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舍不得他？
她这副乖乖的模样，让慕淮忍不住手指弯了弯，在她鼻尖刮了刮。
他轻声道：“大小姐，我很快就回来的。”
晏娇的疑问就被堵在喉间，那句去“去做什么”，硬生生的没问出来。
晏娇敛了眸，乖顺地点头。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又说了一回话，在乐兴坊晏府古朴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慕淮眼中闪过一丝眷恋，却还是指间松开，又抬手细细抚摸少女明皓的面颊，小心翼翼将她搀扶下了车。
见到自家小姐安然无事，明珠和落月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随即跟在晏娇身侧。
目送少女窈窕的身影穿过垂花门，隐在前院影壁之后，慕淮才收回目光，神色淡淡道：“回府。”
江陵府是通往帝京的要塞，江北咽喉之地，从帝京出发日夜兼程往东南行，行程近三千里，即便是一人一骑，沿途有不间断的驿站可供换马，日夜奔波赶路，也要费上四、五天的工夫。
白衣少年一人一骑，满面风尘地停在江陵城府衙门口，来往出入的衙役们纷纷低头议论，猜不出来人身份。
有负责校对通行的衙役，与他攀谈几句之后便要了他的名册，比对过名籍，忙不迭跑进府衙里：“晏大人，一位京中来的姓李的公子，说是在您府上住过的，特意来求见您。”
姓李的公子？
晏旭正坐在书架前批复文书案卷，听了这话便怔了怔，随后恍悟过来，不免惊讶。
那衙役见晏大人负手在书房里踱了好几步，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声“有请。”
做了这个决定，晏旭复坐下来批阅完了剩下的那些文书，等衙役又回来传信，许久之后，才起身，步履生风地往留客的正厅而去。
那白衣公子身姿清绝，信步悠闲，分明是夏末秋初，尚且干燥炎热的时候，他身上却无端透出一缕凉意。
他没有坐下稍作休息，就连衙役好生沏好的茶，也被他放在一边，他一手负在身后，背影挺直如竹，只是站在那儿，便是如芝似兰的好模样。
晏旭忽然觉得这背影眼熟极了，心底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他怀疑自己猜错了，试探道。
“……殿下？”
慕淮闻言回过身来，抬起漆黑的双眸，静静看着他进屋。
早在晏府时，少年看人亦是这副泠然模样。他眼底那点凉意仿佛传到晏旭面上，后者心中略有诧异，只一失神，慕淮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笑。
白衣公子躬身，朝他深深揖礼：“晏大人。”
晏旭怀疑自己方才真是眼花，再看着少年，心头又不免吃了一惊。
那少年完完全全脱胎换骨，变成这样的风流妙人。只怕百年后史书上记载李氏皇族，提起此人名讳，都不会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
晏旭按捺住心头的异样，问，“殿下何以来此？”
慕淮面色温和纯善，却沉了脸，静默地看着他。
“晏大人，某有一事，必须来此。事关重大，须先过问晏大人之意。”
晏旭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语气轻柔和缓，面色认真专注。
他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明的预感，深深看了他一眼，思索半晌，“殿下，且先坐下。”
无声地把他沉重的话题化解开去。
慕淮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却依他之言，坐在了下首。
原先那些暗悄悄围在厅堂门外，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衙役们，如今见晏刺史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立刻谨慎地推了个衙役进厅堂，将那副陈年老茶换了，不多时，又上了一壶今年的新茶来。
换过之后眼观鼻鼻观心，你知我知地推搡着退了出去。
晏旭一生历经风波无数，对心头这点预兆早做了准备，敛眉端坐在上首，身形透出苍劲的风骨，只静静等着慕淮开口。
慕淮很久之前，还立志要杀了晏家所有人。如今要说的话，却与他起先夙愿相悖。
他日夜兼程，路上将那番话斟酌修改了不下百次。
如今坐在晏旭下首，修饰过的语句却又被他嫌弃起来。他抬起漆黑的眼眸，开门见山地道。
“晏大人，某此行只为一事。”
“我欲求娶令爱，还望晏大人恩准。”
话音落下，他没有绕圈子，径直起身朝晏旭又揖了一礼。
晏旭面色有些怔忪，望着他，“殿下，臣有三位女儿。长女娇纵桀骜，次女冥顽不化，三女任性妄为……殿下想求哪一个？”
他语气冷淡疏离，只差把“三个女儿都非良配”脱口而出。
慕淮却不在意他的冷漠。
晏旭从他救晏娇回江陵时起，便决意要将晏家人与他隔开，态度明确，此次听到他求亲，没有直言将他轰出去，已是慕淮意料之外。
慕淮坦然地望着他：“我所求的，是晏大人长女。娇娇娇纵却豁达，桀骜却良善，当世女子，我只要她。我爱慕她娇纵任性，爱慕她直言莽撞，愿与她相伴，护她终老。”
室内沉默幽谧，他神色诚恳无比。
晏旭缓缓抬头，他沉浸在深思中，定定注视着他，眸中似一汪古井，任谁也探不出波澜与虚实。
慕淮哂笑一声，晏旭浮沉宦海近二十年，这副莫测的神情才是他的真面目。
帝王需要这样心机叵测的臣子，可没有谁会希望自己有这样高深莫测的岳丈。
与少女的明媚潋滟完全不同。
慕淮躬身：“我知晏大人慈父心肠，也知世家不会情愿与皇室相交。”
“身份、品行、性情，我都不会是晏大人中意的那一个。”
“可我也有企图，若娇娇在我身边，我会护她安乐无忧、一世周全。”
他神态温和，目光恳切。
“许久之前，娇娇曾说我不该为池鱼，娇娇又何尝不是。晏大人，令爱不只有那些小脾气。她无拘无束，怜悯万众，也不该困在任一门第里，做世家府宅里被折辱的池鱼。”
慕淮这一番话，却是刺中晏旭心底早有的、模糊不清的隐忧。
江陵府的百姓都说，晏大小姐若为男子，也会是个心系民生的好亲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