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安心

49.安心

继国木田独步被气走之后,与谢野晶子也走了。最后,江户川『乱』步看着我们这边黏糊糊抱在一起的两对,摇了摇头,也走了。

事务所内的空气迅速升温。

在太宰含笑的注视下,我轻轻碰了碰他的双唇,没有深入。

我的心上人有一万分的甘醇甜美,但不适合在这里品尝。

“我们回去吧。”我对太宰说。

“好。”

我们对谷崎兄妹道别。

谷崎直美:“哥哥,你看看人家。”

谷崎润一郎:“呃……”

谷崎直美:“秋,下次再来玩!”

我:“好的,回见。”

不知道为什么,谷崎直美明明和我相似的年纪,却给我一种情场老手的错觉。

……嗯,可能也不是错觉?

天『色』再次变暗,横滨的夜晚日复一日地到来。

我在太宰家的书房里,静静地站在书架边,没有丝毫困意。

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遗症,太宰十分疲惫,回到住所后说了句“我要休息一下”就进了房间,没有出来过。

说好的按摩被太宰再次忽视了,我也不恼。

从太宰说“我会试着爱上你”,到夜幕降临为止,一切宛如美梦般不真实。

我需要时间来冷静。

但我的心已经火热起来,独处不能让我的血『液』冷却,夜晚的凉风也不能。

一想到太宰对我说的话,太宰在别人面前对我的举动,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站在太宰的书架边,我的指尖抚过一本本书的书脊。

太宰买的书很杂,什么类型都有。而且绝大多数都很新,可以猜到那些他只翻过一次就没有再看了。

我想象着太宰是在什么时候买下它们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翻阅它们。这样的猜想让我愉悦。

触『摸』过一个个五花八门的书名,我的手指忽然顿住。

想起了一件事,我和太宰之间的进展需要对出谋划策的朋友汇报一下,于是翻出手机给小早川惠子发信息。

“惠子,太宰先生告诉我,我是他未来的恋人,他让我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试着在死去之前爱上我。”

“对普通人而言,这或许是太过空泛的承诺;但在太宰先生随时可能结束的生命里,这无异于我成为他除了『自杀』以外唯二追求的事物。”

“虽然我们还没有确定正式的恋人关系,但太宰先生的同事认为我和他之间的亲密程度远远超过追求与被追求者应有的关系,甚至还有人认为我和太宰先生已经上过床了。”

写到这里,我差点再次笑出声。

被太宰身边的同事认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居然这样让人快乐。

“惠子,接下来怎么办才好?除了一直在太宰先生身边等下去以外,我还可以做什么,让他早点接受我呢?”

可能因为夜深了,小早川惠子已经睡下,她没有及时回复。

我发这几条信息时,忍不住又把白天的事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嘴边挂起无法抑制的笑意。

无意间一抬头,书房门口有一个漆黑的身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光线昏暗的走廊上,太宰的发『色』和瞳『色』显得更为幽深。比起白天总在嬉皮笑脸的没正经和不着调,此刻多了几分沉静。

我问:“太宰先生,怎么了?”

“秋,不睡吗?”太宰扶着门框打了个哈欠,一开口就是调侃的口吻,“还是说夜半趁着我睡着了,偷偷给别的情人发信息?笑得那么开心。”

我简直哭笑不得。

“不是,您误会了。”

“哦~那你为什么偷偷在书房里笑?”

“因为我在想您。”

太宰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他分明早就知道了,非要『逼』我说出口才满意。

太宰:“那你打算想我想到什么时候才睡觉?”

我:“我还不困,太宰先生。”

自从工作上调了夜班,我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如果我没有请假,现在应该是我在港口黑手党的工作时间,清晨到午间才休息。

像是昨夜生病而在太宰家从晚上睡到下午,完全是特殊情况。

“年轻人的恢复力真好啊,睡了一天觉就精神充沛了。”太宰像羡慕又像抱怨。

“那您呢?怎么……”怎么现在还不睡?

我走近了太宰,忽然意识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他轻轻的声调不只是习惯,更是因为他的状态虚弱。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太宰闭上眼,向我倒来。

“!!!”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理所当然。

我将太宰抱进卧室里,扶着他平躺在床上。

我问他哪里不舒服,太宰却两眼一闭就作人事不省状,问什么都不回答。

我既担忧又没办法,只能把手放在他的额上试探温度。

“不算热啊……您怎么了?”

作为一个暗杀者,在如此近的距离判断对方是清醒还是昏『迷』绝不可能出错——更何况,太宰也没怎么掩饰。

太宰明显醒着,但没有理会我,躺着一动不动地装死。

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好像在说:现在的时间交给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太宰先生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我的手指下滑,抚『摸』过闭眼的人脸颊的轮廓。用两指轻轻捏住他颊边的肉往外拉了拉,他仍然没有反应。

我的手指从他的侧颊往下滑,滑到下巴,最后按在他的唇峰上。

手下触『摸』的皮肤微凉,却使我从指尖到心脏一路滚烫,在清浅静谧的夜『色』里勾起人心底肆虐喷薄的欲念。

要不要试试,像前两次一样?

有个声音这样蛊『惑』我道。

你心心念念已久的太宰先生正分毫不作抵抗地躺在你面前,试试你心上人的唇瓣那柔软甘甜的味道吧,试试将他吻得呼吸急促、让他苍白的肌肤染上薄红……

看他还能否这样无动于衷。

苍白的肌肤。

忽然一个激灵,我清醒了。

大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把我所有的旖旎欲望浇灭,只剩下满腔担忧和心疼。

太宰先生现在脸上毫无血『色』,显然是状态不好。

我固然可以对太宰做出过分的事,他也默许了我的权利,但我不舍得。

而且,我记起来了。

在很久以前,作为魂灵无时无刻不跟随在太宰身边那三年,我亲眼见过太宰是怎样的作息混『乱』、昼夜颠倒。

比起白天他更钟爱夜晚出行。并非是夜晚比白天更舒适,而是因为太宰难以在夜里入眠。

太宰先生有严重的失眠症。

可能这就是聪明者要为他那“非人的智慧”付出的代价,他往往只有在倦极才能入眠。

那些我和他一同无眠的日日夜夜里,少年太宰冷峻空洞的眼神和凄凉的黑夜融为一体,静默无声,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魂灵状态的我便沉默地注视着他,从夜幕漆黑到晨光破晓,一夜又一夜。

那时我只能这样注视着他。

面容比当年更为成熟深邃的青年虚弱地躺在床上,和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身影重叠。

我站在床边,拨开太宰凌『乱』的棕『色』发丝,轻轻覆上他的太阳『穴』,指腹可以清晰感受到隔着薄薄的皮肤,下面的经脉正不安分地一抽一抽跳动。

我仅仅是触碰,“昏睡”的太宰就难受得皱起了眉。

——他现在很难受。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一揪。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非要等我自己发现?

还好他身边是熟悉他的我。要是换一个人,没发现他这么疼怎么办?

“唉……”

我被自己的脑补虐惨了,深深叹气。

眼见太宰没有一点要吭声或者动弹的意思,我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开工动手。

第一步,从床上打横抱起正在装死的某人,调转他的躺尸方向,头部向着床尾,脚部向床头。

第二步,把枕头塞到太宰脑后,扬开被子盖住他的手脚身体,以免着凉。

第三步,搬了张椅子坐到床尾,准备开工。

心上人在我一低头就能吻到的距离,我却心无杂念,就连触碰他的动作都轻之又轻。

“太宰先生,请忍耐一下。”

我的力道从轻慢慢加重,用专业的手法按『揉』太宰的整个头部。

随着按摩时间越久,太宰的呼吸越发轻缓绵长,想来是疼痛有所缓解了。

感受到手下的经脉被按『揉』开,不再横冲直撞地折磨太宰,我不由松了口气。

想了想,我决定暂时中止按摩。

一松开手,就看到太宰再次皱起眉,一副难受得很的样子。

我:“……”

太宰先生,您就装吧。

我没管太宰无声的“暗示”,双手手掌来回搓动,直到搓得掌心发烫,才往下一按,捂住太宰紧闭的眼睛。

太宰皱紧的眉立即松开了。

我刚想笑,然后察觉手掌下的眼珠子在转动,那人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我的掌心,搔得我手掌痒痒,心也痒痒。

我笑不出来了,警告他:“太宰先生,不要『乱』动。”

谁知那睫『毛』扑得更厉害了,再捂下去我的心跳就要失控。

我松开了手。

低下头,正对上那双笑着的茶褐『色』眼眸,上扬的眼尾满是狡黠和温柔。

“哟!恭喜秋先生,将你的狗复活成功~”

我:“……”

心脏猛地一跳,我用热度未散的掌心盖住他那双勾人的眼,冷酷无情道:“下次您头疼不舒服,需要我按摩可以直说。突然昏倒我会很担心。”

被我捂住眼睛的太宰:“不——要,就是想让你担心嘛!”

光明正大耍赖皮。

我:“……”

“好,您成功了。”

我还能怎么办,除了继续帮这个赖皮的家伙按摩还能怎么办。

凉拌。

谁让我那么喜欢他。

“秋好厉害……超级~超级~舒服呢。”

终于“复活”的太宰在我的按摩里发出了有一下没一下的低哼。

“你什么时候学的?”

“就这两年。”

“怎么会想到去学这个呢?”

“因为织田先生。”

“哦?”

“他的按摩手法很专业,有次醉酒后得过他的帮忙,非常舒适,印象深刻,就找机会去学了。”

太宰一句一句地问我,我就一句一句地回答。

太宰嘟囔道:“织田作原来会按摩啊,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

“您也有不知道的事?”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我不知道的事其实有很多。”

“是吗。”

太宰闭着眼,边享受我的按摩边懒懒地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

太宰有不知道的事,还算正常;连太宰都想不通的事,就比较稀少和罕见了。

太宰说:“七年。”

“那天电话里的女子说让你放下爱了七年的那位先生——可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至今只有四年。秋,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七年,是我对小早川惠子讲述我和太宰的故事时说的时间,那天她打电话过来提到“七年”,被太宰恰巧听见。

太宰很敏锐,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你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太宰问,“秋,我不知道的那三年,你在哪里?”

……

空气在此刻凝固,太宰的话语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将我带回魂灵所在之地,把我那份独一无二的过去从回忆中扯出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就在您身边。我生而为魂灵,在虚无里看着您。”

这就是我的来处,是我爱上他最初的秘密。

太宰:“整整三年?”

我:“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之前呢?”

“没有了。”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没有在那之前的记忆。”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

“从遇见您开始。”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您在试图割腕『自杀』。”

“你就看着?”

“我只能看着。”

“你是人类吗?”

“目前应该是的。”

“如果在那个仓库里你没有出现,会怎么样?”

“会作为魂灵一直飘『荡』在您身边。”

“如果我死了呢,你会去哪?”

“可能会意识消散吧,我不知道。”

“这可真是……”

“嗯?”

“啊,挺难以置信的。”

“所以说……你是因我而生的?”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

太宰和我一问一答,语气平常得像在进行“今晚天气如何”“不错”的普通对话。

太宰并没有表现得多么诧异,甚至还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太宰笑侃道,“跟着我这样的人,让你受罪了,要是你一开始遇到的是别人——”

“不可能!”

我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不可能是别的人。”

听到太宰“要是你一开始遇到别人”这样的假设,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叫我脱口而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追随的是太宰治,我在乎的人是太宰治,我爱的人是太宰治。

唯有太宰治,没有别人!

“好、好,没有别人——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秋,别生气。”

太宰连连道歉,温和地将我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闭着眼幽叹一声,道。

“唯有太宰治,没有别人。”

“真是令人安心啊。”

后半夜,我的手几乎酸了,但太宰没有喊停,我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的手指在他又厚又多又卷的棕发里穿梭,被柔软的发丝包围。

太宰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没有说任何话。

当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太宰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

“如果能这样死去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着,像在说梦话。

“就这样……停下吧。”

我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对我说话。

太宰继续道:“秋的杀人手法和按摩手法应该一样高超吧?一定能像让我没有痛苦地入睡那样,让我没有痛苦地死去。”

“……”

他对这个想法兴致勃勃。

太宰忽然伸出双手触碰我的脸颊,让我俯下身,和他四目相对。

鸢『色』的双眸映着我的身影,里面有让人心醉神『迷』的光彩。

“秋,我有一个心愿。”

“我们一起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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