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赐婚 赐婚

金蛮王和南康王闹得厉害, 京中朝堂上也闹得厉害。

朝堂上常年划分为两党,一党由文臣为首,他们认为应该将沈落枝嫁过去,不用管南康王如何, 自古以来, 宗室女出嫁和亲都是责任, 她们生来便享用皇族的一切,关键时刻自然也当为皇族奉献自己,另一党由武将为首,他们认为应该跟金蛮王打一架,把金蛮全都打服了为止。

文臣是以国家角度出发, 这仗打赢了不一定能赚到什么好处, 但打输了肯定赔钱,人家金蛮有没有举着旗来侵略大奉, 当然是能坐下谈就坐下谈, 否则死伤数万, 必伤国本,武将纯是不打仗就没战功, 没战功就升不了官, 人家文官蹭蹭窜, 他们瞧着眼红啊!

朝堂左右两边各执一词, 争端不下,那些得了信儿的人也是心思浮动。

一部分贵女唏嘘叹气——这位灼华郡主感情路似乎一直不顺,之前挑了一个裴兰烬,以为是佳偶天成,结果后来搞得一塌糊涂,双方反目成仇, 两家人估摸着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本以为灼华郡主离了那裴兰烬,后续能碰上什么好的,结果又被金蛮来的金蛮王给瞧上了。

若是一些想要攀附权贵,卖女儿的人家,得了一个和亲公主的名头,可能还算得上“福泽全家”,让旁系或一些兄弟姐妹沾点好处,但是南康王不是这样的人家。

南康王家中富贵,又只有一个嫡女,是真的千娇百宠养大的,和亲,对于南康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甚至都未曾在朝堂挂官职,对于南康王来说,和亲,就是失去了唯一的血脉,难怪南康王听了此信之后百般不愿。

另外一部分贵女则是松了口气,这和亲的活儿落到了灼华郡主头上,没落到她们头上,是她们的运气,她们便不用担心了。

唯一真情实感难过的只有一个被打掉牙了的白公子。

一边补牙,一边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子要被金蛮王求娶走了,一边疼,一边哭。

偶尔刘姑娘来了,瞧见他这幅样子,还要冷嘲热讽上一段,气得白公子更生气了。

他也没脸见沈落枝了,只能暗自期盼,南康王刚正不阿,不要屈服于那位金蛮王的威胁。

但南康王没屈服,先屈服的是金蛮王。

金蛮王愿驻守西蛮边疆,与纳木城中迎娶灼华郡主,于大奉领土上成婚,久居纳木城中,也不算将郡主嫁离他国。

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一部分文臣觉得甚好,金蛮王如此,可见其诚意,最好明天就成婚,把灼华封公主嫁过去。

一部分武将觉得好什么好?人家金蛮王都蹲到家门口了,你觉得哪儿好?你晚上睡觉人家回头给你一个大耳光你受得了?不打他一下怎么对得起大奉百年强国列祖列宗?

两拨人越发吵得不可开交。

顺德帝自然倾向于文臣,武将除了嚷嚷什么都没有,提刀就是一句“提携玉龙为君死”,文臣却能拿出历年来的征战报损单,流民死亡人数,疫病伤亡人数,和空虚的国库。

虽说大奉三代顺遂,但是其实也有天灾,每年国库内都会拨出大量的钱财,给一些地区赈灾,再加上顺德帝爱好奢靡,国库内其实也没有多少银子。

真要打起来,消耗巨大。

所以他连夜召见了南康王。

南康王来的时候,人都是醉醺醺的,见了顺德帝就开始哭,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送往金蛮呢?

什么?送西疆去?西疆也不成啊!您没瞧见,我那女儿上回到西疆受了多少苦啊!在纳木城里头都能被人抢走,这要是再去一趟西疆,命都没了!再说了,嫁到西疆去,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瞧见我女儿几次呢?这不见一面少一面吗!

南康王越说越委屈,一个王爷,都快哭出来了。

顺德帝越发头疼。

他以前觉得南康王没儿子挺好的,最起码谋反的可能性小点,现在觉得南康王当初还是该多生几个,也不至于送女儿和个亲,就跟要他半条命似的。

闹到了最后,顺德帝竟也有些不忍心,谁不是当爹的呢?

大奉地大物博,西南两端离得极远,车马慢,一走就是月余,若是中途碰上大雪大雨,劫匪拦路,野兽袭村,洪水坍塌,那又是许久瞧不见。

他们年轻时,尚能多见见,若是老了,又能见几面呢?

待到南康王人死了,灼华郡主再千里奔丧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顺德帝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南康王苦,可是南康王就算是苦,他也得把灼华郡主给出去。

帝王啊,就是这么个位置,注重感情,就要愧对天下人。

所有天下人的悲痛,现在都让南康王一人承受了。

顺德帝一时间格外懊悔——他之前削藩削的早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他肯定就手软两分,不对南康王如此狠辣了,现在想弥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补。

再把吃了的给吐回去?再偷偷给南康王的俸给补回去?

那也不太好看啊!

南康王最后醉倒在了殿前,顺德帝也不好计较人家失仪,便遣了人,将南康王一路送回去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朝中文臣突然有人来御书房上奏——南康王不是舍不得自己女儿吗?不如直接封给南康王一个西疆大官,叫南康王也跟着去西疆去,这不就得了!

南康王虽为南康王,但是自家王爷不在封地的可不少,单说是那群武将,一个个的爵位和自家老小都在京城,人却都在边疆呢,还有一些宗亲,封地在全大奉各地,但是人却都在京城。

当年南康王去江南,是因为他没有官职在身,所以一直留在江南,但若是给南康王一个官职呢?

反正人家金蛮王愿意在纳木城成婚,也算是大奉的地界,有什么不能封的呢?

这么一算,竟还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儿。

顺德帝一时间龙心大悦,就开始琢磨能给南康王封什么官。

西疆有什么官呢?

太小了,配不上南康王这么爵位,且南康王着实是受了一番委屈,自当是给高一些。

顺德帝翻来覆去的琢磨了片刻,觉得西疆郡守这个位置不错,自打他把裴兰烬从这个位置上削下来后,还没挑出来新的郡守呢。

扔给南康王个官位弥补,还能一直陪着他女儿,也挺好。

顺德帝愉快的将旨意跟南康王说了一通,南康王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但又似乎没觉得很抗拒,迟疑了一番,接旨了。

南康王前脚接了旨,后脚赐婚的旨意便从皇宫一路送到了南康王府,封沈落枝为灼华公主,并未另起封号,择日入西疆纳木城成婚。

因着是两国联姻,所以嫁妆倒是由国库给出了,所有宗室都给添妆。

接了这道圣旨,沈落枝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她想嫁,耶律枭想娶,但是怎么嫁,怎么娶,都是门学问,他们双方拉拉扯扯,还得顾忌一个顺德帝,自然是要想法子,让自己得来的利益最大才行。

南康王因为被顺德帝猜忌之故,多年一直留于江南,未曾外出,也不曾有过什么官职在身,手里有钱,但从未握过实权,在江南呆够了也不能出去,一腔抱负也难以实现。

现下有了个官身,也算有底气,能四处行走,也自在,且远离了江南那一片富庶之地,顺德帝也不必担忧他继续在江南敛财。

最关键的是,他的女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必担忧什么离得远,见都见不到。

南康王后来想了想,单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和耶律枭成婚,比跟裴兰烬成婚还要好一些,若是沈落枝嫁到了裴兰烬这边,日后也是跟在京城,他们夫妇在江南,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

还不若他们一道儿跟到西疆来呢。

所以南康王明面上与耶律枭左右拉扯,背地里安排人去给顺德帝谏言,眼见着一切都走到了他能接受的地步,他才施施然接受。

这世事变化,谁都说不准,在几个月之前,他们还以为彼此恐怕再也见不到,但到了现在,就已经在筹备婚礼了。

不过是一个事在人为罢了,多方角力,互相退让,把局面拉成自己能接受的那一方。

家宅国事其实都没什么区别,都是多方互相较劲,但只要耶律枭与沈落枝双方一起筹谋,便能替彼此杀出一条路来。

如果像是裴兰烬和邢燕寻一样,最开始就存在欺骗与设计,存在不断压榨对方而满足自己的事情,那这个婚就算是成了,他们日后也好不了的。

人与人能不能走下去,其实在最开始就能窥探出端倪了,如果耶律枭永远都是学不会退让的西蛮疯子,那他们也不会有今日,如果裴兰烬在发觉自己爱上邢燕寻的时候,没有左右摇摆,想要齐人之福,早早与沈落枝解说清楚,那他们三个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总是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去改,去真切的为自己伤害过的人赔礼,才能一起携手走下去。

爱上一个人简单,娶一个人很难。

命运会安排人相见,但能不能留住,却从来不是命运说了算的。

自顺德帝的圣旨下来后,南康王府瞬间变的炽手可热。

先是耶律枭,新欢鼓舞的上门来了,他本以为自己能见见沈落枝,结果没见到沈落枝,反而见到了南康王。

老丈人儿和女婿大概天生就有一种敌意,女婿看老丈人儿如临大敌,做什么都不顺手,老丈人儿看女婿越看越烦。

耶律枭这张脸长得还不错,颇为蛊惑人心,但是放到同行眼里可就不怎么样了,南康王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人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婚约都落下来了,硬是没让耶律枭进来看沈落枝一眼,灌了耶律枭一肚子茶水,又把人给撵出去了。

耶律枭走了以后,就是朝中各位大臣来走关系,再加上一些后妃召见沈落枝,一些人来送帖子游宴。

和亲公主的政治重量很重,每一任和亲公主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太后、皇后和各个妃子都要先接见沈落枝一圈,然后司天监定日子,国库筹备,一套流程走下来,要走许久,哪怕顺德帝要求一切尽快,也得一个月才行。

耶律枭接下来便不等了,他定了婚礼,便要回金蛮去准备接人了,一国之君,一直赖在大奉这边也不太好。

耶律枭走之前,还曾试图又一次潜入南康王府。

这一回,南康王亲自带着听风蹲守在墙沿边,瞧见一个黑影爬过来,直接抽棍就打,把耶律枭当成小毛贼一样抽。

反正耶律枭是穿着夜行衣来的,他偷偷潜入进来,被打了自然也一声都不敢哼,扭头就跑了。

听风爽的出了一口气——打上了!他出息了!

以前他在西疆小城的时候,没有一次真的抓住过耶律枭!

南康王也爽的扔下了棍子——痛快了!他就看这个把他女儿迷的神魂颠倒的东西不顺眼!

只有一个沈落枝,第一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

“阿父胡闹。”沈落枝当即去找南康王妃告状,抱着狼崽子跑过去,气得直跺脚:“哪有蹲在墙根下打人的?”

还南康王呢!谁家的王爷如此行径!

南康王妃当时正在算账,他们家要从江南搬到西疆去,跨越大半个大奉,要搬运家财,便要提前做好准备。

南康王府东西多,一些老物件舍不得丢,厚重的木椅,金贵的缠枝灯,每一样都要仔细安置才行,南康王妃正算着呢,便瞧见她那女儿一脸“胳膊肘往外拐”的表情跑进来了。

南康王妃瞥了她一眼,道:“也没见过谁家的未婚夫爬墙头的,沈落枝,他不知礼,你还不知礼么?”

她这个女儿,现下是越发被养野了,去了一趟西疆之后,主意大的不行,旁人谁都管不了。

沈落枝被南康王妃冷眼一扫,立马怂了,哼哼唧唧的又抱着狼崽子走了。

耶律枭走的那一日,沈落枝以灼华公主的身份去送了,但也只能远远的望一眼,人太多了,他们没办法凑在一起说话。

送耶律枭走的队伍分外庞大,顺德帝亲自来相送,后面是文武百官,再加上太监丫鬟和一些金吾卫,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有上千人了,沈落枝是还未曾出嫁的姑娘,自然不能过去送,只能在马车里瞧着。

那一日正是六月中,京城已经热起来了,沈落枝在京城外面,远远地看着耶律枭带着百人队伍离开。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很小很小的一点,然后便与漫天风沙融在一起,怎么都瞧不见了。

沈落枝远远地瞧着他的背影离开,然后放下了马车帘。

日后总会再相见的,他来一趟,她便会再去一趟。

纵然他们相隔万里,但只要想到对方,便会觉得脚下的每一步路都充满希望。

——

大奉十八年六月夏,因大奉公主出嫁,举国修建沿途驿站,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有专门供给公主休息的驿站,公主所到之处,所有官员都要出来迎接。

这是顺德帝给的补偿,这条路既然一定要走,那便让公主走的舒坦一点。

六月底,南康王携南康王妃先西行,奔向西疆而去,先走马上任。

待到了七月,沈落枝便该走了。

她在京中也没有什么玩伴,临走之前,只与时雨见了面。

时雨之前以为她要回江南,没想到短短几天,沈落枝便摇身一变,从郡主升成了公主,要嫁去西疆了,时雨分外舍不得,临时在卖话本的书墨街抢购了五十大箱子的话本,搬空了好几家书斋。

这些东西不贵,但都是心意,沈落枝日后去了西疆,可没有这么多有趣的话本子看。

她又神神秘秘的塞给了沈落枝一个小箱子,叮嘱沈落枝以后偷偷看。

沈落枝拿到了那个小箱子,隐约间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所以姑娘出嫁的时候,都会被塞这么一箱子的!

沈落枝临时要走之前,还接到了白公子写的一封信。

信上字字泣血,说的就是他当初慢了一手,没有打过耶律枭,导致现在沈落枝要远嫁西疆,白公子分外不舍,他觉得,沈落枝一定是迫于权势威压,才被迫嫁给耶律枭的,所以他准备半夜带沈落枝私奔。

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他喜爱的女孩遭受这种委屈!

所以,白公子邀约沈落枝今天晚上在城门口汇合。

沈落枝盯着这封信瞧了一会儿,让人把这封信送还到白府去,顺带提笔一封,写了一封婉转的拒绝信。

但沈落枝没想到,她这封信没有送到白府里,而是被蹲守的刘姑娘给截住了。

刘姑娘一直觉得白公子贼心不死,她跟白公子一起长大,多了解白公子呀!果不其然,就截到了这么两封信。

刘姑娘打算给白公子一个教训,所以她没有把信交还给白公子,而是自己扣下了,悄咪咪的交给了白公子的母亲。

等着白公子当天晚上背着包袱,毅然决然的翻出墙壁时,便瞧见自己的父母带着家丁,举着火把,站在墙角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白公子后背的皮都跟着紧了。

当天晚上,白公子喜提一顿暴打。

白父是当代太子太傅,负责教授太子的,对朝中政事十分敏锐,每日分析这个分析那个,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分析到自己儿子头上!

这要真让白公子把沈落枝给带走了,他们白家人就是千古罪人,白玉树是能跑了,剩下的白家人都得死!

株连九族都不过分。

这狗东西,自小被白家人娇惯长大,竟然娇惯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白父当场把人拎回祠堂里家法伺候,打的比耶律枭还狠。

那一声声哀嚎在祠堂内蔓延,如泣如诉,一声声“爹”震耳欲聋。

没一个月,白玉树是下不了床了。

沈落枝最开始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后来还是时雨来学给她的。

白公子可怜见得呀,只能趴在床上啦。

——

待到了七月初,沈落枝大婚的各种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司天监请了个好日子,沈落枝便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她没让时雨来送行,她怕瞧见了人便都舍不得,便只让时雨自己在家待着,在京中,她也没有旁的牵挂,便潇洒的上了马车。

唯一让她有些震惊的,是白公子来了。

白公子的屁股还没好呢,由四个他的好友一路将他从府里偷出来,放在担架上,一路亲自抬过来,给沈落枝送行的。

“沈姑娘!沈大姑娘!都怪我不好啊!”

白公子嚎着嚎着,竟然哭起来了:“都怪我爹啊!我爹打我打的太狠了!沈大姑娘啊!”

沈落枝被他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公子趴在担架上,一边哭一边嚎,气急败坏的刘小姐追在后面,那画面简直不忍直看。

这真是人生中最好的四位朋友了,沈落枝想,但凡感情差一点儿,都不可能陪着白公子干这么蠢的事儿。

眼看着白公子真要被抬过来了,沈落枝赶忙落下了马车帘子,催促外面的人道:“快些走。”

过了今天晚上,估计白公子和他的朋友们又要挨一顿打了。

沈落枝靠在摇晃的马车壁上,想,也好,西疆是很好的地方,京城也是很好的地方,她在这里见过很多人,瞧见很多事,那就不算白来。

等到了七老八十,她也可以给她的儿女们讲一讲京中的事情。

彼时正是初夏清晨,日头还没那么毒辣,清风拂面,颇有几分嫩绿盎然之意,白公子在哭诉,朋友们或者安抚,或者叹息,刘姑娘终于追上来了,指着躺在担架上的白公子就是一阵唾骂。

虽然没有时雨来送行,但这也足够热闹了,沈落枝想,她这一趟走,估计也会留下不少热闹瞧,未来的半个月,京中都不会缺少谈资了。

马车渐渐远去,京城的人和京城的物便都被留在了身后,沈落枝走向了新的方向。

从京中到西疆这条路,她其实上次就走过了一次,上次她从江南去西疆,便是途径了江南的,两次都是为了出嫁,却是嫁给不同的人。

日月盈亏,时光荏苒,沈落枝的队伍浩浩荡荡,耗时近两个月,终于在九月时,抵达了三元城。

她上一次来三元城的时候,还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此次再来,算是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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