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晚香苑雅间时，柳朝看着身前仍是君子模样的人，心底很是捏了把汗。
凭他对往日慕郎君的认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近日帝京里都在传，晏大小姐会是不久之后的东宫太子妃。
这人是真气糊涂了，以前对那晏家小娘子比狗还低微忠诚，到了现在，竟然被逼疯到和他一起来寻花魁。
可怜。
……这人挺可怜的。
晚香苑的花魁，名唤云峤。身子是一等一的妙，还善文墨，舞技琴技也惊为天人，帝京多少公子醉倒于她温柔乡，坊间亦有传言——从未有听了她的歌喉，赏了她的舞姿，亦或是尝了她的檀唇，还能对她克制得住的男人。
来的这公子也不知是何身份，连姬简公子都把他当贵宾……
老鸨只是顿了顿，面上堆笑，以为他是哪个显赫世家里不问风月的嫡公子，慕云峤之名才来的，忙不迭到楼下差遣小丫鬟：“哎呦，让云峤好生候着，别等王公子了，就说今晚有贵人，大贵人 ！”
笙歌宛转，舞乐不歇。
小厮带着几人入了惯常给姬简安排着的小苑，方落了座，便有美姬传上雅致的杯盏酒具，偶有大胆的美姬，偷偷朝慕淮和柳朝哪儿打量一眼，面上浮上微红，羞赧地又端上各色酒菜。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京中公子年少意气的不少，华贵无匹的有之，到她们这地方来的，有柳朝这般相貌的已是罕见，更别说他今日这位谪仙一般的人物。
琵琶小调如珠落，笙乐响起时，便有几位袅娜的小娘子，素手掀起珠帘，聘聘婷婷地步入室中。
姬简眼花缭乱，也顾不上看慕淮面色了，顺手便捞了个姑娘，揽入怀中。
说起来，这岐王还算是他爹心里中意的女婿，从在东宫见了岐王一面，就赞不绝口，时不时在府中提起这人，说他清雅端方，有君子之风。
要不是长公主拦着，非要把他妹妹姬晚和太子凑一块，只怕他爹都把这两人婚事促成了。如今太子婚事渐渐明晰……他爹又想把姬晚塞给这位岐王。
姬简想到此处，就蓦地嗤笑了声。
什么君子端方。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走近了才知，不也是和他一样，寻欢作乐的人物？
美姬们一一落座，相比起柳朝的尴尬，姬简却是放开手脚：“今日难得邀得殿下，翠玉、晚眉，可得好好陪爷玩行酒令。”
姑娘们一阵窃笑，很快说笑开来。
晚香苑最特别之处，是楼里姑娘们都有一手好文采，又有软语讨笑的本事，酒酣耳热之时，再调笑添上几句糜艳之语，不消片刻，屋中气氛便变得压抑不住的缠绵燥热。
屋外光线暧昧，鸨娘从院中走过，不解地拍拍姑娘们的头，喝道。
“都在这儿蹲着听墙跟？萱儿，你要再不回去，那谢公子就不要你，找别人去了 ！”
却没有人听进去她的话。
薄衫敷脂的姑娘们在屋外围了一圈，压低声音嬉笑着——
“让个位置，让我听听呀。”
“别挤我呀，我都瞧见云峤进去了。”
“嘘，当心——”
往日里也有受欢迎的公子，却没有这般惹人注目的。鸨娘不明所以地看向门外候着的龟公，后者识趣，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道，
“方才听得清楚，姬家小爷摆酒时，喊了那人一声‘殿下’。”
鸨娘一听，复又笑开，朝屋内指了指，轻声道，“殿下？这是哪位殿下？”
龟公摇了摇头。
魏王他们可都认识了，那这位能被姬小爷喊殿下的，是岐王，还是东宫太子？
鸨娘喜笑颜开，“云峤进去了，让叶儿也进去服侍着。”
龟公笑着应是。
萱儿不甘地扯着她的裙角，“嬷嬷，下次他再来，让我服侍可好？”她面上浮了两朵彤云，“生得这样好看的，我一分钱也不要。”
她身侧另一姑娘也凑上来道，“我也一分不要。嬷嬷肯选我，我还要给嬷嬷送礼，我们楼里什么时候来过这样俊的了？他看着也是个会心疼人的……”
话还未说完，鸨娘就当头给了她们一个爆栗。
一面把她们都轰走，“没大没小 ！贵人也是你们敢谈论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选的份了？就你们自己服侍的那几个歪瓜裂枣都没本事留住，敢跑到这儿做梦来。”
姑娘们哼哼唧唧地起身，不情不愿地一面走，一面回头。
鸨娘待她们走了，亲自贴在门上听了听，却除了琵琶小调，什么也听不到。她有些扫兴，又想着有云峤在不愁留不住人，心底盘算了下今夜会有多少银子，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屋内金猊云烟，红烛摇曳。云峤见了男人清隽秀致面容，心生欢喜，软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公子面色不郁，可是不爱看这些？”
她往他身上凑了凑，几乎要扑进他怀中，“若是不爱看，奴给公子跳支舞，好不好？”
吐息间，便有一股浓艳暧昧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勾人心弦。这香气极是熟悉，慕淮一时恍惚，片刻才想起在哪闻见过。
慕淮端坐在那里，置身事外一般，却看向她的眸子，语气温和。
“你叫什么名字？”
将要离去的美人面上微红，欣喜回道，“云峤。”
“娇。”他端着杯盏的手一滞，沉默半晌，“哪个娇？”
云峤不明所以，静静候在原地，回了他的话，只见他又沉默下去。
柳朝“啧”了声，看着他越发沉冷的面色，暗叫不好。
叫什么不好啊，非叫这个名字？
他给云峤比了个口型，示意她继续。云峤敛了敛神，亦不敢多放肆，腰肢轻转，玉臂摆动，在几人眼前起舞。
若是寻常男人，在云峤说了那话之后便受不住了，可偏这慕公子，仍是不冷不淡 径自出神。
他的目光如云，似乎在看着她，也似乎谁都没看。
慕淮生了一双凤目，却因冷清温和的神情，显得疏离无比，眸底如散星，可仔细一看，里面盛着的全是清贵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