。秦源市郊一座不大的桥在建设中途突然垮塌了,在调查垮塌原因时,这家建筑公司的老板配合十分消极,甚至还设置了许多障碍,而市交通局对这家公司宠爱有加,这些异常现象引起了调查人员的警觉,调查在无意中深入一步时,发现这家公司近些年虽业绩平平,却总能承揽一些抢手的重点工程,甚至连一些公开招标的工程背后都有一些黑手在活动,调查组在作出了冠冕堂皇的结论后撤出来,有惊无险,实际上险也没有,因为诸如此类的调查年年搞,几乎都有点例行公事的意味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提点不疼不痒的整改意见,听一番空洞无物的表态发言,就啥事都没了。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半个多月后,省交通厅通知这家建筑公司老板和市交通局来省城协调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个大项目,局长和老板一到宾馆就被“双规”了,“开会”时间关机,休息时间手机打开,通讯畅通无阻,却是被监听、限制。“会议”还没完,老板先有点撑不住了。“不就是送了几个钱的事嘛,现在搞工程的,哪一个不是这样。”老板口一松,许多事就变得无遮无拦了,和同车前来的会计一核对,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出入,死硬的是交通局长,啥都不说,一本稿纸一支笔,大灯二十四小时开着,一切全凭自愿,规定时间一到,办案人员拿上老板时间、地点、人物准确无误的口供对证,局长刚开始还认为是捕风捉影,试探性的,哪料到办案人员的话针针见血,每句都在疼处,到老板和会计坐他当面时,还没对证,自己先垮了。

更大的鱼浮出了水面。

早在对公司调查时,警觉的调查人员就觉着虞副市长和这家公司深层的有染,万没想到不仅有染,而且染得如此之深,恰巧这时省上有虞副市长参加的一个会,经蔡炯书记同意,并请求省纪委、省监察局同意,在会议期间对虞承庆副市长进行“双规”,与此同时,对他在省城和秦源市的两地住处进行突击搜查,严格保密。

不论如何严格,虞副市长被“双规”的事还是不知从哪个环节上泄露了。却是谁也无法证实,因为虞副市长还在电话上指挥下面的工作,还和许多人保持联系,甚至连孔从周也接到一个要他做好召开全省林业工作现场会方案的通知。

“你说现在的人,除了口里不养娃娃,啥事儿都能干出来,没听说虞市长得罪过谁呀,可一旦有人诬蔑造谣,马上就有人信谣、传谣,似乎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在局务会议召开前,孔从周不无生气地发了通议论。

会议的中心就是研究全省林业工作现场会的事,省上的现场会,陈维国当林业局局长时没少开过,那时的现场会,省上的在秦源市开,秦源市的大多在柳县开。这几年,现场会开得少了,孔从周说不出来,压力却在身上背着,所以,对这次来之不易的现场会,别说虞副市长和孟副市长都有专门指示,就是没有,他也会认真对待。在经过那场有惊无险的风波后,召开一次现场会,在很大意义上不仅是对他主政以来工作的肯定,而且还是对那些不白之冤的洗刷,这是一次难得的表现机会,他要让市上的头头脑脑们看看,他孔从周是能给市委、市政府争光添彩的。

这是一件人前耍人的事,孔从周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孙小泉全权负责,足以显示对他的信任和器重。他对孙小泉应该说一直器重有加,如果不器重,就不会提他当主任,推荐他当副局长,只是由于正职心理作怪吧,面对孙小泉的坐大,他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特别是上访事件后,尽管找不出什么直接证据,只是凭着直觉,他认为这事和孙小泉有关,甚至孙小泉就是幕后的黑手,但事情很快过去了,对孙小泉的敲山震虎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只要把柄在他手里,孙小泉任何时候都是他手里的一张牌。虽说无毒不丈夫,有奶便是娘,可对陈维国,他还不能一点不念旧的,特别接到让孙小泉捎来的茶叶后,他甚至良心上有过稍许的不安,他可以小瞧孙小泉,可他绝不敢小瞧身后泰山一样的陈维国。现在他在想,他不仅要抓住这条线,还要利用这条线,官场上的能与不能,说到底不就是靠山吗?在同僚中,他属于运气比较好的,但绝不是靠山和关系比较硬的,若不是遇上陈维国,他说不定还在副局长的位置上耗着。

检察院来电话让他去一趟,并且要求他不要告诉任何人。孔从周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怕是凶多吉少吧?”孔从周对和他一样惶恐的赵高说。

“未必吧,咱和虞副市长就那么两次,总共八万元,而且做得滴水不漏,何况,虞市长总不至于往自己身上揽吧,那一级干部,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咱们那点钱,毛毛雨都算不上。”赵高故作轻松,心里却虚虚的没底。

孔从周突然从人间蒸发了,除了赵高,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也纳闷儿,他会不会被什么人给绑架了,这两三年来,这样的事儿常有发生,会不会——”吴焕良这样说时,孙小泉一点也没觉着轻松,孔从周的突然消失让他觉着不安,他想让孔从周倒霉,离开那个心仪已久的位置,然后取而代之,但孔从周以这种方法突然蒸发,还是让他觉出一种莫名的压力,同在一个单位工作,拔起萝卜带起泥,就算他一尘不染,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纵他啥事没有,但提起和尚满寺秃,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这样的事儿他给谁说去,谁还愿意听他的解释。

他不怀疑孔从周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大还是小,大小都到什么程度。孔从周在一番调查审计后能金蝉脱壳,逃过一劫,背后没有一只强有力的手护着,咋说他都不信,这只手,据他的观察和感觉,似乎和虞承庆有很大的关系,现在,虞承庆蒸发了,孔从周又蒸发了,在很大程度上,似乎佐证着他的推测。

主要领导突然消失,他不敢报警,但他必须向市委书记蔡炯汇报,蔡炯听后,整整一支烟抽完,啥都没有说,表情凝重,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天保佑,但愿你们都不要给我添麻烦,秦源市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孙小泉听了,表态似地说,“请蔡书记放心,时间会证明我,时间会证明一切。”说罢,竟由不得一丝悲凉,连他都觉得那话说得有点空,轻飘飘的。

“局里的工作不能受影响,一切正常进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能考验干部的能力和修养,回去吧,啥都别想,相信组织上会把一切都搞清楚的。”孙小泉看了一眼蔡炯,神情依然那么凝重,凝重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些苍凉。副市长、交通局局长、林业局局长、公司老板的相继“失踪”,使秦源市处于一种空前的紧张状态,许多人见了,笑着互相问候,“你还没失踪?……‘‘等着吧,快了。”有些平常和领导关系不怎么样的,更是高着声音,将尾音儿拉得长长的,“等着吧,快了。”这领导自然知道指桑骂槐的言外之意,却是发作不得。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屎壳郎飞到屁上,小心把你小子给蹬空了。

林业局突然变得怪怪的,那种黑云压城的气氛在啥地方都能感觉出来,在这样的气氛中主持工作,孙小泉觉着压抑,一点舒坦的感觉都没有。白天、晚上,他的眼前随时随地都会闪出那张羞耻而恐怖的照片,他就像在炸弹旁边生活着,生怕哪一天突然爆炸,粉身碎骨。

害怕处有鬼,怕有事,事儿就撵上门来了,又是一封信,一看那陌生的地址,他连拆信的勇气都没了,信依然很简单,却依然意味深长。

尊敬的孙局长:你是不是忘了那张照片和丢失的三枪牌裤头,现在的局面只有你能控制,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想办法的话。古人有句话不知你知道不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不用玩味,那意思换了别人可能不懂,对孙小泉来说,再也熟悉不过,清楚不过了,他,他能控制这个局面,有办法控制这个局面吗?不能,就连他们也知道不能,但如果想办法的话,也许能。想什么办法他清楚,可他能想这个办法,敢想这个办法吗?进一步是水,退一步是火,孙小泉真正领会了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进退维谷。

孙小泉想起了黄啸云,细想和黄啸云好长时间没打照面了,甚至连电话也很少往来。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他是不想和黄啸云,和绿天公司保持热线往来的。他不敢肯定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正常通讯是不是都在他们的监控中,尽管这个“他们”到现在他还有点模糊,但手握利器的“他们”,又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他的四周,他多想有个人倾诉,黄啸云当然是最佳人选了,但他不敢,强压着渴望最终还是没敢拨她的电话。突然,他觉着,对黄啸云其实他并不了解,除了绿天公司会计这个公开身份外,他和吴信,和绿天公司还存在什么关系一概不知。他觉得她有点神秘,有点捉摸不透,以至于他竟有种莫名的恐惧。他和绿天公司之间的大多事情都是由她来联系,由她来付诸实施的,他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一定的感情,但正是这种感情,让他觉着害怕。

全省林业现场会议临时通知延期,具体时间未定,从目前透露出的情况看,孔从周除向虞承庆行贿八万元外,暂时还没发现其他问题。取保候审的孔从周尽管装得没事一样,但明眼人谁都看出他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了精神,放出没几天,他又被突然收审,情况一下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儿子成了孙小泉最大的乐趣,他尽量推掉各种关系的吃喝闲聊,一下班,早早回家,帮岳母做饭,逗孩子玩,他心中有种老年人的感觉——天伦之乐。郑冰芬对他似乎更加关怀,“没事不要搞那些无聊的应酬,没意思,酒肉朋友,没什么真感情,你爸向来最反对这些东西。”孙小泉不语,看来,连向来达观开明的岳母都觉着他的应酬有点多了。

家里恋得时间多了,他觉着连郑倩秋也变得意外地恋起家来了。他开始怀疑,是郑倩秋本就不恋家,还是由于他不恋家,在家待的时间太短觉着她不恋家。

陈维国难得地回家了。这个五口之家因他的到来而真正团聚了一回。孙小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幸福其实很单纯,只是由于,由于非分之想,把本来应该单纯,应该幸福的事情搞得太复杂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最终的幸福,幸福的源泉和归宿其实就是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家。孙小泉沉浸在幸福中暂时忘记了烦恼和痛苦,但也正是幸福的刺激,烦恼和痛苦成为挥不去的影子,心灵上的投影格外浓重。没办法,所有的贪婪都会付出代价的,他付出了代价,甚至是沉重的代价,除了表面的荣耀和自我感觉良好外,就人生本身的幸福,就心灵上的安舒来说,他又到底得到了多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想到这名言时,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突然间想起了李作林,想起了李作林给他写过的几个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郑冰芬哄着孙子睡觉去了,客厅里就剩陈维国、郑倩秋和孙小泉了,没人看电视,屋里突然有点沉寂。

“小泉,市上和局里发生的事我知道了,我不想说什么,但愿这些事别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在这样的背景下主持工作,更得小心谨慎,我干了这些年公事,工作上没啥大的闪失,要说有啥闪失,还是在用人上。对孔从周我是看走眼了,他当副局长时,可能是我对他并不完全了解,或者是对黄德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拉帮结派成见太深,在临走前从稳定大局,搞好工作的初衷出发推荐,在一定意义上讲是提拔了他,没想到他不争气,这么快就出事儿了。尽管组织上没过问用人失察的责任,可在这件事上我是问心有愧的,唯一踏实的是我没收过他的任何馈赠,纯而又纯地为工作考虑,可他,太辜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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