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散朝后,萧珉换了身轻便常服,半躺在庆德殿东偏殿闭目养神。

照理说沈震平|反这样的大事他下了朝就该叫宰执们过来商议,可他现在的思绪乱得很,未免被朝臣牵着鼻子走,他吩咐庆德殿殿头高班常繁把所有的觐见都拦了,现在谁都不见。

毋庸置疑,沈震是一定要平|反的,朝中现在能征善战的武将是凤毛麟角,尤其是面对猃戎铁蹄还不怵的,想来想去就只有沈家军了。

熹宗要处死沈震时,萧珉也是强烈反对的,哪怕那时他没有话语权也易被迁怒,也上谏疏给父皇——他们大梁能对敌猃戎打胜仗的武将和军队真的是少得可怜。

做决定的人变成他自己了,他又犹豫不决了。

沈震平|反了,沈挚也就无罪,那么……

“圣上,通进司上报……”

“不见!”萧珉不等常繁说完话,直接打断,并语气不善地迁怒:“是朕说的话不好使是么,朕说过什么?”

常繁扑通跪下,说:“圣上说谁也不见。”

萧珉冷哼一声:“知道还不快滚。”

常繁立刻屁滚尿流的“滚”了。

等着觐见官家的四宰相得到通进司回话,说官家谁都不见,让宰执们改日再递名帖。

吴、左、王、蒋:“……”

圣上呐,您学什么不好,学什么先皇任性呐!

四位宰执让通进司再去通报,左槐说:“你就说是为沈震案,此事既已提出就拖延不得。”

左通进官一脸“几位相公饶了我吧”的表情:“不是下官不去通报,庆德殿的常高班再三跟下官说,圣上正在气头上,常高班就多说了一句话就触了霉头,被圣上骂了。”

四位宰执很无语,互相对视一眼,蒋鲲忽然说:“王相公对沈震可是格外上心。”

吴慎诧异地看向蒋鲲,左槐皱眉,王准波澜不兴地说:“不及蒋相公上心。”

“王相公谦虚了,几年前沈震能免除死罪,王相公可是从中出力不少。”蒋鲲说。

“沈时东一家能重见天日,是天理昭昭,先皇会被蒙蔽一时,但不会总是被蒙蔽。”王准说。

蒋鲲一笑:“王相公说得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准亦笑:“难得能与蒋相公达成一致,老夫欣喜若狂。”

蒋鲲静静看了王准片刻,神色不明,道了声:“在下还有公务待处理,告辞。”转身回枢密院值所。

吴慎等蒋鲲走远了,对左、王二人说:“左右今日是见不到官家了,本官也有公务,就不陪二位了。”

“蒋图南一向对你阴阳怪气的,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见怪不怪,”让左槐疑惑的是,“怎么吴诚谨说话也怪里怪气的?”

“吴诚谨一向与我不对付,说话怪里怪气不是很正常。”王准说。

“吴诚谨道貌岸然呐。”左槐背后说人坏话理直气壮,“他惯会做表面功夫的,怎么可能会撕了他自己的假脸。”

王准想了想,说:“可能是假脸戴久了不舒服吧。”

左槐:“……”

这么一想又很有道理。

但蒋鲲与吴慎二人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蒋鲲且不论,吴慎那种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之人就算阴阳怪气也不会表现在口头上。

左槐对二人持保留态度,今日瞧这态势,横竖是见不着官家了,王准与左槐二人也不在通进司公廨多逗留,各自回值所处理公务。

庆德殿东偏殿里,萧珉闭目倚在软榻上,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心情烦闷得很。

他从不天真以为父皇不在上头压着,他就能真的为所欲为,他想成为一个万世传颂的明君,从灵前即位始他就勤勉朝政、平衡各方势力、农桑政务事事过问,他在朝堂处处掣肘,老臣倚老卖老,动不动就是一句“祖宗礼法如何如何”、“先帝时如何如何”,就连他的心腹他都不能想提拔就提拔,还要看宰执的脸色。

这些他都能忍,总有一日他要叫天下人再不能说他一句不好。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一些人是忍不了的。

沈挚对萧珉来说就是忍不了的其中之一。

不在眼前看着便罢了,要是放在眼前天天瞧着,他恐怕会比他的父皇做的还过分。

可是平|反了沈震,沈挚便也无罪,定要还朝。

萧珉揉揉眉心,越想越烦躁。

“圣上。”常繁小心翼翼地站在偏殿门口问:“今日还看折子吗?”

“狗东西,滚出去!”萧珉睁开眼,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朝常繁扔去,嫌弃死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太监了。

常繁惶恐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惹了官家不称心,又打又骂的。他在庆德殿当差近十年了,先皇脾气差吧,也没有官家这样。

简直委屈死了。

常繁嘟嘟囔囔走出庆德殿:你不待见咱家,咱家还不伺候了呢。

一出去就迎面遇上一个身着绯色官服容貌秀美的女官,一瞧这不是皇后身边的项女史。

常繁拉长的臭脸瞬间变成讨好脸,越过项女史快步走到被众人拱卫在中间的云锦素服女子,作揖行礼:“奴常繁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王妡问:“官家呢?”

常繁苦着脸说:“娘娘可是来得不巧,官家龙体违和,在偏殿休息,前头宰执们请求面圣都被挡了回去。”

王妡道:“龙体违和?官家怎么了?可有叫尚药局瞧瞧?”

“这……”常繁犹豫着说:“官家不让人伺候,奴好几次被骂出来了。”

王妡了然,萧珉怕是心里违和。

她不知道萧珉与沈挚之间有什么天大的矛盾,使得上辈子沈挚都过世多年萧珉说起来还一副愤懑模样。她在给沈挚的信里也带过一笔问过,沈挚回信里大段大段的委屈,说他也不知道何时惹着那位,就给那位伴读了几个月,后来因为萧珩从中作梗他被老皇帝遣回家,之后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不知从何时起那位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沈挚还在信里小心翼翼抱怨了一句,委屈之情都快从笺纸上跃出来了。

沈挚那里没有问出什么来,王妡也就懒得深究了,全当萧珉是个嫉贤妒能的小心眼好了。

“去通报,我要见官家,有好消息要告予官家知。”王妡对常繁说。

常繁看了东偏殿方向一眼,对要不要再去找皇帝的骂很犹豫,小心跟王妡回话:“娘娘,官家说了谁也不见,您看,奴之前问了一句今日还看不看折子,就被官家骂了,还用茶盏砸奴。”

王妡睨着常繁,他话中的讨好显而易见,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这阉竖在宫中当差二十多年,混到庆德殿殿头高班差不多算是到头了,先帝怎么用他的未可知,反正萧珉是不喜此人却为表对先帝的哀思没有动先帝留下来的大部分人。

常繁想左右逢源,连琴婕妤那里都能收买他,这样的人,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重用他。

“去通报吧,官家不会不见我。”王妡淡淡说这话,进去庆德殿正殿,对常繁的讨好不置可否。

话说这份上,常繁再推诿拖拉就是不敬尊上,只能硬着头皮再去东偏殿,哪怕被皇帝骂了也就骂了。

意外,这次皇帝没有骂人,虽然还是满脸不悦,却起身往出了走。

常繁顿觉自己有所领悟了。

萧珉板着脸回到正殿,王妡已在左下首的椅子上坐好,看到他,起身行了礼。

“免礼。”萧珉往御案走去,眼角余光瞅见王妡很自觉地站在椅子前没有先坐,忍不住刺了一句:“皇后的礼数一向周全。”

王妡偏头看向萧珉,说:“应该的。”

萧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语调缓慢地说道:“朕记得,皇后曾经说过你与沈震之子是青梅竹马。”

“你说沈公仪啊,”王妡也语调缓慢,不慌不忙说:“我父与沈帅乃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难怪,沈震入狱时荣恩侯可谓是为救他倾尽全力。”萧珉顿了一顿,说:“想必荣恩侯知道沈震要平|反了,一定是喜不自胜、喜极而泣吧。”

王妡等萧珉在御案后坐好才端坐在左下首椅子上,听完萧珉的话,话中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难道圣上不因忠臣平|反而高兴?要我说,沈帅着实很冤,永泰十四年那一仗,沈帅不仅无过还有功,否则广阳城将多几万冤魂。”

“所以皇后为救青梅竹马,可以几番孤身出入台狱?”萧珉话音一厉。

“怪只怪朝廷上下贪腐成风,审刑院的程魁春可是明码标价,五百两银子出入台狱一次,还不包括打点狱卒的钱。”王妡理了理素色的衣袖,淡淡说:“难怪今日朝见,程魁春的娘子戴了好大一只羊脂玉镯,怕不都是用我的银子买的吧。”

萧珉:“……”

“永泰十四年败仗,把朝廷武备的龌蹉全都赤|裸裸摊了出来,最后只自|杀了一个金柄、流放了一个宗长庚,朝廷颜面荡然无存,我都能想象猃戎和西骊是怎么笑我朝。”王妡犀利提问:“萧珉,你打算学先帝的,就此揭过?”

萧珉依旧沉默:“……”

王妡说这些不过是回击刚才萧珉刺过来的话,也不需要萧珉的反应。不管萧珉要不要查,这件事她抓到一个线头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满朝上下几乎每个衙门都不干净,为什么她一定死盯着武备和禁军自然有她的盘算。

“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王妡给萧珉递台阶,“说个高兴的事情给你知吧。”

萧珉狐疑地看着她,成婚几年,他不说全然了解她,但也知道她一向是“只要萧珉不高兴,我王妡就高兴”的任性性子,现在她居然说要“说个高兴的事情”给他,他没听错吧?!

王妡说:“琴婕妤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你要当爹了,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萧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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