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容易降落，也很容易收场。原本瓢泼的大雨戛然停住，像是有人关上了天上无数的水龙头。
空气中散发着雨后特有的一种令人胸闷的气味。
齐谐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齐谐这还是第一次试图从别人口中了解这个世界。
眼前的这个白发白须的老头，恐怕真是某个深藏不露的大佬。
从这老头子时不时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姿态，以及时不时冒出来的“本尊”便能了解一二。
这年头，敢称“本尊”的，如果不是啥都不是的装13犯，就只有啥都不怕的大佬了。
更重要的是，这老头完美符合里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啊。
顿时齐谐的心头也火热了不少。难不成霸霸在这土坯上隐忍十年，终于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时候了？
王霸之气一震，于是前辈高人、如花美眷纷纷来投？
……
白胡子老头不知道，齐谐在这一躬身间，内心已迪化到无以复加。
“但说无妨。”老头点头应道。
齐谐收起飘散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肃然而立：“请问先生，此间到底是何朝何代？”
这是齐谐想了许多年却一直不敢确定的问题。
如果是正经的隋唐时期，那自己这个土地公、前几天出现的鬼差以及杀死军汉的“鬼怪”就不该存在。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可要说这是平行世界……鬼神这东西存在的时间想必不短了，历史万万不可能在此时才出现岔路。
“这些你如何会不知？”老头听齐谐这么问，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晚辈并非此世间人。”齐谐略一犹豫，决定还是照实说自己的身世。
因为他以前看穿越文，便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把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当成最大的秘密。
怕被人当成神经病吗？
明明大家都玄幻了，难道还怕这个？
既然自己穿越来的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人提前告知他穿越的身份不能说。
那么想来就算是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我自然知晓。”老头对齐谐的话似乎不奇怪。
齐谐反倒是愣了一下。
艾玛，对啊，霸霸是神，自然不算是人。
“前辈莫要误会。”齐谐连忙解释，“晚辈想说的是，我是穿越来的。”
“嗯？”
“额，我的意思是，我前世不是这里的人或者生灵，而是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时代。这么说您明白吗？就是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活了很多年……”
齐谐一阵头秃。
穿越这种现代词汇，跟无知的古人该怎么翻译啊？！
原本一直都是笑吟吟的老头，听完齐谐这不着四六的解释，脸上一直淡然从容的神色倏然凝固。
“大梦千年！”
“不是！前辈误会了，我不是做梦。而是真的生活在一千多年以后……当然，也可能是平行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千年以后……”
马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齐谐突然有些后悔今天的举动，原本已经沉淀十年的胸中静气，因为这个临时的决定，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如果自己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过去的这近十年时间里，乐乐呵呵做着土地公，不理世事，不虑生死，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快活？
更何况，自己现在有了齐谐这具好玩的躯体，可做的事情自然也多了不少。
比如土地庙村里有着比例不小的寡妇……
咳咳，说错了。
比如，西边的那座惶惶长安城。虽然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长安多少有些画面，但这跟以前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差不多的感觉。
就算是再真实，也远远赶不上自己身临其境能体会到的真切。
想到这些，齐谐愈发地懊悔起来。
这糟老头子要走你就让他走呗，多此一举把他留下，恐怕往后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齐谐的猜测果然没错。
这个原本看起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大神，像是想到某些不可名状的事情，脸上表情逐渐开始失控。
我说老头，你的反应至于有这么大吗？
面前的老家伙过于诡异，齐谐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怨天尤人。
看着这老头阴晴不辨的脸色，齐谐心里不由一阵嘀咕：霸霸可别一句话把这老头给整成神经病了啊。
难怪前辈们不把穿越的身份随便告知与众，果然是有道理的啊！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老头子才渐渐缓过劲儿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表面上没看出什么端倪，但齐谐冥冥之中就是感觉这老头跟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具体哪儿不同，这个因为跟他是第一次接触，想要找出来确实有些困难。
应该是气质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是顿悟了？
要说起来这个世界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想来修为也是不差的，怎么还说顿悟就顿悟了呢？
“你果然是大梦千年之人！”老头一脸笃定地说道，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齐谐，似乎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齐谐这时候急中生智，突然反应过来，老头所说的“大梦千年”，大概跟自己的穿越是同一个意思。
古人云：穿越＝大梦千年。
嗯，这话鲁迅先生也是说过的。
“你可知我是何人？”老头看着齐谐，脸上头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宛如秋天里盛开的一只花骨朵。
“晚辈不知。”
“哈哈，早些年他们倒是叫我一声南华。”老头伸手捋了捋白须，慨然说道。
南华？
齐谐的脑门上逐渐冒出一个个小蘑菇。
这是谁？没听说过啊。
倒是听说过东华帝君啥的。
该不会是蹭人家热度的吧？
齐谐很礼貌的掩饰自己没听说过这名号。
可这点小心思还是被对方很敏锐地察觉了。
“看来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了。”自称南华的老人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知名度遭到否定没有丝毫的介怀，“你毕竟修行时日尚短，见识不深……”
南华老人说着伸手朝齐谐面前虚空点了一下。
“你……”
南华老人的神情再次一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准确点说，这老头作为某方大能，就算见了鬼应该也不该是这么个表情才对。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头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话，有点耳熟啊。齐谐心里嘀咕着。
对了，这不是霸霸先前问你的问题吗？怎么这会儿你这糟老头子反过来问霸霸了？
“晚辈……晚辈是此方土地……”齐谐看着老头那一脸不可置信的微表情，小小声地回答。
单看这老头脸上的表情，简直让齐谐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了。
“在此处刚刚十年？”南华老人接着问道。
“不……不足十年。”
“不足十年，你是如何修成如此深厚的法力？！”老头这句话隐隐有些诘问的语气。
这让齐谐顿感如山一般的压力。
我……不对，霸霸的法力深厚吗？
齐谐这次是彻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好像，霸霸在这儿什么也没做过啊。
南华老人饶有兴致地围着齐谐缓缓踱步转圈，似乎想从中瞧出某些端倪出来。
齐谐动又不敢动，话也不能说，就这么老老实实站着，任由这老头端详。
老实说，这种感觉实在有点屈辱。有点像前世某些被叫进包房的进步女性……
……
正在胡思乱想着，齐谐的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恍惚齐谐也已经熟稔。有人在正殿烧香。
分出一缕心神，看到神像下面跪着的是一个小妇人。
这女人齐谐自是熟稔无比。咳咳，当然只是见过几次面的熟稔。
王周氏。土地庙村人士。典型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平日里唯唯诺诺，只敢在无人的时候来土地庙烧一炷香。齐谐还能记得这小娘子上次来这里上香的目的：祈祷自己已经死去的老爹能够早入轮回，祈祷自己能够早点怀孕，顺便也祈祷自己的死鬼老公能够戒掉赌瘾。
对此，齐谐除了对她的第二个愿望有些想法之外，其他的压根就没什么兴趣。
不过，每次看在这女人一幅虔诚无比的样子，齐谐的心里也颇有些同情。
这次小娘子嘴里低声念叨的内容好像有些不同：“多谢土地公，多谢土地公，奴家前些天收到阿爷托梦，已经转世到城里一家大户人家。阿爷特意叮嘱奴家来感谢土地公老人家……”
齐谐：……
原来是还愿。
还愿这种事在他的庙宇里倒也不少见。
当然像这位小娘子一样，做了个梦就当真，以为自己愿望得到实现的，还真是少见。
因为对这小娘子的智商产生了某些鄙夷，所以齐谐连第二个愿望都不想帮她完成了。
“还有，奴家老公已经有一旬没有再出去跟人掷骰子打双陆了……”刚过双十年华的小娘子一脸的满足。
齐谐：难道不是你家那男人已经把家里的钱都输光的原因吗？
齐谐心里一个劲儿地吐槽，就连这女人后面说的是什么都没怎么注意听。
不过看她那架势，无非就是些感激的话。
齐谐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那个女人还愿完毕，起身走出殿门，齐谐看着对方娉娉婷婷的身子，心里感叹一句：一朵鲜花插了牛粪上。
又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还等着一尊大神呐！
艾玛，大意了啊。自己这些年，好听点说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说白了就是过得浑浑噩噩。
明明眼前有一尊大神，自己却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甚至连一些最该问的、常识性的问题都没问出口。
心念一动，齐谐的元神回归到书生体内。
“原来如此！”南华老人看着齐谐，似乎明白了什么。
“前辈像是明白了什么？”齐谐试探着问道。
南华老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齐谐问道：“你可知，刚才那女子在你面前燃起那一炷香后，上方浮动的气旋是何物？”
齐谐挠挠头，表示不知。
这东西好像是从他大约十年前苏醒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是这样啊。
那么细细的几炷香，按理来说不应该产生那么大的气旋。
可再奇怪的事情，十年如一日地看下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的了。
此时听见老人这么问。齐谐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现出来：“前辈是说，那股气旋，不一般？”
“哼哼！”南华冷笑一声，“何止是不一般。那些你我看到的气旋，其实便是凡人还愿时产生的灵力。这些灵力，便是土地山神修行的不二法门。对于一般的山神土地来说，一个凡人的灵力，其实对修行的增益微乎其微。而你，跟别人确实有些不一样。”
道理他都懂，可他想不出来，自己跟别的土地山神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先前说，你是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南华老人突然把话题重新扯回去。
“是。”齐谐点头，“晚辈不知前辈所说的‘大梦千年’是何意，可晚辈确实不属于这个时代。”
南华老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说来，倒是能够解释你头顶的气旋为何如此雄厚了。想来，这些香火是受了千余年时间的加持罢。”
齐谐心里隐约有一丝明悟。
“他们那些山神土地能够吸收到的、凡人供奉的灵力，连你刚才那一道气旋的千分之一都赶不上。”南华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
“所以，这说明什么了啊？”齐谐已经大致提取了老头说话的要点，只是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呢？
齐谐心里一阵砰砰直跳。
这就好比把一个普通人丢到某个玄幻世界，不给他功法不给他际遇，那么他到老死那一刻也接触不到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可现在似乎自己的际遇来了啊！
“说明你将成为位面之子啊魂淡！”南华老人把自己心里的吐槽压住，依旧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派头，“说明你作为土地公的这些年恪尽职守，着实造福了一方水土。”
齐谐有些心虚地“哦”了一声。
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这话他当然只能在心里嘀咕。
天知道这老头是不是上面排下来考核自己这个土地公称职不称职的。
“多谢前辈夸赞。小神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齐谐硬着头皮自谦了一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先前小神向前辈请教当世之事，前辈还没给小神个答复……”
“嗯。”南华老人语气和善地点了点头，“当今世上，四大部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