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马兰坡初识

“烦人”

阿羞趴在地上,望着越来越远的火车软糯糯的骂了一句。

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第一时间先把鸡蛋捡回篮子里。

其中有一些已经磕烂了外壳,阿羞心疼的用衣服下摆擦了又擦。

“吃鸡蛋......不给钱......真烦人”

遇到了逃单的,阿羞意难平,碎碎念个不停。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住了蹲在地上的阿羞,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站了一个高大的男生,六月午后的阳光从男生身后照过来,耀的阿羞睁不开眼睛。

“你你你要买鸡蛋么?”

阿羞眯着眼睛扬起白皙的小脸,磕磕巴巴的问道。

独自一人时还颇为利索的嘴巴,一见到人就又开始结巴起来。

“这鸡蛋保熟么?”

男生坏坏的问道。

......

马兰坡村外这座小火车站处在一条清闲的支线铁路上,一天拢共也就十几辆火车过站,其中还有一半是货运火车,也就是说有乘客的火车全天不超过十个班次。

虽然过站火车之间的间隔长达一小时,但在八九十年代,这座小站却是附近村民除了农业外唯一能挣点钞票的地方。

十来年前,一旦有火车进站,就会有无数妇女儿童把篮子举到火车窗户边,让乘客挑选果子、熟鸡蛋、饮料等商品。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这种一次***全凭良心,村民兜售的货品中不乏康帅博方便面、雷碧汽水等假冒伪劣产品。

而乘客拿了东西故意不给钱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不过到了90年代末,村民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逐渐看不上这种一天才混个三五块钱的小生意了。

最近几年,这种原始商业行为已经绝迹。

但奇怪的是,今天的马兰坡火车站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小贩。

两人都坐在候车厅屋檐下的台阶上,以躲避猛烈的日光,同时又保持近似陌生人的距离。

“喂,好歹是同学,弄俩鸡蛋吃吃呗”

方严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吃中饭,确实饿了。

阿羞低头瞄了方严一眼,双臂把篮子抱的又紧了一点,用实际行动拒绝了方严的无理要求。

她不知道方严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儿,但想吃她的鸡蛋,得拿钱!

可方严今天一天没开张,哪来买鸡蛋的钱。

‘哧溜’

奇怪的声音让阿羞忍不住再次偷瞄方严,只见他正拿着一根冰棍吸溜的起劲。

阿羞悄悄咽了口口水,別过头不再看他。

“喂,阿羞同学,你看这样行么,我拿冰棍换你的鸡蛋”

方严看到鱼上钩了,主动提出了交易。

阿羞认真思考一阵,最终没能抵御炎炎夏日中一根冰棍的诱惑,便在篮子中拿出一个鸡蛋递给方严。

还是个......磕烂的。

两人一手交蛋,一手交棍,谨慎的如同非法交易。

手指接触的瞬间,方严感觉到阿羞的手即使在夏天也很冰。

拿到鸡蛋,方严迫不及待剥开蛋壳,几乎是整个塞进了嘴里。

但他185的大个子,岂是一颗鸡蛋能填饱的。

于是方严转过头再次打起了阿羞的主意,恰好,阿羞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冰棍水渍也转头看向了他。

最多一二十秒的时间,那张小嘴儿就把整根冰棍吃完了?

她怎么做到的?

就在方严发愣之际,阿羞第一次主动和方严讲话了“你你的冰棍,多少多少钱一支......”

“两毛一根,五毛钱仨”方严下意识答道。

“我我的鸡蛋,五毛一个.......”

方严哑然失笑,这丫头是亡羊补牢,黄雀在后啊!

果然,高端的猎手都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你你还得再再补两根给我”

不出所料,阿羞睁着不灵不灵的无辜大眼睛,勇敢直视方严,慢慢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贪婪!

“随便吃”

但方严当即大气的表示。

反正又卖不出去,总比再拿回去让杜二哥继续蹿稀强。

......

下午五点半,一列火车进站。

阿羞抱起篮子就冲了过去,方严反应慢了一点,急忙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冰爽奶香的膨化雪糕三毛一个,五毛俩,解暑生津的豆沙冰棍两毛一根,五毛钱仨......”

方严吆喝声一起,车厢里纷纷探出无数脑袋。

“小伙子,给我来三根冰棍”

“帅哥,两支雪糕......”

这个时代的绿皮火车,没有空调是很正常的事,这种天气下,铁皮车厢里往往比外边的温度还高。

此时谁能拒绝一支冰凉的雪糕?

一时间,方严头上下起了一阵小额面值的钞票雨。

而另一边阿羞的经营状况就不同了,不能说生意兴隆吧,至少也算无人问津。

她鼓起勇气学着方严的样子喊了一声“好好吃的鸡鸡蛋,五五毛”

比蚊子‘嗡嗡’声大不了多少的喊声,迅速湮灭在乘客抢购冰棍的叫嚷中。

阿羞沮丧的放下了举高的篮子,妒忌地看着生意红火的方严,小声嘀咕“烦人......”

又得给顾客拿冰棍,又得找零钱的方严忙得不可开交,转头看到落落寡欢的阿羞,当即招呼道:“阿羞,过来帮我给人找钱”

阿羞望着竞争对手得意的嘴脸,慢慢嘟起小脸,但还是配合地走过去帮方严整理起了零钱。

方严回头看了一眼阿羞的金鱼脸,不由乐了。

这小妞,心眼还挺小。

“别抢了,冷饮吃多了胃寒!”方严忽然再次吆喝道。

“啊?”

正七手八脚擩钱给方严的乘客们怔住了,还有商家说自己的商品不好的?

“所以,为了不让大家生病,从现在开始两支雪糕涨价到一块,三支冰棍也卖一块,但会送大家一颗鸡蛋......来暖胃”

“我不需要暖胃,还按原价卖给我雪糕就行了”

“你这是捆绑销售!我是记者,我要......”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急吼吼道。

“爱叽霸买不买,有本事就让我上新闻......还记者?唬谁呢!”

秉持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宗旨,方严客气且礼貌的回应道。

“你你”

金丝眼镜被气的阿羞附体,气呼呼的坐了回去。

但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销售,乘客们也能算清楚这笔账,煮鸡蛋市价就得5毛,且就算现在不想吃,熟鸡蛋的便携性也不会导致浪费。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偏僻小站,方严是卖方市场。

十分钟后,短暂停靠的列车再度缓慢启动,方严的棍和阿羞的蛋全部售罄......

太阳西沉,人间遍洒橘黄。

方严和阿羞坐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影子被拉的很长。

忙碌过后,阿羞缺少血色的脸上浮着两坨红潮,小巧的鼻翼上挂着细碎晶莹的汗珠,额前刘海被濡湿,散乱的沾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很兴奋。

把所有营业款分成了两份,一部分是方严卖冰棍的钱,另一部分是阿羞卖鸡蛋的钱。

虽然不多,但这已经是她有史以来最高的营业额了。

足足赚了个六点五个元!

可惜的是被一个小胖子白嫖了一颗蛋。

阿羞从口袋掏出一个红白相间的塑料袋,展开以后才看出是本地生产的天方方便面包装袋。

这是她的钱包。

把属于自己那份,叠好装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钱包放回口袋。

“给”阿羞把方严那份递了过去。

方严叼着根草茎,大咧咧接过钱胡乱塞进了屁兜里。

“你怎么在这卖鸡蛋?”

吹着掠过田野的晚风,方严随意问道。

“攒攒学费”阿羞也不隐瞒。

“就靠这个?”方严讶异的指着阿羞的篮子。

学校、专业不同,学费也不同,但最低也得3000多块,方严觉得阿羞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这段时间,他从赵若男口中听过阿羞不少事。

比如她高中时每月30块的生活费,比如她为了省钱用洗衣膏洗头,比如她跟着叔叔一家生活。

方严没有英雄主义情结,不会天真地妄想解决人间所有困厄,但他又是一个俗人,俗人的通病就是藏在心底的那三分慈悲。

“其实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如果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去县城找我”

方严捡起手边的一颗小石子,把红浪漫公寓的地址写在水泥地面上。

阿羞点了点头,但并未放在心上。

她不太习惯信任别人,也不习惯寻求别人的帮助。

但今天两人有了愉快的合作,她终究胆子大了点,便主动问了一句“你你为什么卖卖雪糕?”

“为了挣饭钱”家里还有混吃等死的赵若男和拉虚脱了的杜斌,方严是现在干饭三人组的顶梁柱。

但阿羞想起刚才方严讨要一颗鸡蛋自己都不给的情形,马上愧疚了起来。

“tui”

方严吐掉草茎,把草帽扣在头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天快黑了,我走了”

阿羞抬头看了看方严,然后点了点头。

方严向东而行,后背被夕阳镀了一层金黄。

阿羞忽然也站了起来,对着方严的背影喊道:“明天你你还来么?”

方严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不来了,这几天有事”

洒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暮色沉沉的旷野中。

阿羞孤零零站在站台上发了一会呆,不知怎么的就感到一阵失落。

或许只是因为这么好的生意伙伴却不能再继续合作的原因吧。

阿羞转身看着方严留在地上的地址,随即用脚蹭掉了。

世界上美好的事物有很多,但那些都不属于自己,阿羞7岁的时候就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读书!

提起篮子,阿羞从站台上一跃而下,横穿铁路,朝着田野中的一座孤坟走了过去。

一路上,她逢沟跳沟,遇坎跃坎,轻盈的脚步似乎从不知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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