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豌豆黄

因沈若笙手伤着,这两天在膳食上大多都是动嘴不动手,待在厨房的时间少了许多,每日同谢廷安相处的时间便又长了。

谢廷安虽是那样一说,却也怕她当真无趣,差墨涯上街帮她买了些闲书和零嘴,顺带着画了张手镯的图样让他捎去给工匠打出来。

白日里两人看书看累了,也会下会儿棋。沈若笙一开始搞不明白,下一会儿就要走神,后来渐渐的会一些了,棋术不佳棋瘾却又大,看着谢廷安精神不错就要拉着他下两局。

又输了一局,沈若笙利落地分捡棋子,不自觉地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说:“再来一局吧?这次你让我五个子儿,我肯定能赢了。”

谢廷安摇头笑:“怕是让你十子,你也难赢。”

沈若笙厚颜道:“那你就让我十个好啦,我定能扳回一城。”

谢廷安道:“如此平白让了许多,若是你还输了当如何?”

沈若笙目光一闪,半真半假地扯了扯自己的玉坠说:“这样若再输,我就把娘留给我的东西送与你。”

谢廷安笑应:“好,若是你赢了,我也输你一样物什,权当是彩头了。”

他说着一面用手将黑棋拨进她面前的圆钵,一面叫墨涯取了锦盒过来,放到棋盘一旁。

有赌约彩头的棋局更是叫人入迷,沈若笙两眼放光,跃跃欲试:“那就说好了。”

两人于是在松窗下重新起了一局棋,黑白迷局之间,你来我往地博弈许久,贴子折算后,沈若笙以一子险胜,虽然这是谢廷安饶她十子的结果,可这条件也是事先说好的,断不能抵赖。

沈若笙好不容易赢了一局,很是没形象地大笑着拍棋盘说:“叫你托大!怎样,我也是很厉害的,要是我早些学了棋,你一早就让我杀成被开水烫过毛的大公鸡——雄风不再喽。”

谢廷安因她的说法失笑:“这四个字可不该随意拿来说的。”

沈若笙却不觉得不妥,仰头大笑两声,探身将那锦盒拿了来:“你输了,这个可就是我的了。”

她打开锦盒,从里面拎出一枚连戒银镯,层叠花繁的牡丹丛中,一只凤鸟收尾相对结而成环,尾羽扶摇向上,结成戒指,造型别致,工艺精巧,沈若笙一看便很是喜欢,更别说这还是她自己赢来的。

沈若笙笑着试戴于腕上:“还怪好看的,归我啦。这图样,凤穿牡丹么?”

“正是。”谢廷安瞧着她喜欢的样子,亦是心中喜悦,“你戴着正好。”

沈若笙笑笑,这就伸手欲摘了去:“就是戴着做事不大方便,这么好看的镯子给弄坏了就不好了。”

谢廷安握了她的手阻止:“所以叫你戴着,仔细一点,镯子坏了无妨,别再伤着自己了。”

沈若笙一怔,又瞧了一眼大小刚合适的银镯,心中恍然,这定然是他特意拿来的。

她回过神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方才是故意输的!”

竟是借着由头拐弯抹角地送了这个来,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从她这里赢任何事物……

谢廷安笑着默认了,也不于这上面多说,只是抚过银镯凤羽:“笙者,凤凰之形,正月之音,夫人当得起。”

沈若笙听了转着手腕又仔细看了看银镯,低喃道:“原来我这名儿还有这个意思啊。”

沈家的其他女儿,知琳,如玥,思钰,惠琅,都是美玉,就她是个竹草,她还奇怪为何娘亲虽然早也对沈应秾死了心,还一直给她留着这个名字,如今却都明白了。

至少,当年那个为女儿取这样名字的沈应秾,那个望女成凤的男人,还是对她们有些许慈爱温情的。

沈若笙晃了晃银镯,最终还是没摘下来,但这并不代表谢廷安故意算计着让了她的事就能揭过去:“方才的不算,再下一局。”

“明日再下吧。”谢廷安刚才为了让她堪堪得胜,用了不少心思,此时已经有些提不起精神了,“你若还未尽兴,可与承玉对弈。”

沈若笙垮了脸:“妹妹不肯跟我下。”

她知道谢廷安还是少费些神比较好,所以也有找过谢承玉下棋,可是下了两盘之后谢承玉就再不肯了,她也不太能和她下许久——她这实在下得太烂了,一会儿就被杀得片甲不留,而且谢承玉还不许她悔棋。

谢廷安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明日相公再陪你。我叫墨涯在街上随意捎了几样京中应时的小食,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想吃了再叫人上街去买。”

一听有吃的,沈若笙立刻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这便叫人收了棋盘,把小食端来。

沈若笙待东西摆了上来,捡着自己没见过的先吃了起来。她挑了一个元宝样的炸食,吃起来外焦里嫩,金黄的面皮里面包的是香葱牛肉馅子,鲜嫩多汁却又不腻口。

沈若笙边研究馅料边问:“这个是叫什么?回味略甜,看这颜色,应该是加了些黄酱。”

谢廷安道:“炸回头,有首诗云‘光明何处苦难求,前路茫茫正可锸,座客群惊名目别,蓦然听得唤回头’,就是说得这个。”

沈若笙又问:“好奇怪的名字啊,是有什么说法么?”

谢廷安于是将出处说来:“一说是创出此等小食的厨子生意由坏转好,客潮回头,另一说是因包的时候要四面回头,才取了这名字。”

沈若笙点点头,吃完这个炸回头又指了一样嫩黄的四方型糕点:“这个又是什么?”

谢廷安夹了一块递到她嘴边:“豌豆黄,再过些日子街上就不卖了,也是我疏忽,早该想起让人带些来的。”

沈若笙将那一块整个咬住,声音含糊地问:“咦,听相公的意思,京中的小食还都分时节的么?”

她带着些迷糊,却也娇俏可爱,谢廷安微笑起来,自己也夹了块来尝:“春有炸回头、豌豆黄、艾窝窝,夏有酸梅汤、杏仁露、漏鱼儿,秋有莲子粥、蜜麻花,到了冬天会有烤白薯和盆儿糕,到时节夫人便能尝到了。”

沈若笙又是点头笑:“不愧是京城,真是讲究,这下有口福啦。我也不叫你白请我,改明儿等我手指长好了,也做两样锡陵的糕点给你尝尝。”

谢廷安看着她,温声说:“本就是特地为你买的,不必与我分得这样清楚。”

沈若笙并不习惯平白得了别人好处,经他一说,才发觉自己这说法显得两人生疏地紧。她于是也觉得不太妥,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心里莫名地有些别扭起来,慢慢吃着糕点,不说话了,姿态也不似刚才随意,带了些拘谨。

谢廷安自然也瞧出来了,笑看着她说:“其实若说起来,我的确是有一样想尝的糕点,只是据说这样糕点做起来极其费心思,才未明言。”

沈若笙歪头疑问:“是什么?”

谢廷安向着她靠近了些,扬了扬眉:“锡陵船点。”

沈若笙想起之前风物志引起的误会,瞬间明白了他语中深意,微带嗔意横了他一眼:“还惦记这一口,也不怕苦死自个儿。”

谢廷安扬眉而笑:“既然是夫人情意,纵使再苦,廷安也甘之如饴。”

沈若笙也跟着笑,带着些捉弄地说:“你等着,我这就差人上药铺买黄连去。”

她说完,未能从他脸上见到预想之中的慌神,目光相接,只觉得他企盼又诚恳,她反倒是自己又慌了起来。

他是当真想要和自己同甘共苦么?

她与他,可以同甘共苦么?

沈若笙略想了片刻,想不出个答案,很快便将这些抛到了脑后。许多事都会变的,当年沈应秾和他娘亲也是海誓山盟,最后不也落得什么都不剩,今日谢廷安倒是有同甘共苦的想法,改明儿就没了也不稀奇。

只是,此时有着这样念头的他,真是叫她放不下呢。

瞧着他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她连吃了一半的糕点都暂时丢下,起身扶了他去休息。

放不下,那便念着吧。念到哪一日他不再这样想了,她也作罢便是。

沈若笙想至此,笑盈盈看了谢廷安许久,在与他目光相对时,在他鼻尖飞快落下一吻,随后在他惊喜的神情里,雀跃而出,身形在初夏暖阳里留下一抹活跃印记。

也于彼此记忆画卷之上,留下明媚动人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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