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恩典

“小姐,这是品格上乘的簪子,您瞧瞧吧。”

“肉包子,刚出锅的,热火朝天,一文钱两个!”

“胭脂水粉,哎,全京城最女人的胭脂水粉,快来买呀。”

周采元悄然地望着繁华的京城,目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哄笑。从近期看,现在凉州有兵祸,京城却是一派歌舞承平,自安享平静,对行将发生的战争毫无所觉。从久远看,太子和三皇子斗争越演越烈,朝中文武百官争相站队,其他皇子们坐观成败、伺机而动,眼看着风雨欲来……呵,不知演化下去会是何种地势。

一个秀外慧中的小厮,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楚汉蹭地一声亮出长剑:“何人胆敢对郡主无礼!”

小厮赶紧躬身施礼,脸上堆着灵活的笑容,道:“明月郡主,我家主子有请。”

周采元轻轻挑起了眉头,神采奇异地道:“哦,你家主子又是何人?”

“我家主子说了,请您楼上一聚。”说着,那小厮指了指附近的杏花楼。

周采元便顺着他的手指向二楼看去,窗边的雅室,竹帘微卷,露出一个年轻少爷尖而美丽的下巴,阳光落在他晶莹如玉的脖颈上,连续延伸入衣领,那一身耀目的紫衣带着慑人的光彩,刹时让民气头一震。

见到此人描述,周采元立马清楚对方身份,面上只是轻轻一笑,“你在前面带路。”

“是,郡主。”

小厮领着周采元一路上了酒楼,走廊上候着数名锦衣婢女,个个垂头屏息,身子窈窕。

推开门,萧冠雪坐在窗下,斜着一双风流的眼珠向她望来:“多日不见,明月郡主别来无恙?”

周采元径直走过去,含笑道:“侯爷如此雅兴,在此小坐独酌么?”

萧冠雪一笑置之,定定望着她道:“不,我在这里恭候很久。”

周采元微微挑起眉头,道:“侯爷知我今日一定会路过此处?”

萧冠雪笑容愈加深沉:“裴刚临阵投敌,我想你的心境一定最好,说不定会出门散心,因此特意在这里碰试试看,叫我碰上了,可见我们是有缘。”

是啊,真有缘,重新到尾阴魂不散、虎视眈眈。周采元径直在他当面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盘,口中轻声道:“侯爷,是在等我对奕吗?”

“,”萧冠雪作出了一个“请”的架势,他的手指苗条精致,指甲修剪得极为圆润,在阳光下险些带着一种通明的光晕。

京城高低都晓得,周采元是出了名的会下棋,皇后娘娘最痛爱她的地方,便是因为她精于棋道。杨阁老经是齐集大儒与她对奕,皆是甘拜下风,可见她的棋术的确高妙。萧冠雪今日坐在这里等她下棋,不会是闲着无聊而……

萧冠雪执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面上。周采元棋风沉稳,稳扎稳打,而萧冠雪却是行棋潇洒,随手丢掷。

周采元落下一颗白子:“侯爷,今日找我不但为了下棋吧。”

萧冠雪眼底笑意更深,俊美到了妖异的嘴脸在阳光下潋滟闪灼:“也无身子重要的事,是对那把金刀很感乐趣。”

周采元手中棋子微微顿住,只是凝目瞧他,目中似有流灿的光辉轻轻一闪,旋便,手中的白棋落下一颗。

“青婕不清楚侯爷的意图。”

“周采元,那柄金刀是你授意三皇子去取,你料定裴宣受三皇子之恩,为图报效并安他之心,定会留下一道信物,又提前收买了裴宣身边亲信保护,有物证和人证,不怕裴刚不反。”

周采元轻轻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一派无辜的神采:“照着侯爷所说,那这全部该当是三殿下所为,与我又有何关?我是戋戋一介荏弱女人,怎有如此手法驾驭皇子,侯爷不觉太好笑了么?”

萧冠雪应了一手,黑子成困绕之势,口中笑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我,这不是独孤克一贯的样式。”

“哦,三皇子是什麽样式?”

“独孤克其人,擅长说合民气,抚慰群臣,在他身边齐集了一帮谋士,但这些人汲汲营营、庸碌之辈,皆成不了大器,再加上太子素无劣迹,未失圣眷,独孤克既不够狠,又不够胆,想要夺位难如登天。依我瞧,胜算不足三成。”

周采元闻听此言,突然抬开始望着萧冠雪。她心中也是如此觉得,可见萧冠雪之狡猾。

“裴宣和太子如果是勾结在一起,对独孤克将是一个庞大的 攻击,你便是行使对方的这种心理说动了他。里头看来,此事于独孤克很有好处,但事实上,这是你为报私仇,诛杀裴宣而。”

萧冠雪一阵见血,直抒己见,看破了周采元的用心。

周采元轻轻笑了:“侯爷逐日寻花问柳,没想到有这心理来钻研我。”

萧冠雪盯着她清丽的眉目,怅惘道:“如此阴毒辣辣的招数,独孤克是想不出来的,正因有你互助,他才可以成功斩除裴宣,只是——我料定你此次无法杀他。”

“侯爷为什麽如此确认?”

萧冠雪苗条的手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说:“陛下只是因临时之怒而迁怒裴宣,他不是叛将,而这金刀之谋虽说临时见效,有太子等人的拦阻,再加上裴宣也不是愚笨之人,他死不认罪,你又能奈他如何?因此我确认,此次你要无功折返。”

周采元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地抖了抖,语气特别清静:“侯爷,敢与我赌博吗?”

萧冠雪轻笑:“赌注为什麽?”

周采元轻轻一哂,神采自如果:“便赌侯爷名下的这座酒楼,如果你输了,酒楼归我,如果我输了,金玉满堂归你。”

“好,我再加十座田姜,以及五间网店。”

萧冠雪笑着又落下了一子,周采元欢然点头,站起含笑道:“侯爷,你经输了。”

萧冠雪看都不看棋局,却是毫不迟疑:“不,平局。”

周采元微微一怔,垂眼一瞧,却察觉局势发生了变更。她以为将对方致诸死地的一手,竟让他逢凶化吉,心中思忖一会儿,刹时清楚过来:“是,这一局平了。,裴宣是必死无疑。”

萧冠雪笑道:“我拭目以俟。”

周采元下楼去了,萧冠雪连续悄然坐在原地。待对方出了酒楼,他从楼上往下看。

周采元走到门口,脚步却突然顿住了。她的眼力落在了一个小乞丐身上,那小乞丐七八岁年纪,浑身脏兮兮的,双腿皆是残疾。

周采元身畔的那名青衣婢女,似乎轻轻说了几句话。

周采元摇了摇头,谁知小乞丐一只墨黑的手一伸,竟扯住了周采元的摆。婢女大声呵斥,忙不迭地要保护上前赶人。周采元却摆摆手,向那小婢说了两句话。小婢愣了一下,却快速地跑过长街。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怀里经多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小婢将包子丢给小乞丐,他饿极了一般扑过去,住包子眼睛放光。

周采元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冠雪却连续定定地望着,口中慢慢道:“周采元,你还不晓得自己输在什麽地方吗?”

“主子,您的意图是——”身边亲随不解,壮着胆子问。

“哈哈哈哈——”萧冠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旋便道,“回来吧。”

皇宫,明光殿

全部大殿正在修缮,大批的木料堆放在大殿中间,走廊上的禁军们手持利剑,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早化为陶俑。工匠们则跪倒在地,他们的影子藏在了庞大的廊柱之间,任凭空气中飞腾的尘埃在殿内漂浮。

“这是代表社稷宗室的明光大殿,陛下经下了旨意,要对它重新修缮。”皇后的摆连续拖曳在地,腰间的松花样缨络轻轻晃悠了一下,她徐徐走到大殿中间,扬开始,望向那矗立的殿穹,“从陛下登位至今,大范围的修缮……还是第一回。连城,你过来。”

独孤连城走近了一步,从一出世开始,他便经流落民间,自然未曾见过这座明光大殿。

皇后轻轻吸了一口,鼻腔之间浮动起一丝尘埃的滋味,她畔浮起一丝含笑:“历朝历代都是在这里祭祀先人的,如果你没有离开皇宫,说不定——”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独孤连城眼珠噙着一丝极深的调侃,等皇后望过来的时候,他只是垂下眼珠,淡然无语。

“你晓得这大殿为什麽要漆丹珠,再以赤金镶边吗?”皇后含笑道:“这是在报告所有人,任何一个光辉的皇朝,都确立在万万人的尸骸上。”

“娘娘的意图,连城内心很清楚。”皇后是让独孤连城不要记恨皇帝夺走了他父亲的帝帝之位,却说得如此隐隐。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看了一眼工匠们,慢慢道。

皇帝下了严令,请求大殿在三个月内修缮结束,所有人都日以继夜,不敢有半点怠惰。但现在工匠们可不敢跟皇后喧闹时间疑问,全都大气不敢出地退了出去。

皇后的眼光落在了独孤连城的身上,眼眸和笑容都是无比温和:“我很倾慕你的母亲,有如此一个识大要,明道理,而且文武兼备的儿子。只是——”她说着,不待独孤连城回复,走到了一排锦绣石屏前停下来,久久看着屏风上的山河图,如此所思。

所有人都退下去后,全部大殿都是一片清静,没有人猜得透皇后心中在想些什麽。阳光透过窗格射入大殿,照得她发间攒珠累丝金凤冠熠熠发光。

有些东西,从独孤连城的眼中慢慢涌了上来,又被他慢慢按捺下去,再讲话的时候,经是一派云淡风轻:“微臣感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能容微臣重新回到这里,瞻仰历代先人。”

他的语气最官方,而且不含愤懑。

皇后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却是无限惘然。

独孤连城徐徐抬头,与皇后的眼光比较。皇后看着独孤连城俊美的嘴脸,回首从脑海深处重重压了过来,让她险些不能呼吸。他的眉目疏朗,轮廓显然,依稀之间,带着几分人的影子。心头有一丝浅浅的疼慢慢围绕上心头,她看着独孤连城的相貌入了神,但却又怕看到对方那双眼睛。她怕,很怕,畏惧在那双纯黑的,幽潭一般的眼中看到衰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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