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宣德门南街西廊之北,是中书门下所辖登闻检院,院之南设有登闻鼓。

此时,鼓前围着许多年轻的襕衫学子,目测有四五十人,并且还不断有人加入其中,远远的还有百姓围观。

为首的学子振臂高呼要为沈元帅讨一个公道,学子们高喊着不断响应,为首者满面激红,拿起一双鼓槌用力敲响登闻鼓。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击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与百余学子呼喊为沈元帅伸冤的声音呼应着。

梁朝开国就在宣德门立了登闻鼓,是为通下情、达冤抑,凡官民章奏申诉无例由都进奏院或閣门通进者,可向登闻检院投诉。

一般案件是不会敲响这面登闻鼓的,每每这登闻鼓一响,都是或可动荡国朝或是令人发指的大案。

登闻检院的判院刘琪听到外头鼓声响,心口重重跳了一下,慌得很。

令史小跑而来,喊:“刘判院,不好了,不好了……”

刘琪就很怒,本来就心慌,给令史这么一喊他整个人更不好了。

不爽斥道:“喊什么喊什么,一惊一乍的,本官好得很!”

“不是啊,刘判院,”令史哭丧着脸说:“外头聚集了好多学子,敲了登闻鼓,要为沈元帅伸冤。还说枢密院、三衙禁军、永兴军路、各路厢军、审刑院皆有奸佞细作,是为要亡我大梁,喊着要诛奸佞、清君侧!”

扑通!

本来好好坐在椅子上的刘琪浑身一软,整个人掉椅子下面去了。

“哎呀,刘判院,你怎么摔了?”令史赶紧去扶他,边说:“刘判院,你快想想办法吧,咱们怎么办呀?”

刘琪推开令史不肯起来,嘟囔:“想什么,想什么办法!本官要是有办法还至于摔跤吗?去去去,别扶我,我就在这里坐着!”

令史唉声叹气,脸苦成一团黄连。

门外两个书写人探头探脑也是一脸苦相。

登闻检院官吏四人,通通都是一张黄连脸。

院里四人苦脸想逃避,鼓前的学子和百姓却越聚越多。

不断有百姓赶过来,有人问:“我听说有好多学生在为沈元帅伸冤,是不是啊?”

“喏,怎么不是。”被问之人就直直那些激愤的学子们。

那人就说:“嗐,总算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了,沈元帅明明杀猃戎鞑虏杀了那么多,怎么会通敌叛国。别的我不知道,沈老封君和沈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呐。”

就有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沈家人是伪善呢。朝廷说沈震通敌叛国难道还有假?”

“朝廷就没有冤假错案吗?”推崇沈元帅的人愤怒道:“若非有沈元帅在边关杀敌,岂能有京城的安宁日子,哪还容得你在此胡吣!”

“怎么?我说错了吗?去年为什么会打败仗,肯定是沈震于猃戎里应外合!”

“你这泼皮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此处顿时打成一团,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走开了一些,以免误伤自己,有老者上前劝架,二人倒不敢对老者动手,听话地分开了。

“你们呀,不要乱说话。那些学生明显是被人利用了。你们也被人利用了?”老者教训道。

五步开外的地方,一名身着直裰的青年郎君对身侧戴着长及脚踝的幕篱的女子笑言:“这老丈倒是看得明白。”

“嗯。”女子应了一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青年郎君问:“王姑娘怎么会想到利用这些学子闹这么一出?”

幕篱一动不动,也没有声音发出来。

怎么会想到利用学子们闹事?

自然是拜萧珉所赐。

王妡嘴角扯出一道冷厉的弧度。

她封后之后就被无子之事困恼,随着时间愈演愈烈,在她被废的前一年就有学子大闹登闻检院喊着“中宫无子,皇后失德”,闹着要让萧珉废后。

当时她正在为选择送去猃戎和亲的宗室女烦心,得知民间那些无知学子如此闹,直接气昏过去。

直到被废后,她才知道,这都是萧珉暗地里的手笔。

“王大姑娘厉害。”青年郎君识趣不再多问,笑着恭维王妡。

“不及你闵子建。”王妡说:“我只是搭个.梯.子,你倒是很能往上爬。”

青年郎君名唤闵延章,字子建,幽州人士,沈挚的至交好友。

与王妡达成交易后,沈挚就将此人告诉了她,暗示此人手里握着永兴军路及捧日天武四厢军的贪墨罪证。

“王大姑娘可去外城那边儿通柳街第五户人家寻此人。”沈挚将底牌掀给王妡。

王妡没有问沈家既然还有底牌为什么不用,没有必要问。

能用他们怎么可能不用,沈元帅定然是有什么顾虑,宁愿慨然赴死也不握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别的不说,我定然将你祖母和母亲接出去。”王妡郑重许下承诺。

沈挚抱拳,眼中尽是决绝。

待王妡遣人去通柳街找到人,互相试探确认后,便得知了沈家最后的底牌是什么,也了解沈震元帅为何放弃最后的生机。

殿前司、捧日天武四厢军、永兴军路转运司,从禁军到厢军到监官全都有问题,去年大败于猃戎非是一朝一夕一处溃堤,而是整个堤坝都腐坏了。

然而查处军中贪墨者,枢密院也脱不了干系。枢密院都牵扯上了,怎么可能不朝野动荡。

沈震心存大义,宁愿全家赴死也不想国朝动荡百姓受苦。

“在下佩服沈元帅,但是并不欣赏他这样的做法。”闵廷章摇着手中折扇,“朝廷吏治腐朽,积弊成疾,就更应该把脓包挑开,破而后立。”

王妡往旁边移了几步,嫌弃闵廷章三月天就扇扇子,装什么风流名士。

闵廷章的扇子一下顿住,啪一声收起来,对王妡说:“王大姑娘,相请不如偶遇,在下请王大姑娘吃酒。”

“谢邀,不吃。”王妡毫不客气拒绝,“你也不用打主意让我带你去台狱见沈挚,台狱现在守卫森严,不是拿钱能够砸进去的。”被王妡砸钱的那几个狱卒都被撸掉了。

闵廷章甚是遗憾。

王妡隔着幕篱瞅他一眼,想到一事,把他叫到一旁无人处,低声问:“沈家军中的好手如今有几人潜入京城?”

“呵呵,王大姑娘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闵廷章装傻。

王妡不以为忤,说:“沈元帅秋后问斩,没人来劫法场救他吗?沈元帅人缘这么差?”

闵廷章:“……”

“如今台狱守卫森严,只有审刑院的人才人进去见沈元帅。”王妡暗示。

闵廷章眼睛一亮:“多谢王大姑娘指点。”

王妡既然指点了一,也不介意指点二,又道:“据我所知,审刑院知院独孤容秀性格刚强,详议程魁春反之。”

闵廷章拱手,连连道谢:“多谢王大姑娘指点迷津,王大姑娘真是好人。”

“我也不是白给你指点迷津的。”王妡说。

“王大姑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闵廷章道。

王妡:“借你几个好手给我一用。”

闵廷章满口答应,随意问了句:“王大姑娘借几个好手有什么用?”

王妡毫无情绪起伏地说:“帮我去杀一个人。”

杀猪巷里泉香阁,作为启安城里能被叫做青楼的妓馆,当然有其过人之处,阁里可是有好几位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娘子们色艺双绝,引得文人骚客流连忘返,即使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暗中来此寻欢作乐的依旧不少。

但是这几天假母李梦说很烦恼。

一是为阁里生意这几天一落千丈,怕不好对东家交待。

二是为阁里的花魁娘子甄柔娘闹着要赎身之事。

阁里生意一落千丈主要还是因为前几日一群士林学子大闹登闻检院,最后朝廷出动了殿前司禁军镇.压,为首几人被投入诏狱,以致城中人人自危,哪里还敢上妓馆寻欢作乐。

至于甄柔娘闹着要赎身,李假母想着就有气。

她花了多少精力金钱把柔娘养出来,若非有她的精心栽培,她能成为泉香阁的头牌之一?能遇着出手大方的恩客?

她不过是问柔娘要二千两的赎身费,算上以前培养柔娘的钱、今后她泉香阁少了个花魁娘子而造成的损失以及再培养一个花魁娘子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她要二千两很多吗?

一点也不多好吧!

可恶那柔娘居然敢跟她讨价还价,要不是怕坏了柔娘一身细白皮肉影响接客赚钱,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柔娘,让她明白这泉香阁里谁才是说了算的!

李假母越想越气,阁里没生意她早早就睡了,可是气得根本就睡不着。

翻个身。

再翻个身。

翻来翻去,忽然听到房中有动静,她一轱辘坐起来,张嘴就骂:“哪个要死的打扰老娘睡觉?”

跳窗进来的黑衣人正抽出匕首呢,听到这一声骂,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满是尴尬。

不行,不能尴尬,要圆满完成任务的!

“纳命来——”黑衣人大喝一声,举起匕首朝李假母冲去。

“啊啊啊啊啊——”

李假母一看居然有人来杀自己,惊恐得满地乱爬,看见什么就朝黑衣人扔什么。

黑衣人被一块大红肚兜蒙了一脸,甚是委屈,但忍了,再哇哇啊啊地制造巨大的动静去杀李假母。

两人动静这么大,很快就引起了外头护院的壮丁注意。

壮丁们破门而入,黑衣人闻风而逃。

危机解除的李假母战战兢兢站起来,衣裳凌乱、衣不蔽体,黑衣人都没有碰到她一根手指,全都是她自己满地乱爬蹭乱的。

“李大娘你没事吧?”壮丁们看到李假母丰满白皙的肉,眼睛都直了。

李假母曾经也是个花魁娘子,如今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壮丁们血气方刚,咳咳……

“你们这些要死的,这么慢才来,你们再慢一点儿老娘就变成死人了。”李假母暴打壮丁们。

壮丁们挨着打不敢还手,眼睛时不时偷瞄李假母颤巍巍的肉……

李假母发现了,低头一看,嗷一声叫。

同时,东边的厢房传来“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李假母:?!!

顾不得其他,她随便披上一件外衣就带着壮丁们过去查看。

东边的厢房住的是阁中的几个花魁娘子,传来尖叫声的那一间是甄柔娘住的。

门一推开,甄柔娘倒在地上,身上满是鲜血,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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