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窗外寒风簌簌,宣平候的书房却安静得能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

宣平候想起太子给他的承诺,只要他让顾昭将沈知窈休了,就会让人提拔他去吏部,还说现在吏部的两个位置正在空缺,如果这件事他办好了,说不定吏部侍郎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又或许,太子高兴了或许就吏部尚书的位置都能是他的,到时候他可就真的是替侯府扬眉吐气了。

烛火爆开了一声,宣平候从对自己未来的畅想中回神,他对上顾昭那张长得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脸,然后咳了一声,才慢慢说道:“沈氏与你成亲半年之久却无子,且她多番不敬你母亲,七出之罪她便犯了两条,且沈家不是什么世家高门,于你的仕途上也没有什么帮助,她父亲之前得罪了吏部的人,沈家前途未卜,未免沈家牵连到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沈氏休了。”

大概宣平候是忘了,当初是他腆着一张脸去上门提亲的,在郑氏明确了无意之后还拜访了好几次沈家,对沈穆投其所好,最后才终于让郑氏松口了,如果没有沈知窈和郑家,他哪来的钱用来贿赂吏部的人买来这个四品的官?

顾昭不知道为什么宣平候会突然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联想到今晚沈知窈的举动,他猜想沈知窈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急着想要跟他坐实夫妻的事实。

“父亲可是想明白了?”

顾昭没有问宣平候为什么,只是问他是否想清楚真的要自己休了沈知窈。

见顾昭这样问自己,宣平候以为是顾昭松了口,便道:“这是为父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如今快要到年下了,你早点作出决断,免得拖泥带水的。”

其实宣平候恨不得顾昭今晚就把沈知窈休了,只是他平日里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恩爱非常,所以也知道要顾昭立刻就休了沈知窈是不可能,想必沈家那边知道了也是要闹,大不了沈知窈的嫁妆退回一半给他们沈家。

“容父亲给我一点时间。”

“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最好,只是你母亲已经给你物色好了新的夫人,就是母亲远房的表侄女,你也是见过,那孩子生得不错,家中又是书香世家,与你倒是般配。”

这么快就给他选好了下一任妻子,看来宣平候夫妇已经商量过了,怪不得说窈窈不敬婆母,想来是赵氏也给宣平候出了主意。

他们夫妻二人想要他休妻,且还是要休掉他念念不忘,除了他谁也不配沾染的人,算盘是真的打错了,他不是那位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的顾昭,退一万步讲,真要追寻到底,顾昭和宣平候也没什么关系。

顾昭本就在亲情一事上淡薄,更何况宣平候夫妻又不是他真正的亲生父母,所以他不会任由他们二人摆布,尤其是想要他休了沈知窈,简直是在做梦。

退出书房后,顾昭想起离开前沈知窈对他说的话,本来想往书房去,脚步微顿住,然后转了个方向,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一个个人冒着风雪去了枕流院。

然而等他站在昏暗的房中,才发现沈知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他一踏进内室,身上的寒气就被里面的暖气给驱了个干干净净。

伸手撩起藕荷色的帐子,就看见沈知窈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沉,嫣红的双唇微微吐出气息,她一只手露在了外面,半截细腻瓷白如脂玉的手臂横放在肚子上,被盖在身上芙蓉色锦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

这具身体似乎因为沈知窈的到来,而慢慢变得越来越来像曾经沈知窈的那副身体,从她左眼下方突然生出的那颗朱砂痣就可以看出。

顾昭记忆里的沈瑶虽然也是美人,但是并未拥有她现在这样的雪肤玉骨,这是前世沈知窈多年被精心细养出来才有的。

曾经他不小心看到沈知窈挽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臂,那截手臂如水中捞出来的藕一般,白嫩细腻得如同婴儿的肌肤,自此以后他经常会想起那个场景。

可后来他才知道,沈知窈是因为经常被世子夫人关在房中,一年见到太阳的时候没几天,肌肤才会比常人还要白上许多。

将目光从沈知窈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移开,他倾身朝着沈知窈靠近,眼见着二人的距离只剩一寸,顾昭已经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幽香,恰逢这时睡梦中的沈知窈哼唧了一下。

顾昭顿了一下,转而退了回去,但是退到一半的时候还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握住沈知窈露在外面的那只手的手腕,然后轻轻放进了被子里面,感受她肌肤留在手间的温热,顾昭转身又熄了两根蜡烛,知道内室的光亮不再晃眼才离开。

回到书房的顾昭很快就派了影五去查今日宣平候在外面见了谁,等第二天他便知道了。

“太子?”

“是的,昨日下午太子在仙音坊见过了侯爷......”

听完影五查来的那些,顾昭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宣平候这么急着要他休了沈知窈,他轻笑了一瞬:“愚蠢。”

影五低垂着头,听着这极寒的两个字,他知道主子不是在说他,而是在骂宣平候。

如今萧炎已经不得皇帝的信任,好些事情皇帝都让其他的皇子代劳,而萧炎则是被皇帝冷落了。

宣平候好歹也是朝臣,这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但是却被萧炎的承诺迷住了双眼,选择相信萧炎。

皇帝在与刘阁老与英国公相商之后,早就定了吏部尚书以及吏部侍郎的人选,宣平候还在这里做梦,被人骗了都不自知。

“祖地堂叔那边的事情可是处理好了?”

“主子放心,已经处理妥当了。”

本来顾昭还不想那么快动宣平候,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宣平候这枚棋子怕是差不多要动了。

沈知窈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昨晚喝得酒水分太大,以至于那些她与顾昭之间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双手捂住脸,觉得昨晚的自己确实孟浪了。

换做是旁人或许已经上钩了,但是对于顾昭这样坐怀不乱的君子,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愧疚,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对他的,宣平候要他休了自己,顾昭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如果昨晚真的对他霸王硬上弓,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怪她。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跟萧炎鱼死网破。

阿嚏!沈知窈围着火炉正在烤火,但是却毫无征兆地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有些痒的鼻子,暗道莫非是有人在骂她。

虽然前世是又很多人看她不惯,动不动就明里暗里说她各种不好,但是她如今在这里只是默默无闻的宣平候五夫人,是谁这么惦记着她?

她无聊的放下了手中的银针,看着绣帕上面快要绣好的海棠花,想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就会被顾昭休弃,她直接将那绣帕从花绷子里取了出来,她看着那朵被她绣的异常认真的海棠花。

过了半晌,沈知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这绣帕扔进了炭炉之中,很快升起的火苗就将这帕子舔食干净了。

望着那逐渐小去最后消失的火苗,沈知窈发起了呆,而小橘则安静地卷缩在她脚边烤着火睡觉。

沈知窈之前一直在回避自己身份的问题,现下才算是真正正视自己低微的身份的事实,这样低的出身,配上这样一副算得上是绝色的容貌,即便她已经嫁做人妇,可是她的夫君也没什么能力保护她。

从前她在国公府的时候,也是知道一些秘辛,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也会有这种抢夺他人/妻子的癖好。

而沈瑶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个被人看上的倒霉蛋,不仅是夫家的二哥想要对她动手动脚,就连东宫储君也对她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沈知窈对沈瑶心生同情,一想到现在被觊觎的人变成了自己,她就更加郁闷了。

她这都是什么运气,从高门贵女跌落成寒门就算了,还要被这些恶心的男人当做猎物一般,实在是晦气得紧。

“夫人,外面的雪停了,气温又降了下来,你身上穿得这样单薄,小心着凉。”

秋梧进来的时候就见沈知窈坐在炭炉面前发呆,她看见放在沈知窈旁边的花绷子空了,以为是她已经绣好了那帕子,便高兴道:“夫人可是绣好了送给五公子的生辰礼物?”

当初沈知窈想着既然顾昭送了自己生辰礼物,她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没多久就让人去打听了顾昭的生辰,发现他的生辰在岁末,想着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便想着绣一个香囊给他。

知道顾昭从来不爱那些金银玉器之类的,沈知窈想着从前表姐送给男人的东西大多都是香囊,且那些男人收到表姐绣的香囊时也是高兴的。

想着顾昭也是男人,应该会喜欢她绣的香囊,索性就自己动手绣,因着沈知窈从前并不怎么会女工,从前母亲怕她累着,所以并不让她绣这些,沈知窈只好临时让秋梧教了自己。

没想到她在这上面还有几番的天赋,慢慢地绣出来的海棠花也精致了起来,因着是临时抱佛脚,沈知窈只会绣这么一种,其他的花样她是不会的。

俗话说专精一门技艺,所以她在绣海棠花上面画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时常练习到深夜。

最后才有了绣出来被秋梧赞不绝口的海棠花。

看了一眼空空地花绷子,沈知窈略显颓丧地歪在了贵妃榻上,她神色恹恹:“被我烧了,这礼物怕是没有机会送了。”

秋梧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以为是昨晚顾昭抛下沈知窈离开的事情伤到了她,于是只好出声劝她:“夫人也不必苦恼,五公子终日繁忙,等年关一过五公子没那么忙,定会日日陪着夫人的。”

她本意是劝沈知窈放宽心,不要因此而跟顾昭赌气,她希望沈知窈和顾昭二人之间和睦,这样她们这些坐下人也会高兴。

沈知窈扫了一眼已经被烧成灰的绣帕,小声嘟囔道:“你不懂,说不定我很快就不是宣平侯府的五夫人了。”

“夫人,你在说什么?”

秋梧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往炭炉中添了几块炭火,回身不解地看着沈知窈。

沈知窈不知道该怎么跟秋梧说,好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只得道:“没什么,你听错了,你拿一件厚厚地斗篷来,我要去外面看春桃她们堆雪人玩儿。”

听着屋子外有春桃和珠儿云儿三人嬉笑的声音,沈知窈因着身体的缘故,小小到大都没有玩过雪,于是暂时抛下心中的烦闷,好好地玩一玩那洁白晶莹的雪。

等秋梧给她围上斗篷的时候,沈知窈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暖和的屋子,她一出门就感受到了冰凉的冷意。

她站在廊下,看着已经被白雪覆盖了一层的院子,看着倒是有点银装素裹的意思。

院中春桃她们几个已经合力堆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儿,眼睛是用两块黑色的石头做的,而鼻子则是一个红色的珠子,嘴巴是弯弯的新月,看起来可爱极了。

三人正笑闹着玩打雪仗,沈知窈看着院中热闹的场景经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夫人,外面冷,还是回屋吧。”

看着沈知窈被冻得有些红的双颊,秋梧面上有些担心。

“没关系,我不冷,你快看云儿摔了一跤。”

说着秋梧便跟着沈知窈的目光往院子里看去,就见云儿穿着绿色的衣服整个人陷阱了积雪中,活脱脱像是白雪上面长出了一棵青菜,看得她忍俊不禁。

这时不知道是谁扔的雪球砸在了沈知窈的身上,雪球不大,所以并未将她砸疼,只是有一些细碎的雪顺着她的衣襟钻了进去,冷不防被冰冷的雪碰到肌肤,沈知窈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三人,只好板着一张脸走下了石阶到了院中,看着噤若寒蝉的三人,沈知窈并未说什么,而是弯腰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

就在秋梧想要上前训斥她们三人时,沈知窈猝不及防地把手中的雪球朝着她扔了过去。

秋梧突然被砸了一下,愣了一下。

沈知窈见状笑了起来,又搓了一个雪球朝着另一边的三人扔去,这时她们明白了沈知窈已经起了玩心,并未怪她们不小心砸到她,只是她们几个也不敢朝着她扔雪球,只得笑着在院中跑来跑去躲着沈知窈的雪球攻击。

院中的欢声笑语传出去很远。

只是沈知窈还没高兴多久,到了半夜的时候就因为白天不小心着了凉感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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