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宗室绿茶,得偿所愿。

吴江郡王于宫内溺毙,并未掀起多大浪花。家宴节宴上失足落水之人多得是,不差这一位宗亲。

不过懂的都懂,这位郡王常年在外,今年却不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应跟着来了元京,不知搭了谁的线,竟攀上了东宫。日日拉着太子饮酒作乐,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太子便成了那副样子。

众人皆以为萧宝凝一来,吴江郡王的好日子便到了头。结果这位是个短命的,竟自己掉进湖中淹死了。

并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萧宝凝,然而家宴上人人都看到了眼圈通红醉得不省人事的萧宝凝,只离过一次席的她,还是在宣德侯世子和博陵公主二人陪同之下,这样一来又为她稍稍洗清了些嫌疑。然而多数人仍认为是昭阳郡主谋杀吴江郡王。

萧宝凝半夜喝了药,今天一天都感觉身体不适,不想吃东西。

又听到宫里传出萧振南失足溺毙的消息,隐隐觉得这事情圣上应该知道了。

身为被众人洗白的嫌疑人,萧宝凝觉得自己有必要进宫一趟。

昨日饮了酒吹了风,半夜偷偷摸摸喝了补药的萧宝凝在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又进了宫。

什么时候该演戏,什么时候不该演戏,萧宝凝的心里清清楚楚。

她一入紫微殿,便跪在地上。

“昭阳拜见陛下。”萧宝凝的额头贴在地面。

萧立亥静静看着她。

他能看看透所有人,却看不透萧宝凝。

萧立言是他兄长,素来瞧不惯他,但萧立言重情,直到现在也还兢兢业业在为太|祖创下的基业打工。

萧立亨是被先帝宠坏的小儿子,但他只服萧立言,所以早早便听大哥的话去了封地,除了先帝薨逝那一年,再也没有来过元京。只有一女长德郡主萧宝凌,却没有脑子,未及笄便有孕,匆匆嫁了人。

而萧宝凝他却看不透。

萧宝凝的身上有所有人的影子:她聪明,所以适时地来为自己洗脱嫌疑;她温驯,无论何时拜见他,都是行大礼,姿势比在宫中生活了五十年的嬷嬷还要标准;她豪奢,据闻一次沐浴便要千金香膏玉脂,郡主府内日夜笙歌;她放荡,婚约在身,仍与宇文晗和魏甯纠缠不清,甚至流连伎坊,还带了一名妓子回府上…

萧立亥一直不懂,为何先帝会属意这样的人做皇太女。

“起来吧。”想了许多,却在片刻之间做了取舍。

“谢陛下。”萧宝凝起身后,仍是恭顺垂首立在殿中。

“娇娇又有什么事?”皇帝开了口,简直明知故问。

萧宝凝的头垂得更低,脊背却是笔直:“吴江郡王溺毙,宫内风言风语传到侄女府上。侄女不堪流言攻讦,已一日未曾进食,特来寻陛下为侄女讨个公道。”

皇帝点点头:“你与此事无关,朕自然要给你个公道。”

萧宝凝的眼睛盯着地面,漆黑一片。

公道?她并不想要什么公道,即便是她杀了萧振南,别人又能拿她如何?

她只想让别人做出选择罢了——博陵还是昭阳呢?

既然皇帝给了承诺,那她就静静等着好了。

萧宝凝退出紫微殿。

她站在宫墙下,看着盘旋在空中的乌鸦,心头却一片舒朗。

一名少监匆匆追来,看上去有些面熟。

“昭阳郡主。”少监恭敬行礼,“郡主可要去东宫坐坐?”

萧宝凝想起来,这是太子妃文惜的人。

萧宝凝蹙眉拒道:“不了,今日身子有些不适。”

少监忙问了安,目送萧宝凝走后,便去东宫复命了。

听着少监的汇报,文惜挺着孕肚,微微有些喘息。

“…昨日郡主喝得多了,今日又因流言未曾进食,奴看了,郡主脸色的确不佳。”少监徐徐道。

他不经意间扫过太子妃的肚子,只觉得有些过于大了,不像六个月,倒像七八月份的。

不过最近东宫妃也胖了不少,兴许是吃的多了吧…

文惜理了理外袍,重新罩住了肚子。

“下去吧。”她开口道。

少监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文惜由宫人扶着,缓缓走进内殿。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打在厚重的帷帘上,并不敢穿进内室。未燃尽的香篆透着丝丝缕缕的乌木香气,混着苦涩药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文惜拂过帷帘,静静看着窝在床中心的萧宝冲。

萧宝冲长睫微动,倏地睁开了双眼,眼底满是戾气。

他摸过床头的一样长条物事,朝着刚刚脚步声来的方向砸去。

搔杖飞掠过文惜脸颊,她只闭了眼却并未躲开。

宫人闻声前来,见太子妃眉角有鲜血汨汨而流,吓得赶紧止血并传唤御医。

文惜面无表情道:“妾并不想妨碍殿下休息,只不过思念家人,想请殿下一道手谕,最近回家一趟。”

萧宝冲见她流血,心中也有些懊悔。但那眼中戾气并未因有所后悔而衰减半分。

他起身摸了一张纸笺,盖了自己印章,正要签下自己名字,却发现因太久未动笔,笔尖早已干涸。

萧宝冲皱了皱眉,将纸笺递给她:“拿去,一样用。”随后扶着额头重新钻进床榻之中。

文惜小心接过,对折后收入袖中,这才出去让人处理自己眉角的伤口。

萧宝凝从宫中回到自己府上,却意外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宇文晗。

“阿娇。”宇文晗看着她脸颊上微不可见的伤痕,放下一口气。

但他又不安起来。

今日吴江郡王于宫中溺毙,临近年关出了这等事,不少人猜测是燮州来的村妇——昭阳郡主所为。

宇文晗伸手想要拉她,而萧宝凝想起萧白楼所说,与男子亲近会伤身,便一个闪身入了院内,躲开了他。

空荡荡的,他抓不住她了。

想起元京传言说昭阳郡主谋杀吴江郡王,宇文晗心下并不好受。

她一定很难过吧,夏娇怎么会害人呢?

宇文晗追了上去。

仆从们极有眼色地退下,给这二人独处的机会。

宇文晗拉住萧宝凝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拥进怀中。

萧宝凝吓得要死,双手不断推着他。

宇文晗无法,只得揽住她的腰。

萧宝凝上半身不断往后,二人下半身则紧紧贴在一起。

萧宝凝又气又急,狠狠打着宇文晗:“你放开我!”

她一直挣扎,让宇文晗一时颇为尴尬。

他松开了萧宝凝。

萧宝凝挣开了宇文晗的钳制,离他三丈远。

二人中间隔着桌椅家具,就这样开始了谈话。

宇文晗的脸连同耳根都是红红的,他背对着萧宝凝轻咳了两声道:“阿娇…你是不是被人冤枉的。”

萧宝凝本来又气又怒,但是在正事上她拎得清,绝不会因为一时的窘迫而耽误了大计。

她喘着气道:“我是被人冤枉,又与你何干?”

宇文晗心底也有些恼怒,明明他们以前那样好,天天耳鬓厮磨两小无猜。

他前几日还救了她,没想到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不说,还整日与魏甯出双入对。

若那人是谢二也就罢了,毕竟有婚约在身,算得上光明正大。

可那是谁?是宣德侯世子魏甯!元京二世祖魏甯排第二,便无人敢争第一。

“与我何干?”宇文晗平复了下身的火气,心头的火气又起来,“阿娇,你为何与魏甯在一起?”

他就要问问,魏甯都可以,凭什么他不可以?!

萧宝凝寻了个榻坐下。

“宇文晗,我是萧宝凝,不是夏娇。”她淡淡道,“夏娇两年前已经死了啊。”

夏娇两年前淹死了啊,跟她的母亲,她年少时的爱情,一并死了啊。

宇文晗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是他先对不起她的啊…

宇文晗的眼底弥漫开大片的悲痛,他艰涩地开口:“…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保护你也好…”

来了。

萧宝凝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但面色仍是沉沉。

“保护我?你要如何保护我?”萧宝凝嗤笑,“如今我被污蔑杀了萧振南,宇文晗,你能做什么呢?”

宇文晗,你不是说要保护我?

去做吧,让我感受到你在保护我。

宇文晗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好。”他应下,转身出了门。

她已经不是夏娇,是萧宝凝。但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有何目的,她都是他心头的月光,是他最爱的人。

曾经他没有能力保护她,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湖中,让他行尸走肉一般活了两年。

现如今他有了权力,她也给了他机会,为什么不能保护她呢?

去做,他会去做。

伤害她的,阻拦她的,他都会替她一一铲除。

元京上空好似出现了一只纤细白嫩的少女的手,它将一颗棋子放入宣德侯府,今日又在军坊落下第二颗。霎时出现几朵阴云,渐渐凝聚在少女手中。

萧宝凝欢快地踱步回了正房。

“郡主今日这么高兴?”阿梨收拾床铺时,见萧宝凝背着手进来,脚步轻快,便好奇地问。

萧宝凝转了几个圈儿,宛如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了刚铺好的床上。

她躺在床上,伸展开双臂。

得偿所愿,自然高兴。

萧宝凝笑眯眯道:“今儿你主子心情好,年底了你去账房那多支二十两,就说我赏的。”

阿梨美滋滋地谢过,替萧宝凝收拾房间收拾得更加起劲儿了。

是夜。

沐浴完毕后,萧宝凝屏退众人,单单留下阿梨。

“快去,再给我熬点药。”萧宝凝与阿梨咬耳朵道。

阿梨点点头,又去为萧宝凝熬了一碗来。

萧宝凝蹙着眉一口气喝干净,阿梨拿了些蜜饯喂到她嘴边。

萧宝凝就着阿梨的手吃了颗蜜饯,这才气喘吁吁地像个废人一样卧到榻上。

“我母亲去得早,又没有个奶母教我,可怜我不懂事,小小年纪着了男人的道。”萧宝凝痛心疾首,悔不该当初看上宇文晗.

阿梨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郡主说什么她都觉得有道理。

她愤愤道:“却是!以后绝对不能再接近男子了!”说话间自己也发誓不能跟臭男人离得太近。

萧宝凝抚着胸口:“还好门房侍卫都是东厂出来的,算不得男人。”

阿梨眼珠子转了几转:“郡主…可萧大人是…”

萧宝凝“嗷”的一声钻进了被子,随后被子里传出她的声音:“俩月一到便打发他走!”

吴江郡王溺毙这件事,终究只是一家之事,丝毫消减不了元京人民过年的热情。

皇帝赏赐了很多东西给萧振南的家人,并将爵位又沿袭一代。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风言风语仍从宫中传了出来。

“宫里人说,是博陵公主为了东宫将吴江郡王推下了湖呢!”阿梨替萧宝凝揉着腰肢,细软滑腻,指腹都是无上享受。

萧宝凝惬意地“嗯”了声,身心双重份的舒爽。

她枕着自己小臂,享受着阿梨的指法,听着沈鸢的琵琶,好不快活。

“元京又冷又干,我觉得皮肤都不滋润了。”萧宝凝摸着自己光滑细腻的小臂忧郁道。

阿梨点点头:“元京与庆州一般,入了秋就开始凉,雨水又少,的确干燥。”

都是女孩儿家,都很在意皮肤的包养。

正在弹琵琶的沈鸢也接过了话茬:“元京外有处温泉别庄,不知是谁的产业,现在已经专供元京贵女们享用。”

听到“温泉”二字,萧宝凝睁大了眼睛。

“温泉?我倒还未泡过。”对于一切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萧宝凝都有些兴奋。

沈鸢抚着琵琶娇笑道:“郡主可以去试试,能美容养颜呢。”

一说可以美容养颜,萧宝凝来了兴致。

萧宝凝把玩着魏甯送她的纨扇,一双杏眼秋波流转:“现在快过年了,不如年后找个时间,带你们一同去?”

阿梨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沈鸢也停住了琵琶。

“多谢郡主!”二人齐声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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