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机会

那日之后,黎枝燃曾留心过乙丑营的人,刻意引她去偏僻之处的那人脸上无甚特点,但她见人过目不忘,若是再见一次,必能认出。

除了虞氏,她似乎并未与人结怨,但以虞妙芙的性子,倒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

虞妙芙若是要捉弄她,定是要让他人都瞧见她出丑的模样,趾高气昂地在众人面前狠狠地出气,而非如此悄无声息。

黎枝燃几乎将乙丑营的人认了个遍,始终没有再看见那个人。

莫非是其他营的氏族子女冒领了乙丑营的学服,故意混淆视听?

稷序宫中氏族子女足有千百人,实在太多,黎枝燃就算有心从其他四营之中去找,却始终没看见那日引她去领学服的男子。

除此之外,黎枝燃发现了另一件事——这鼓场上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

初次来习击鼓时,她站在最后面,就在鼓场的边缘,这几日鼓场中的雷鼓比最初少了许多,也少了几张眼熟的面孔。

今日,大司乐站在鼓场的高台之上,又重新布列了阵型。

稷序宫里共有千二百人,大祭时必是不可能人人都敲击雷鼓,何方的氏族子辈可在天子面前击鼓,皆是由大司乐按着这几日的习练选定。

未被选上之人便会分去鼗鼓队列,此鼓两耳双面击鼓作响,如同民间的街上小儿嬉笑玩弄的拨浪鼓一般,只需手持即可,比起雷鼓来要轻松许多。

但若是想要成为首习,就必须是雷鼓队列中的一员。

而第一轮的首习者,若是不能孚众,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大司乐:“请四方氏族的嫡子,站至各营最前领队。”

苍洲氏族尊卑,帝王亓氏之下,便是四方氏族。

大司乐将苍洲四大氏族一一排至最前,也正是凭此而排。

不过如此一来,便犯了难。

四方氏族,五大阵营,太子与帝姬贵为帝王后代,自是不在官学名册之中。

还有一营,该由谁领?

“我。”

戊辰营的队列之前,身穿黑色学服的女子举起鼓槌,宽大的衣袖被她用系带利落地扎了起来,看上去甚是爽利。

流商温氏:“女子?”

竺陵乌氏:“那人是谁,女子怎么可能击鼓比男子更好,挥得动鼓槌吗?”

大司乐微微眯眼:“你凭何站至戊辰营最前?”

女子不语,转身拿过鼓架边上的鼓槌,毫不迟疑地向上猛然一锤——

“咚——!”

一声沉响,如乍雷一般回荡在鼓场之上。

这女子与娇养的淑女们不同,动作大开大合,架势比男子还要豪放,眉目间自带三分英气。

鼓声之响,丝毫不逊于男子。

女子鼓罢,行礼恭声道:“鹿央扶氏,扶玉回,听凭大司乐定夺。”

大司乐十分满意:“扶玉回,站到戊辰营的最前面来。”

师云意压着嗓子冲黎枝燃小声窃语:“我就知道,玉回这性子,必定会争这位子。”

黎枝燃:“你认识她?”

师云意冲黎枝燃点头:“玉回的母亲是我姨娘,我们年年一同跨太岁。”

师云意紧接着一拍脑袋:“瞧我忘了,枝燃你是流商人,远离鹿央多年,或许不知。玉回乃是鹿央扶氏,扶举将军之女。”

扶举乃是苍洲武将,官职仅次于晏钊。

说来也巧,扶举猎户出身,一生戎马,与晏钊极其相似,打过的胜仗也不比晏钊少。可惜苍洲已有晏钊,他扶举便只能退居人下。

被晏钊压着当了这么多年的老二,扶举怎么能甘心。

扶玉回受扶举熏陶,从小便争强好胜,就算学武之路如何艰辛,她也绝然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她将晏习灵视作眼中钉,发誓终有一日,要与晏习灵亲自对决,一决胜负。

纠葛两代,坊间百姓茶歇饭后闲谈时,常常将扶氏与晏氏相比。

扶玉回若是男子,成就必定不在晏习灵之下。

只是可惜了,偏偏她就是女儿身。

苍洲女子,怎么可能上战场?

黎枝燃是真没想到,看似心性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师云意和扶玉回,两人竟然还是沾亲带故的总角之交。

“我也未曾想过,”师云意赞同道,“我儿时总爱黏着习灵哥哥玩,玉回看见便会好几日都不搭理我了,整个人埋头苦练她那什么鞭子。所以,千万别在她面前提晏家就行。”

一旁喁喁私语四起,对扶玉回颇有不满。

鹿央谢氏:“若不是晏家的人不在,鹿央也轮不到她扶玉回。”

淮胥陆氏:“其他四营都是四方氏族的嫡子领队,偏就到了咱们戊辰营就是扶家的女子?”

可扶玉回当众击鼓自证,实力有目共睹。

既然大司乐都已发话,他们也只能嘴上议论一番便作罢。

黎枝燃微微偏头,向鼓场远处望去。

晏家。

稷序宫的侍卫围列在场边,而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在她不远处,闲散地背坐在栏架之上,单腿搁起,不知望着远处在做些什么。

谁说晏家的人不在。

在这稷序宫中,她既不可依靠黎氏,百里氏亦不明其态。

她若是想在官学时安稳立足,除了氏族,眼下似乎只剩下了一人。

冬日入夜极早,稷序宫中,五营以环道相接,营与营之间泾渭分明。

一道赤色的丙寅营学服身影在晃荡在环道之上,黎枝燃拎着鼓槌来回徘徊,等了许久。

营与营之间的环道乃是必经之路,每夜都会有守卫来回巡夜。

不出片刻,那人应该就会巡到此处。

黎枝燃望着夜色,转身低头抱着两柄鼓槌从暗处转身走了出去。

靴子踩在石道之上,齐齐作响。

迎面走来一列侍卫,正是在稷序宫中巡夜。

黎枝燃靠在边上,闷头只顾向前,对前面来者视若无睹。

直到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如墙一般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向左,阴影就向左。

她向右,阴影就向右。

上钩了。

晏惊归向后微一偏头示意,其他侍卫观眼意会,步履不停继续向前,长庭之中便只剩下她们两个。

黎枝燃一副温文疏离的模样,故作意外地抬头直视晏惊归。

“大人有何指教?”

呼出的热气转瞬便凝成了白雾,腾然地悬转在两人之间。

她刻意将“大人”二字咬重了几分,先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下一瞬,她手上一轻,一只有力的手接过她手中沉重的鼓槌,把玩似的脱手扔了一圈。

“大半夜的拿鼓槌去练习,如此刻苦?”

他嗓音淡淡,尾音略沉,像覆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黎枝燃不卑不亢,反问道:“大人巡夜至此,该不是只为帮我拿鼓槌的吧?”

鼓槌在那人手上轻巧地转了又转,晏惊归悠悠道:“若我说是呢?”

怎么可能。

黎枝燃知道他这是故意打趣她,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击鼓,我见大人身手矫健,可力敌千钧。大人又身为晏大将军之子,为何不进稷序宫官学?”

“我?”晏惊归眼角微挑,自嘲一般轻笑道:“我不过是家中弃子,身无长处,何必来官学丢人现眼。”

“家中弃子又如何?”

黎枝燃走在他身边,安然自若道:“我还是家中老四呢,大人无需介怀。”

晏惊归偏头望去,月光之下,女子乌黑的眼眸清凌凌的,如同海中倒影一般,定定地望着前方。

黎枝燃所言半真半假。

无论她是前朝王姬也好,还是流商黎氏庶女也罢,她都是“家中老四”。

至于介怀......

晏惊归当真会介怀吗?

“还未问过大人,蛊鬼一事如何了?”

黎枝燃话锋一转,转而试探地提起桑归里的事情。

这是她与晏惊归之间,最初的羁绊。

她若是想在这稷序宫中借他的力,就必须备好收力的绳索。

“蛊鬼——”

晏惊归只说了两个字,眼神陡然一凌,猛地将身前的女子一把拉向自己。

如此失礼的举动,实在太过突然。

黎枝燃几乎是撞进晏惊归怀里的。

她的脸离那人的胸膛几乎只有半寸距离。

她还未回过神,晏惊归已经单手将她掩在身后,瞬间腰侧从拔出单刀,残影一般在空中飞快地左右劈挡着什么。

只听见“叮叮叮”的数声,极轻,好似雨滴垂落在青绿叶片之上。

幕夜掩罩之下,黎枝燃循着声音消失的地方看去,只见长庭的深色石板之上闪烁着细细的银光。

是冷针!

黎枝燃瞳孔倏地放大,下意识咽下自己无意间从唇齿间溢出的惊呼声。

稷序宫中竟然有刺客!

晏惊归站在她身前,掩着她躲到一旁的廊下柱后:“藏好,不要出来。”

他旋身欲追,刚疾跨出几步便停了下来。

不可。

不能把黎四一个人放在这里。

晏惊归转念之间又打落几枚冷针,追着刺来的方向单手攀上墙檐,正好望见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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