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东宫的车辇回府时,长安城里正是春雨霏霏。

前来迎候的宫娥打着绢伞,将蒙着棉布的脚凳放在马车前。

银白色绣祥云纹的车帘卷起。

容隐自右侧步下马车。

执伞的宫娥们鱼贯过来,将手中的绢伞倾向他。

微凉的春雨里,容隐半侧过身,将手递向正自车厢里起身的少女。

江萤轻搭上他的掌心,提裙自车辇上步下。

东宫的殿门敞开,容隐与她顺着木制的游廊往前:“今日刑部有几桩大案要审理。孤会亲自前去听审。辰末动身,申时回返。”

他道:“段宏会留在府中。若有急事想要寻孤,可令他前来传话。”

江萤原本还在想着江府里的事,闻言也回过神来。

正想启唇,却见寝殿不觉间已在眼前。

她遂将未出口的语声咽下,轻声答应道:“臣妾记住了。”

容隐淡应,带着侍卫从廊下离去。

江萤在廊间停步,目送着容隐离开。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便也转过身去,提裙迈过寝殿的门槛。

“连翘。”她吩咐侍女:“你去将繁缕姑姑请来吧。我想再对一对之前的账本。”

连翘答应着,刚撑起支在廊间的绢伞,便见到留在东宫里的茯苓从雨地里过来。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太子妃。”茯苓收伞走到槅扇前,向江萤回禀道:“国子监司业家的姜姑娘想要见您。此刻正等在东宫的偏门外。”

江萤轻讶:“姜姑娘?”

她回首看向正在落雨的庭院:“今日的天气也不好,她怎么倏然过来了?”

茯苓回忆着她在偏门前见到姜妙衣的场景:“姜姑娘像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奴婢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便有些憔悴。”

江萤略微有些犹豫。

其实姜妙衣来得颇有些突然。

甚至向来守礼的她都未曾提前递好拜帖。

可如今人都等在偏门外,又是连茯苓都能看出的憔悴,若是就这般将人拒之门外,难免是要被长安城里的贵女们非议,说她嫁入东宫便不再理会旧相识。

江萤这般想着,唯有将身旁的连翘唤住:“先别去请繁缕姑姑了。还是先请姜姑娘到花厅里看茶吧。”

连翘答应着,撑伞快步往偏门的方向去了。

东宫里的偏门离花厅并不算远。

江萤换好衣裳,带着侍女前来的时候,姜妙衣已在花厅里等候。

如茯苓所言,她如今的情形确实不太好。

即便是来东宫前理过妆容,但依旧可以看出她的面色苍白,神情脆弱,眼周透着脂粉都遮不住的红意。

显然是在不久前哭过。

江萤愕然走向她:“你这是怎么了?”

姜妙衣抬起那双哭过后微红的眼,似启唇想说些什么,但却是欲言又止。

“都到廊上伺候吧。”江萤将花厅内的宫娥遣退,仅留下贴身伺候她的连翘与茯苓。

她低声问姜妙衣:“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妙衣微低着脸,语声轻中带颤:“是臣女的母亲,她打算将臣女配人了。”

这原本没什么好难过的。

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妙衣也正是许亲的年纪。

江萤试着问她:“是男方家里不好,还是你另有心上人了?”

适龄的贵女不愿嫁人,大抵都是这两个缘由。

果然,她的话音方落,姜妙衣的语声里便带了哽咽:“对方的官职虽高,可年纪却大。臣女嫁过去便要做继母,底下的子女甚至都与臣女差不多年纪。”

这年纪委实是悬殊得有些太过。

江萤震惊道:“这样你的母亲也同意吗?”

姜妙衣轻咬着唇,缄默稍顷,方艰难启唇道:“其实臣女并非是夫人所出。”

她道:“臣女的生母在生产时血崩而亡,父亲便将臣女抱回府里,记在夫人的名下,对外声称是夫人所出的嫡女。可亲生与并非亲生毕竟不同。如今那位大人过几日便要上门相看,夫人不舍得亲生的女儿,便决定推臣女出去。”

她说着抬起泪眼,起身便向江萤跪下:“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过来求太子妃。求您让臣女在府上躲上几日。将这门亲事躲过去便好。”

江萤忙抬手扶她起来。

她红唇微启,想要答应,可话到唇畔,却又收了声。

嫁到东宫这些时日,她也渐渐了解到东宫里一些不为人道的规矩。

例如太子浅眠,入夜后不许旁人跟随在侧。

即便是值夜的宫娥也要守在廊上,若无吩咐不可随意进寝殿伺候。

也是因此,东宫里极少留客过夜。

更何况,她还有自己的顾虑。

江萤微垂眼帘。

她还记得从六皇子府邸离开后,太子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留意刻意接近你的人’。

在嫁入东宫前,她的人脉简单。

最近相识的贵女,便也唯有眼前的姜妙衣。

先有白马寺的偶遇,后有六皇子府邸的攀谈。

好像确实是太过巧合了些。

江萤细细想着,原本要落下的话便悄然转了话音。

“你是未出阁的女儿,若是接连几日都住在东宫里,容易传出流言蜚语。多少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江萤思量着道:“我在闺中有位手帕交,是右千牛卫家的女儿。她家还有两位未出嫁的女儿,与你的年纪相仿。你便是住过去也不会有人多说些什么。”

“若你愿意的话,我便给她去信,让你到她家里先躲上几日。”

姜妙衣的指尖轻攥着袖缘。

她始终低垂着脸,静默地听着。

直到最后,许是知道无法回寰,她便终是抬起眼来,噙泪低声道

:“那位要来相看的官员职位极高,若是找上门来起了冲突,臣女便愧对太子妃的旧友。”

“如此,臣女便先回府中,再做打算。”她哽咽着站起身来,将亲手做的糕点递给她,同时也向她辞行:“还是谢谢太子妃愿意听臣女说这些。”

江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起身,亲自送她到廊前。

待姜妙衣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便低头看向手里的糕点。

确实是姜妙衣的手艺。

精致玲珑,香味清甜,连长安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都比不上。

她却没吃,而是犹豫着递给连翘:“连翘,你要不拿去给府里的医正看看。”

连翘惊愕:“太子妃是觉得……”

她说到一半赶紧止住语声:“奴婢这便过去。”

她说着,便接过糕点,撑伞往廊下去了。

因是太子妃的吩咐,府内的医正查验得极是仔细。

又是银针,又是令试膳的宦官尝毒。

等再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午膳的时辰。

青裳宫娥双手将查验好的糕点奉上:“回太子妃,这份糕点无毒。”

江萤微怔。

稍顷轻轻颔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青裳宫娥轻应,躬身往殿外退下。

珠帘交撞的琅琅声里,江萤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微微有些离神。

难道,是她误会姜妙衣了吗?

她这般想着,内疚感微起。

正想着是否要让连翘递封书信到姜家的时候,连翘便匆匆忙忙进来通传:“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江萤讶然:“殿下不是说要申时……”

她说着,便听宫娥们的请安声层层而来。

容隐似已到她的寝殿外。

她匆促敛回思绪,自长案前站起身来。

方行过殿内画屏,江萤便迎面遇到前来的容隐。

“殿下。”江萤福身向他行礼。

容隐颔首,启唇向她解释:“刑部的案子因故停审,孤便提前返回东宫。”

他说至此,目光便落在面前的糕点上:“今日是有客来?”

“是国子司业家的女儿来过。”

江萤略微犹豫,还是将适才的情形转述:“她的母亲想将她配给年长的男子做续弦。她不愿意,便来东宫询问臣妾,能否在东宫里避上几日。”

容隐凤眸微深:“东宫近日不留外客。”

“但若是你的故交。孤也可以去信到姜家敲打一二。”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江萤明眸微弯,福身向他道谢:“臣妾替妙衣谢过殿下。”

容隐未承她的谢:“等事情明了,般般再谢我不迟。”

他说罢,便不再深言,仅是对廊上宫娥道:“传膳吧。”

宫娥们齐齐应声,顺着游廊往小厨房里去。

在等待布膳的间隙里,江萤与容

隐提起明日的事:“臣妾自嫁入东宫后,除却新婚次日的奉茶,好像便再未向母后请安过。”

要是再不去,恐怕坊间要传臣妾不孝。因此臣妾想着,若是明日天晴,便到宫中拜见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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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隐眉心微敛:“你与母后请安,孤不能每次都跟去。”

即便是去拜见生母,成年皇子频繁出入后宫,同样是有失礼节。

思量间,通禀声再起。

是送膳的宫娥们自小厨房里回返。

容隐淡声让进,又对江萤道:“明日便让繁缕随你入宫。”

“她是宫中的女官出身,精通宫内的礼仪与规矩。”

话音落,宫娥们便走过画屏,开始往面前的长案布膳。

江萤也点头道:“臣妾知晓。”

翌日雨停。

凤仪殿前的宫砖水洗似的明净。

江萤自辇轿上步下,与东宫里的掌事宫女繁缕同行至朱红的殿门前。

值守的宫娥过来,向她躬身行礼道:“太子妃,皇后娘娘正在礼佛。还请您到偏殿里等候稍顷。”

皇后娘娘常年礼佛在宫里不是什么秘事。

便连江萤来奉茶的时候也遇见过一次。

因此她也并不意外,仅是轻轻颔首,便跟着青裳宫娥往偏殿里去。

但与往日里不同的是,此刻偏殿内已经有人在等候。

是名八九岁的女童,生得玲珑可爱,眉间生着枚米粒大小的胭脂记,穿着锦绣罗裙坐在椅上的时候,漂亮得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女。

“这位是徐婕妤所出的宝宁公主。圣上最疼爱的七公主。”江萤听见繁缕低声提醒她。

江萤羽思绪往回。

宝宁公主。

她想起,自己其实在白马寺里‘见’过她。

只是那时候她与太子藏身在佛像后,与她并未真正碰面。

不曾想,如今是在皇后娘娘的凤仪殿里遇见。

江萤思量间,宝宁公主也抬头看见她。

她是在东宫的婚宴上见过江萤的,因此便从椅上下来,甜声向她行礼:“宝宁见过皇嫂。”

江萤轻轻回礼,但却隐隐有些为难。

她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宝宁公主,并未随身带见面礼给她。

公主尚且年幼,发间戴着的珠钗步摇显然并不合适。

江萤便解下腰间系着的白玉环给她:“我入宫的时候并未带礼物。这枚白玉环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宝宁眼睛微亮,伸手接过她的白玉环。

视线却不在环间,而是在系着白玉环的络子上。

那是江萤自己打的络子。

用的是银白的丝线,照着雪玉的模样做的。系在白玉环上,像是只小猫用尾巴勾着玉环。

倒很是讨小孩子的欢心。

果然宝宁公主忍不住赞叹:“皇嫂的络子打得好漂亮。”

江萤莞尔:

“公主要是喜欢。我下回入宫的时候便带些新的过来。”

真的吗??[(”宝宁公主将络子系到自己的腕间,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那皇嫂可别忘记了。”

她是个不怯生的,说着说着话便多起来:“其实宝宁也想打络子。但是嬷嬷们不让宝宁玩这些。她们说针会扎到我的手,线也会划伤我的手指。然后母妃就会狠狠责罚她们。”

宝宁说着扁了扁嘴,像是有些不高兴,连带着她背后的嬷嬷神情也有些尴尬。

江萤羽睫轻眨,悄然将话茬带开:“公主今日也是来见皇后娘娘的吗?”

宝宁闻言连连点头,还拿杯盏里快喝完的牛乳给她看:“宝宁在这里等了好久啦。皇后娘娘始终都没出来,一定是在照顾她的那朵花。”

“优昙婆罗花?”江萤想起奉茶时听过的这个名字。

宝宁点头:“这朵花比宝宁的年纪还大。宝宁听母妃说,她还未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开始养这朵花了。”

江萤愕然。

眼前的宝宁公主八九岁年纪,若是她母妃还未入宫的时候便开始养花。

那这朵优昙婆罗花少说也养了有十数年。

十数年日日诵经礼佛,等一朵优昙婆罗花开。

虔诚得令人叹止。

正当江萤想着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宝宁公主童言无忌道:“这么久这朵花都不开。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开了?”

她轻皱着两道小眉毛:“皇后娘娘好可怜。”

“公主!”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嬷嬷便急忙打断。

嬷嬷转头向江萤,紧张地连声找补道:“公主还年幼,她说的话太子妃切莫挂在心上。”

江萤点头,正欲启唇,却听见远处垂帘轻响。

凤仪殿的掌事宫女青琅打帘进来。

她向江萤与宝宁福身:“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礼佛已毕,此刻正在正殿饮茶。”

江萤遂与宝宁一同起身,随青琅前往凤仪殿的正殿。

姜皇后常年礼佛,性情也较寻常的女子要淡漠。

即便是宝宁与江萤同来请安,亦仅是留她们说了会话,便倦怠地让青琅送她们回去。

江萤今日里来得早,自凤仪殿离开的时候也不到正午。

还未从殿前的玉阶步下,迎面便遇到来向姜皇后请安的容铮。

对方显然也未曾想到会在此遇见她,当即便挑眉道:“皇嫂今日怎么独自进宫?”

他哂道:“皇兄政务繁忙到连这点身都脱不开吗?”

江萤侧身避到玉阶的右侧:“殿下确实政务繁忙,多谢六殿下关怀。”

她将话含混过去,便抬步重新往玉阶下走。

还未行出几步,便被容铮挡住去路。

他道:“皇嫂是对母后有所不满吗?这么急着便要离开?”

江萤秀眉微蹙,往离他稍远的地方又让了让:“母后礼佛疲倦,便让我先行离开。”

眼见容铮还要开口,繁缕便上前福身道:“六殿下,如今是在宫中。您即便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应当顾忌陛下与皇后的病情。”

她的语声恭敬,言辞却凿凿。

容铮眯眸,似有不悦。

但在大庭广众下拦着自己的皇嫂终究难看。

他还是侧身让开,言语间却别有深意:“既然如此,那容铮便不多留皇嫂。祝皇兄与皇嫂……早得贵子。”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

听着倒更像是嘲讽而不是狎昵。

江萤红唇轻抿。

她嫁进东宫的时日尚短,没有身孕实属正常,还远不到要被人催促嘲笑的地步。

因此她也并不在意,只是略微颔首,便带着繁缕从他让开的道路间走过。

日影偏照,在明净的玉阶上割出泾渭分明的两道。

两人亦在此间交错而过。

江萤步上回东宫的辇轿,而容铮则到凤仪殿内面见他的母后。

凤仪殿内檀香袅袅。

姜皇后本端坐在垂帘后,正听青琅与她说着后宫里需要处理的琐事。

见容铮进来,便淡淡抬手,令凤仪殿内伺候的宫娥鱼贯退下。

偌大的殿阁内重归寂静,令容铮的语声显得格外张扬:“儿臣来向母后请安!”

姜皇后抬起那双凤眼端详着他:“看着这般急躁。你今日过来,应当不仅仅是向本宫请安罢?”

容铮也不掩藏:“儿臣今日里发现,皇兄无病无灾,却在半夜里用药。”

他道:“是药三分毒,多用无益。不如母后替儿臣想个法子,将皇兄的药停了。”

姜皇后眉间微蹙。

她褪下尾指的鎏金护甲,以指尖轻摁着眉心:“你若能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本宫与你的父皇又何至于如此忧心。”

“母后。”容铮皱眉别过脸去:“您怎么又提起徽州的事。”

他恼怒道:“就因这桩事,儿臣如今还要每日去守宫门。便连宫门外那些最低等的贩夫走卒,都在暗地里嘲笑儿臣!”

姜皇后蹙眉道:“青琅。”

“是。”守在她身边的青琅应声,将两张一分为二的宣纸交到容铮手中。

容铮接过,略微翻看后脸色便是骤变:“母后,这……”

“这是你在徽州玩忽职守的罪证。”姜皇后语调严厉:“此事本宫已替你带过。但若敢再犯,便不仅仅是守宫门这般轻纵。”

容铮恹恹道:“儿臣知道了。”

他见姜皇后心绪不佳,便也唯有拱手:“儿臣告退便是。”

他说着转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青琅出去。

待容铮走远,青琅独自返回皇后座前。

她精通医理,此刻便走到姜皇后的身后,双手替她揉着舒缓的穴位。

姜皇后眼帘半垂,玉指轻捻起放在手畔的鎏金护甲。

“隐儿这几日用的是什么药?”

青琅低声回道:“殿下连续数日,黄昏便就寝。若奴婢未曾猜错,应当是安神的药物。”

姜皇后微颔首,缓缓将护甲戴回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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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指垂落时,鎏金护甲敲在木制扶手上的声响微显锋利:“安神药多用无益,令人换了吧。”

青琅道:“熬药的宫人谨慎。东宫内又有试药的宦官。想要换药,恐怕艰难。”

姜皇后轻敲护甲,语声轻而缓慢:“宫中的安神药多由十几种药材熬制而成。既如此,便令人偷减其中一至两味。以分量多,不起眼的辅药为佳。”

她道:“试药的宦官,没有那么灵的舌头。”

两本账本理清,东宫里的黄昏晃眼便至。

江萤将用过的湖笔放到笔洗里,偏首看见容隐正自浴房里回来。

他束发的玉冠此刻已经取下,墨发仅以深色发带拢在肩侧。

行至拔步牙床前时,他将披在身上的绉纱袍解开,显出贴身的月白里衣。

沐浴后的里衣稍沾水意,比往日里更为薄透,将他手臂与背部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江萤微微面热,悄然偏开视线。

她轻声问:“殿下今日也睡得这般早吗?”

容隐嗯了声,将解开的绉纱袍放在榻前春凳上:“明日刑部还有要事处置。”

他微顿,又道:“若你没有困意,便也不用随孤就寝。”

江萤犹豫着看向面前的账本。

如今这个时辰有些尴尬。

就寝有些过早,可若是再整理一本,便要熬到深夜。

她略想了想,还是道:“请殿下先就寝,臣妾去浴房里洗沐后便来。”

容隐并未拒绝。

江萤便将账本收好,唤来贴身的侍女往浴房里去。

再回来的时候,天际的红云初散,寝殿内灯火熹微。

容隐在榻前给她留了两盏纱灯。

江萤穿着软底的绣鞋与新换的寝衣,放轻脚步走到榻前。

她撩起红帐,正想着如往常那般,从榻尾悄悄钻进锦被里的时候,却毫无防备地对上容隐看向她的视线。

他这时候竟还醒着。

江萤微讶:“殿下是在等臣妾吗?”

“只是未睡而已。”容隐没有骗她,而是从榻上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江萤忐忑地睡到里侧,用小半边锦被裹住自己。

留在榻前的纱灯熄灭,容隐复又上榻,睡在她的身旁。

夜色中的寝殿如此安静。

江萤与他面对面躺着,不免有些窘迫,唯有轻声启唇,在睡前找些话说:“殿下,臣妾今日做了许多事。”

“清晨的时候跟着繁缕姑姑学着理中馈。等辰时则到宫里拜见皇后娘娘。”

“午后又回到东宫里,整理前几日未曾理好的账本。”

“在黄昏的时候,不多不少,恰好整理出两本……”

她说着说

着,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悄悄止住话音,阖眼装作自己睡了。

容隐此刻尚且清醒。

他睁开凤眼,在夜色里看向她。

江萤将自己裹在锦被里,仅露出那张瓷白的小脸。

她的乌发半枕在身下,鸦青的羽睫低垂着,在他的视线里簌簌晃个不停。

显是并未睡着。

“般般。”他低声问她:“你在闺中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江萤羽睫轻扇了扇,也重新睁开眼来。

她回忆着道:“女先生们来得日子里总是很忙。臣妾要跟着她们学礼仪,学中馈,学乐器……学很多闺阁女儿要学的东西。”

“若是女先生不来的时候便闲些。要是天落雨,臣妾便躲在闺房里。弹弹月琴,翻翻话本,偶尔也绣点女红,打点络子玩。”

“要是天晴,臣妾便到院子里荡秋千,或是去见臣妾的手帕交,跟着她在长安城里游逛。”

她说着羽睫轻眨,最终没好意思提起自己女扮男装,跟着魏兰因去过赌坊的事。

话音落,帏帐里又是顷刻的静默。

容隐轻阖了阖眼道:“是孤冷落你了。”

江萤略感忐忑。

她吃不准太子是否因此不悦,便小声找补道:“没有。臣妾在东宫里过得很好。”

容隐垂落眼帘,安静地看她。

他的凤眼本就深邃,相隔夜色更是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就当江萤微感慌乱的时候,容隐半侧过身来,离她近了许多。

同一张锦被下,他的呼吸微温,低垂的羽睫似要轻擦过她的眉心。

江萤的指尖轻握住被缘,面上不知为何渐渐红起。

她轻声唤:“殿下。”

容隐低低嗯了声,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江萤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抬起眼帘,看清他眼底的神情复杂。

她未能探究得分明,容隐便低头,轻吻上她的唇。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握着被缘的指尖轻轻蜷起。

红帐内的温度渐渐攀升,随着他的吻深入而升起灼人的热意。

江萤低垂下羽睫。

呼吸也在夜色里微微紊乱。

她听见她的心跳声加快,像是远处清晰的更漏。

就当她犹豫着,迟疑着,思量着是否要回应的时候,容隐垂手放开了她。

她抬起眼帘,看见太子回到原来与她相隔寸许的距离。

他垂落眼帘,语调平静语声微沙:“明日晌午后,孤没有公务。”

江萤的耳缘红透。

她听懂太子话里的深意。

“臣妾知道了……”她小声应着,悄悄将通红的脸埋进眼前的锦被。

不再吱声。

室内彻底安静,困意很快袭来。

江萤在风吹梧桐叶的娑娑声里徐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感觉腰间微疼。

像是有人狠狠掐着她的腰肢,要将她拖向自己。

江萤睡得迷蒙,本能地伸手去掰箍在腰间的那双手。

可那双手的主人力道极大,朦胧间非但没有掰动半分,反而更是激怒了此人,令他骤然添了几分力道。

江萤没有防备。

她就这样被他猛然拉进怀中,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腰间与鼻尖传来的痛感让她轻嘶了声,终是从睡梦里勉强支起眼帘。

视线还未彻底打开。

她便在黑暗的帏帐里,陡然对上太子狠戾的视线。

“江萤!”他厉声唤她的名字,握在她腰间的手指霍然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生生掐碎。

“你竟敢背着孤与容隐通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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