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初露锋芒

柳州府衙。

两个守门士兵拿着法棍回到停尸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马吉,等待命令。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宋慈,马吉沉声道,故意加粗了嗓子,让声音听起来阴森可怖。

“丞相大人,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开玩笑……”宋慈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了壮胆子,继续争辩。

“给我打!”不耐烦地闭上眼睛,马吉打断宋慈的话,道。

“在此之前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听到宋慈流畅如初的话,马吉觉得不对劲儿,偏过头一看,不出所料,两个官兵并没有下手,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迷茫。

“想什么呢?!没听见本官的话吗?打啊!”马吉无奈扶额,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今天看守停尸房的是这两个跟自己八字相克的家伙。

“打……打哪里?”马吉委屈,这二位比马吉更委屈,用水火棍敲了衙门地砖、打了别人板子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这东西还能单独拿出来用。

且不说“公器私用”被州牧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就是用这东西打站着的人,他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没打过人板子啊?!”马吉急得脸都红了,刚营造出来的威严气势被这俩家伙一打岔,不仅荡然无踪还倒搭了三分老脸。jiqu.org 楼兰小说网

“打……打过……”

“那还磨叽什么?打啊!”本就皱纹横生的老脸皱成了包子褶,马吉歇斯底里地吼道,就差夺过二人手中的法棍自己上了。

“诺!”抹了把被马吉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二人忙不迭地举起手中的法棍,向某人的屁股打了下去。

见马吉打心已定,宋慈挣扎着还要再言,而从屁股处传来的一阵疼痛让他俊脸一红。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有点儿羞涩、无措……甚至脑海里还浮现出小时候做错事妈妈教训自己那满满的回忆杀?

这是什么逻辑?

而身后的二人虽然感觉自己打人的姿势十分别扭,毕竟在大堂上打板子都是把犯人按在老虎凳上由上而下地打,十分轻松顺手,但现在人是站着的,为了打中目标二人只得采取由下而上“铲土”的方式,费劲拔力地埋头打,几棍下去已累出一身汗,而挨打的宋慈因为没有板凳的束缚,吃痛之下挨一下打便缩一下小屁股,那打屁股与缩屁股的规律而有节奏的配合,怎么看怎么像闹着玩儿,可偏偏“组织”这场闹剧的人还一脸肃杀,努力控制着整个场面的底气压。

“抢粮案涉及数百条人命,震动朝野,可谓洪元(新皇继位的年号)元年以来,第一宗惊天大案,如何定夺,不仅关乎是非公道,还关乎民心所向。”本就因饥荒羸弱不堪的宋慈,挨了棍子之后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对于坚毅沉稳的他来说,肉体上的痛苦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他剖析时局,不无犀利地开口,由刚开始据理力争的分辩,变成了晓以利害的胁迫,“此事不仅关乎到小姐,还关乎丞相满门老小的性命,难道丞相真的因为心中那一丝对偏见,置一家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精准的分析让马吉心上一惊,原本坚定不移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犹豫的神色。

“就让宋某试一试吧,您知道对于此时的丞相府来说,一丝希望意味着什么,况且即使不成功也损失不了什么。”见马吉有所动摇,宋慈忙道。

论老成强干,他自然比不上久经官场阅历丰富的马吉,但若论那移花接木的小聪明,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为了进停尸房,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让马吉讳莫如深的、自己留在此处的真实目的——

保护马琉璃。

“好。你可以继续查案,但在小女那里,此时的你,必须已经上京赶考了,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权衡利弊,马吉最终应道,为了彻底断了宋慈对琉璃的念想,附加了一个条件。

聪明如宋慈,自然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要留在此处又不能让琉璃知晓,自然是不让他见琉璃的意思,不过这不见的理由,必须是顺理成章的上京赶考而已。

“好,一会儿出了停尸房,宋某立即修书一封,告诉小姐我已上京赶考。”苦涩一笑,宋慈妥协道。

虽然他也想时刻见到琉璃,但此时形势危急,比见她更重要的,是查出幕后真凶。

虽然不能见到她,但能陪在她身边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也算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乾清宫。

“李秀,你说这朝中官员,哪个查案的手段了得,极少失手?”打开空白的圣旨,赵风提起毛笔,却不落下,而是望着李秀,若有所思地道。

“这个嘛……”李秀不解,却又不敢多问,思索片刻,道,“据奴才从坊间得到的传闻,京师现任提刑官顾舟断案如神,上任三年,没判过一件冤案。”

“哦,那他这个人,可称得上是大公无私?”赵风若有所思,邪邪一笑,意味不明地开口。

“既然能以断案如神闻名京城,想必是极无私的,否则那些涉及朝中有权有势的官员的案子,怎么会真相大白?”李秀不假思索地道。

“唉,”闻言,赵风似乎并不满意,又道,“那他可擅长察言观色,领会弦外之音?”

“啊?”李秀被赵风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禁挑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问那顾舟的悟性,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

“都有。”

“那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得罪那么多官员仍能安然无恙,不是背景强大,就是处世圆滑。”沉吟片刻,李秀分析道。

闻言,赵风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朕这个懒,看来是偷不成了。”

说罢,叹息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正色道:

“你把他办过的那些和朝中官员有关的案子,一件不落得告诉朕,朕要看看,他能把人得罪到什么程度。”

“皇上,那你到底是希望他大公无私,还是不大公无私?奴才都被你绕糊涂了。”瘪了瘪嘴,李秀不无憋屈地道,一张白净的小脸看上去比苦瓜还苦。

“朕要把马吉从柳州撤回来,不过抢粮案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然而,现在,朕既想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又想护马吉周全——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见自己成功把李秀绕懵,赵风心中偷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

日理万机的他,只有通过挑逗李秀来得到短暂的放松了。

“哦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想要的是既要断案如神,又会逢迎圣意的官员!”闻言,李秀豁然开朗,不过旋即又从赵风的话中找到了疑团,不禁道,“皇上,你为什么要把马吉调回来?让他配合那新派去的官员查案,岂不正好可以让他见缝插针,护自己周全?”

“若把主动权全交到马吉手中,那还要朕这个皇上做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赵风的目光由干净澄澈变得深邃犀利,“世间的真相,必须并且只能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皇上。至于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没有皇上的默许,谁也不能擅作主张。”

君乃一国之主,生杀予夺,无人可出其上,一言可决国之兴衰,民之生死。

做为一国之君,若不能竭尽全力地去得到真相,便会成为受惑于权宦奸臣,受媚于三千佳丽,受蛊于巫术道士的昏君,轻可误国,重则,生灵涂炭。

所以,对于这个已经被他列入黑名单的马吉,他绝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篡改真相、得寸进尺的机会。

“找到了!”停尸房内,鼻子塞着两团纸巾的宋慈欢呼道,闻声,鼻子上同样塞着两团纸的马吉忙走回来。

之所以这副打扮,不是二人太矫情,实在是停尸房里的气味太刺鼻。

自看守犯人的官兵和被看守的犯人家属被杀,已过去七日,出于查案的需要,马吉并没有将尸体下葬,而此时又正值深夏,尸体的腐烂速度极快,故腐臭的气味不堪入鼻。

“有什么发现?”虽急于知道答案,但闻声靠过来的马吉,仍和已经腐烂得面目狰狞的尸体保持着几尺的距离。

在验尸这方面,他确实挺佩服宋慈的,若让他像宋慈一样,毫不避讳、一个地方不落地将已经溃烂的尸体从外到里检验个遍,恐怕即使不吐得天昏地暗,也得恶心得一个月吃不下饭。

“守卫官兵和犯人家属身上虽伤痕遍布,似被乱剑砍死,其实真相却并非如此,”说到此处,宋慈故意停了下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得意地望着马吉,等着他夸自己。

毕竟要追人家女儿就要讨人家欢心,而要讨人家欢心,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人家对自己的看法,让人家刮目相看。

心细如马吉,自然也感受到了某人的自命不凡,宋慈的这一举动,虽打破了在他心中沉闷呆板的印象,显出那么一丝少年特有活泼来,但被人像钓鱼一样用饵引着,还是感觉十分不舒服,毕竟身为一国之相,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宋慈还是像初见时一样,太过狂傲。

马吉心道,冲宋慈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开口:

“那真相是什么?!”

“……”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遭到马吉白眼儿的宋慈不无尴尬地咳了两声,继续道,“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不过是为了掩盖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最大破绽,也是可以找出他们的唯一线索——”

说到关键处,不知宋慈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戛然而止,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吸取教训的他,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将自己的心意形之于色,而是将视线转移到停尸房窗口,好整以暇地赏起了夜色。

而让宋慈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停顿不要紧,自己的目光刚从尸体身上移开,马吉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嗖”地蹿到了门口,速度之快,另人瞠目结舌。

“丞……丞相大……大人……怎……怎么了……”见状,宋慈如临大敌般僵在原地,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发现了敌人。

而马吉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由幕后真凶操纵的那些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的刺客,而自己没有武功又身单力薄,此时留在停尸房中,必定凶多吉少。

“有……有人吗?”而跑到门口的马吉,闻言屏气凝神地四处打量一下,并不见其它人的踪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

原来,他也并未发现什么,只因宋慈那个小动作做得太过不动声色,而方才全神贯注的他又太过紧张,阴差阳错之下会错了意,以为宋慈在示意自己窗口处有刺客,这才有了方才那“撒腿就跑”的一出。

“……”闻言,宋慈豁然开朗,不无委屈地看了某人一眼,无奈一笑,“不确定有没有人您跑什么?还跑得那么风风火火,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自己方才的窘态,马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别人面前出糗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为了贬低对方而让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宋慈面前,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安全第一嘛!”干咳了两声,马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遮掩道,“本官要是死了,谁来为那些死去的百姓们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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