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声名狼藉

王珂妍彻夜未归。

王家整晚未收到消息,以为是人在醉仙楼,便差人去问了,可却并未寻着王珂妍踪迹,就连那韦玄容也无影踪,这二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圣上赏了新科进士韦玄容一处宅子,在国子监附近,王家人也去那处看了,敲门无人应。听着下人带回的消息,王文忠和王夫人均有些心急。

王家规矩多,不像卫家,不归便不归了,说明去向即可。王家循规蹈矩,是好面子的文人,除非是顺从家中长辈的吩咐,否则,彻夜不归是大事。

可王家又不想将事情闹大,仍是派家丁去打听着,并未通知官府。

王文忠为人守旧,作为国子监之首,平日里,格外注重为人师表的形象,在礼仪一事上,不敢性差踏错一步。而王珂妍代表着王家的脸面,被他管束极严。

严父之下,子女多叛逆。而韦玄容的温柔小意,就这样敲开了王珂妍的心。

王文忠本也嫌弃韦家毫无根基,但韦玄容一朝高中进士,给他争了不少脸面,又是读书人,乖巧听话便于管束,与韦家这门亲事定下,也算合他心意。

只要韦玄容不出差错,今后必定仕途顺遂,而王家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

婚事在即,王珂妍就更不能出错。

下朝之时,王文忠侧面向屈安打听,“你那爱徒,今日是否约你相商举官之事?”

洛水游宴的庆功酒喝过之后,依照规矩,第二日,新中榜的进士应早早便到恩师家中拜访,求恩师举荐谋官,并由恩师在上朝时向宣帝请示。

而今日,屈安在朝上默默无言,并未提及韦玄容举官之事。

屈安面露愁容,道:“今早玄容尚未造访。不知是否是昨日饮酒伤了身,病倒了?可也应差人来与我知会一声才是。”

举官是大事,屈安不认为韦玄容是如此没有常识之人,只猜测他是病得起不来身。

王文忠本就因为王珂妍之事心存不安,此时更是深感蹊跷,对屈安道:“玄容即将为我王家的女婿,不如你我二人一道,前去韦家一趟,探探情况如何?若真是病了,也好慰问一二。”

屈安为人耿直,不喜阿谀奉承,在尊卑一事上也无甚执念,时常谦恭下士,对于徒弟更是爱重有加。听王文忠说去探访一番,他并不觉得是屈尊降贵,反而认为是应有之意,十分赞同。

二人便一路除了宫门,向兴道坊去了。

到了韦家,王文忠伸手敲了敲,仍是无人应门。

但今日王文忠和屈安亲自来了,便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勉力一推,那门竟也未落锁,在面前开了。

王文忠与屈安对视一番,点了点头,走入了院子。

院中仍是一副尚未打理的样子,堆满了杂物,显然是刚刚搬来,又忙着宴请诸事,还未来得及将物什归位,连家仆小厮也未来得及请。

二人行至主屋,又是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推门而入。

房内涌出一股浓郁的香粉之味,呛得二人措手不及,直用手掩住口鼻。

走入内室,穿过屏风,眼前的画面太过震撼,让二人险些惊掉了舌头。

云顶檀木的雕花床足足宽八尺,其上叠着数十名女子,衣不蔽体,看穿着打扮,像是花楼女子。而韦玄容赤膊着居于上游,旁边,是同样衣衫不整的王珂妍。

地上,椅子上,还倒着十几名歌姬舞技,此时也是姿势扭曲,呈闭眼昏睡之态。

酒壶菜肴倾倒一片,就连桌椅也四散开来。

屋内的气味,就更不必说。很难想像昨晚是何等的酒池肉林、伤风败俗。

屈安竟一时不知如何作声。

“荒唐!”王文忠勃然大怒,走到茶桌前倒了杯凉茶,去到床前,伸手三两下将王珂妍的衣服掩了掩,另一只手扬起,一杯茶全泼在了她脸上。

被凉茶一击,王珂妍轻吟一声,幽幽醒转,看清眼前的状况后,下巴抖得说不出话。

“这,这,这……父亲,女儿冤枉!”她略带祈求地看向王文忠,不住地摇头。

王文忠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闭了闭眼,道:“滚回府去,到祠堂跪着。”

如今屈安仍在,他不欲让王珂妍如此模样在此久留,便欲将她遣走,再行发作他人。

王珂妍看了看韦玄容,又看了看身前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羞愤难言,双目含泪,挣扎着起身,捂脸向外跑去。

冷不防却与一妇人相撞,惊呼出声。

韦母身子骨弱,昨日太过疲累,早早便就寝了,今早本是来叫韦玄容用早膳,可谁知,便撞见了眼前诸事。

此时见王珂妍一副哀戚之相,又见王文忠兴师问罪的表情,屈安竟也在,场面一时难以收拾。

韦母即使再愚钝,此时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她张了张口,声音都在打摆子,却是对着王珂妍,“玄容向来品行周正,你怎得,怎得……勾引他做如此下作之事?”

王珂妍刚还羞愤难当,听了这话倒是气结,一时也忘了羞赧,委屈道:“伯母,我平日可有得罪于你?你怎能如此空口白牙地冤枉于我!今日荒唐之事,怎会是我的行事作风?我王家家风一向本分,怎会行此荒唐龌龊之事?”

昨日晚间,王珂妍正在寻韦玄容下落,猛然间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今日醒来,就见了此般情形。她本就委屈万分,万万受不起韦母的脏水。

王文忠将茶杯向韦玄容头上狠狠一掷,对着韦母道:“要不要问问你儿,为何行事如此无端!”

韦玄容头上被掷出个口子,顿时见了血,此时也醒转过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韦玄容只觉天旋地转,努力回想昨晚之事,却是怎的也衔接不上。他本被那鬼魂一样的女子吓昏过去,醒来便在另一处房间里,和众多贵族子弟在一处。他本不胜酒力,昨日又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一杯接一杯,马上就将那女子带来的不快消解了不少,迎来送往间,不知今夕何夕。

韦玄容对上王文忠的怒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屈安,心知大事不妙。虽然在朝为官者,偶尔造访青楼楚馆,花天酒地一番,也未尝会遭人诟病,可未曾有人,买下如此多的妓子,又搭上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只顾一夜风流。更何况,他才刚中进士,尚未谋得一官半职。

如今,要叫他如何解释?

“玄容,此中之事到底如何?”屈安开口,毫不掩饰审问的眼神。

韦玄容又哪里解释得清,慌乱间,讲的都是无用之言:“此事,此事……绝非玄容所愿,定是他人有意为之,陷害于我!请师傅相信玄容!”

屈安仍然一脸凝重。

韦玄容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如今能救他的,只有王家。而王珂妍如今已失了清白,是实实在在和他绑在一起了。

韦玄容求救般看向王珂妍,对上她那怨念责怪的目光。

王珂妍此时紧咬着下唇,一副羞愤欲死,生无可恋的模样。

韦母只顾着查看韦玄容的伤势,口中哭喊着“我儿”。王文忠不胜其扰,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王珂妍,大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王珂妍犹豫半晌,还是掩着衣衫,小步跑走了。

韦母也被王文忠喊得一愣,哭声停在了嗓子眼里。

韦玄容眼睛闭了闭,面露绝望之色。

可谁知,屋内刚消停了半晌,院中又迎来吵闹之声,一群面露奸诈,形容邋遢的市井之人造访了韦家。

来者,皆是洛京的游手,谓之“进士团”。

游手,即无事好闲之辈,是洛京民间的混混。而众多游手组成的“进士团”,则是专做新科进士生意的市井团体。

中榜的进士皆是书生,尽管贫富各异,出身不同,舞文弄墨自是在行,可一旦涉及人情往来,就十分勉为其难。由此,“进士团”便应运而生,为他们打理诸多饮宴的琐事,处心积虑地搜刮走进士们的每一文钱。

而韦玄容家贫,中进士后,虽得宣帝赏赐,但舍不得银钱,未请进士团出马,而是让韦母操持。如此一来,若是没有要与他为难之人便罢了,否则,难免被人抓住漏洞,狠狠折腾一番。

昨日,薛怀逸手下之人便托人找到了进士团,暗示其是奉进士之命,邀洛京最富盛名、最有才学的烟花女子入府相叙,还付了定金。进士团虽觉得蹊跷,但那人有意无意露出郑家的令牌,他便不再多言。

左右是生意,而既能收钱又能攀上郑家,当真是一举两得。

今日这进士团前来,便是来收尾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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