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转身，“哐当”一声，手里的碗就掉落在地。
妇人神情陡然变得僵硬，如山岳崩塌之前的平静，浑身都僵住。
晏康罔若不见，眼神平和地注视着她。
“琳娘？”崔嬷嬷听到动静，睁开眼，艰难地支起身子，待看清来人，恨不能从床上摔下去。
“二公子怎么来了？”这句话一出来，崔嬷嬷眼角又有了泪意。
“老奴给二公子请安，给二公子请安……”崔嬷嬷不住地重复，说着就要爬下床榻来。
“崔嬷嬷 ！”晏康快步上前，将她扶住，留意到她完全不能动弹，“这些都是那些下人打的？”
崔嬷嬷面色更白，点了点头。
“是我不好，让崔嬷嬷受罪了。”晏康满脸歉疚，“我也是一时心急，才说出那番话……”
崔嬷嬷心口酸涩，眼中的泪就淌了下来。她先是哭了一通，又诉了一通苦，等发泄完了，又将晏娇诅咒了一番。
她受罚之后可是想了很久，晏泌有好转的迹象，都是从和晏娇在一块开始的。她从不觉得自己错了，都是那小贱人多管闲事，若是能东山再起，她定要把她抽筋剥骨。
“可惜我年岁大了，又被逐出了府，再也管不了这些事了。”崔嬷嬷说到这，又是心口一酸。
“嬷嬷放心。”晏康信誓旦旦道，“有机会了，我会把这些都还在她身上！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
崔嬷嬷抹了抹泪，“二公子直说就是，和我说什么弯弯绕绕。”
晏康握住她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嬷嬷，你得快些逃 ！”
崔嬷嬷疑惑不解。
“我昨天夜里到祖母院子，正好听到晏娇在和祖母说话，她存了心要治你们死，都已经说服祖母了。找到这处宅子来，横竖也就这几天，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
“我可是亲耳听到阿姐说，你知道太多秘密了，留不得你。”
崔嬷嬷瞳孔骤缩，浑身冰凉。
大小姐那么心狠，自己又对大公子下过杀手，她要杀人灭口，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能来得这么快。
她可是在晏家伺候了几十年 ！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她神色越来越动摇，晏康紧紧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浑身抖得厉害。
“祖母。”
这一声更是让崔嬷嬷钻心蚀骨的疼，她怔怔，“二公子刚才，叫老奴什么？”
“祖母。”晏康重复了一遍，眉目间皆是忧色，“我不能白白看着你丢了性命呀，又不能和你一块走，只能先来告诉你了。”
“银两我都准备好了，这两天你好好收拾东西，明日夜里就出发吧，户籍我也托人去安排了。”他拜托上官梁的事，正是崔氏母女的户籍，没了户籍，可哪都去不得。
安排了另一个身份，便有重新的开始了。
崔嬷嬷先是又惊又俱，后是又忧又喜，听他缓缓说完，心底已有了判断。
接连抹了抹眼泪，连声说了几句好。
她这外孙养到这么大，总算听他喊了句祖母，她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便是就此离开京城，也无憾了。晏康聪明伶俐，晏勇府上指不定就会传入晏康手中，只要保住晏家二公子的身份，日后总有再回来，安享敦伦之乐的一天。
崔嬷嬷管事这么多年，学得最精的便是权衡利弊。
打定了主意，晏康嘱咐她行程事宜，便要起身离开。
“二公子 。”崔嬷嬷忽地开口，将他喊住，“这是老奴的女儿，琳娘。”
她伸了手，妇人眼中一热，便站到了床榻边，见晏康只是打量着她，琳娘先拂身行礼，“二公子。”
方才她一直看着二人说话，恍惚沉浸在梦境，不愿醒来。
大梦一场，十五载。
这十五年来，她都只能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瞧着他从牙牙学语，长成个俊俏少年。
怎敢期望有朝一日，他能站在自己眼前，唤自己一声母亲呢。
晏康张了张口，眼中好似含了点泪，却什么也没说。
琳娘知道自己不该奢望这种东西，果然晏泌只是淡淡地道，“你起来吧。”
却在她起身时扶了扶。
暖意流过心间，琳娘呆滞地看向他。
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晏康再次发了话，“嬷嬷，好好照顾自己，明天夜里我会再来，亲自送你。”
这话说得极是不忍，话音落下，晏康就飞快地走出内室。
“公子……”
出了外间，旁边的小厮见他神情难过，试探着问，“公子，我们去哪儿？”
晏康快步上了马车，眸色一冷，“去找上官梁。”
又过了一日，是晏旭收到的书信里写的日子。
虽然也惊讶晏旭对晏泌入狱之事没多大反应，不过晏娇这个便宜爹是见过大风浪的，见到晏娇兴冲冲地说要去牢狱，只是不缓不急地写了一纸信，让她交给京兆府。
晏娇坐在马车上，展开那封信扫了几眼。
哦，都是咬文嚼字的文言文，把京兆尹夸了一通，天花乱坠的。
她如今很怀疑她爹能当上首辅，全是因为太会夸人……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驶出，到了城廓外的万年县，连天色都放晴起来。
被明珠搀扶下车时候，她略略往旁边一觑，就见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也停在另一旁。
“谁家的马车啊，真好看。”晏娇嘀咕着，走到辖府门前，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其中有个有眼力见的，瞥了眼那马车上族徽，“晏氏的人？”
“正是。”有求于人，晏娇软了语气，小心翼翼地呈上那封书信，“父亲让我转交给京兆尹陆大人，还请两位大哥代劳了。”
听她这般称呼，便也知道这位是首辅之女了。
两个侍卫交换了下眼色，其中一个冷着脸接了信，吩咐人快速递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有守卫恭恭敬敬地回禀，准许到京兆府狱。
首辅的特权真好用 ！
晏娇很难不怀疑她爹是故意的，存心让哥哥到牢狱里住几天却不搭救。
京兆府内似围棋布局，晏娇对方位一窍不通，跟着绕了大半日，才走到通往牢狱的冗长甬道。
走了没多久，就不期遇上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