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回山，在山门口就看见围了一群人。我的轩辕山距离七侠镇城区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个点不太可能是来观光的。我走上前去，已经有七八个家仆模样的年轻人挥手把我拦了下来，说他们家老爷先来的，甭管我是谁，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我好奇心起来了，于是问那个仆人，他们老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个高高瘦瘦的家仆鼻孔一下子掀到天上去了：“我们家老爷啊，那可是七侠镇鼎鼎有名的曲老板，七侠镇就业行会的龙头老大！七侠镇所有酿酒贩酒都要经过我们家曲老板点头，这么说吧，我们家老爷想让谁喝敬酒谁就得喝敬酒，因为没人喝得起那罚酒！
我性质一下就来了，兴奋地问：“那你们家曲老板现在来了吗？”
家仆瞥了我一眼：“我们家曲老板是何等身份，区区一个新成立的小门派的掌门而已，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进了武林盟，只不过是给我们添了一丁点小小的麻烦而已，就需要我们老爷亲自登门？我们来的是二管家，你别看是二管家，但已经很给那个家伙面子了，你看看，我们带了这么多礼物，那家伙在这穷山僻壤开宗立派，能见过多少世面？足够给他面子了。”
我伸手去抬旁边牛车上的箱盖，想看看里面是什么，那个家仆立马拉住我的手：“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们家老爷送的礼物，你上什么手？你到底是哪家的？”
我说我就是这个小门派没见过世面的掌门。
家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哭喊：“大侠！”
我看了一眼，在他们的车队前面还有一列车队，远远向那边招招手：“你们又是哪的？”
那支车队领头的虽然没有加入我和这位曲老板家仆的对话，但也远远看出了不对劲，车队中年纪最大的领头人急急忙忙凑过来，自我介绍说是百器行会的二当家。
动静一起来，前前后后的车队都来了人，把我簇拥了起来，十几张嘴同时叽叽喳喳，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他们竟然往我怀里塞东西，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时就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我是正经门派堂堂正正的掌门人，也是作风清廉严谨的武林盟长老，不要搞什么歪风邪气，不要企图用这些低级的手段来腐蚀干部。
我的这番义正言辞的确把他们镇住了，这些真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门小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尤其是当我媳妇阿青从山门里走出来，那艳压群芳光彩照人的姿容更是打消了他们中少数人那唯一仅存的不良念头，最终，绝大部分来送礼的，都骂骂咧咧调转马头下山去了，车马隆隆声响了半个晚上。
我回家吃了顿饭，出来散步的功夫，就看见山门口还剩下三队人。
一队是百器行会的二当家，一队是七侠酒业会馆曲老板的家人，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女人，脸很长，长到超出我的想象，如果通过人中长度真的可以预测一个人的寿命的话，她一定能活到两百岁。但她的眼睛有些狭长，眯缝着，所以整体而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观感。
我走到他们中间，那个中年女人才走上来，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拘谨道：“那个姬掌门是吧，我是吕氏拳门的掌门，我叫吕燕，以后请您多多指教！”
我看了一眼她两手空空，要说有什么，也只有便于长期练拳而在两只小臂连同手掌缠紧的绷带。我很好奇，百器行会和七侠酒业很显然是打算留下来继续送礼的，可是这个吕燕手里这么干净，她打算拿什么送呢？
这么想着我就这么问了，吕燕狭长的双眼一下子就瞪大了，一脸震惊且局促地看着我：“啊……什么，要送东西啊，那这个，我现在没有准备啊……”
我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惯性思维，误会了。赶忙摆摆手示意吕燕不必了。
然而她似乎并不相信，左思右想之下，一咬牙，解开了前襟。
我吓了一跳退后了几步，只见她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掏出来一把做工粗糙的老银长命锁要往我手里塞，嘴里说着头次见面不知道送什么好，给孩子送把长命锁这样的话。让我臊得满脸通红。
百器行会和七侠酒业的人就那么眯着眼，似乎在看热闹。
我对吕燕说，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好，没必要来这一套，我现在不是作为武林盟长老的身份，我现在就是一个很寻常的隔壁门派掌门人的身份，都是江湖儿女。
吕燕这才半信半疑收起了长命锁，迟疑许久才说：“关于那个扶持基金的事情……”
我说这个啊，盟里会讨论的，明天我们实地考察过再说，不过我和盟里讨论过了，大概率有你们家。
吕燕眼眶一红，说：“姬掌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扶持基金能不能别定我们拳门？”
我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怔住了：“你说什么？”
吕燕说：“别定我们，我们不想要扶持基金。”
吕燕和我简单说了一些内幕，但因为百器行会的那个叫金不换的二当家和七侠酒业的人也在，很多话没有讲得太深入。当同样吃完饭的陈小淇挽着用两个大箩筐挑着今晚碗筷回家洗的陆沉走出山门，这场对话就结束了。陈小淇借着月光偷摸看了一眼吕燕，那一瞬间我注意到陈小淇的瞳孔微缩，和陆沉腻腻歪歪说话的语速也慢了半拍。
我猜她们之前是认识的。
送走吕燕之后，百器行会和七侠酒业的人也都走了，但是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在山道上摆着，我粗粗看了一眼，东西的价值应该都不在扶持基金之下。百器行会留下了一车做工精良的刀剑、纺车、梳妆台、石砖、木地板、青铜装饰品等，兵器架都留下了两座，此外最终的，还有藏在梳妆台抽屉里的两个妆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首饰，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比吕燕的长命锁昂贵多了；七侠酒业的，留了两大车美酒，透过封泥我都闻出价值不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酒坛子摆在一起的两套金银酒具，什么酒壶、温酒器、酒杯，一应俱全。我我猜不出多少钱，但阿青简单鉴别了一下两家送的这些添头，价值都在一千两银以上。
阿青挽着我的手柔情似水道：“难怪人家都说要当官，我家旦旦还不是给朝廷效力，只是当了个武林盟的小长老，就日进斗金啦。”
我想起吕燕走之前和我说的那些内幕，以及陈小淇明显认识她的情况，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
第二天一早，我没去武林盟，而是直接去了城西的吕氏拳门。
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门派，是出门前才找到陈小淇打听了一番，据说吕燕是个寡妇，她的丈夫从前是七侠镖局的一名镖头，功夫一般，只是寻常武夫。结果在前几年的一次走镖中出了意外，吕燕的丈夫客死异乡。
七侠镖局给了一部分抚恤金，吕燕丈夫也勤勤恳恳走了二十多年镖，虽然偶有失手，但积少成多也算攒下了一些微薄的家底。两项加起来，约莫有两百两左右的积蓄。
吕燕虽然没什么姿色，但因为居住在城西的贫民区，浪荡子不少，少不了对孤儿寡母有一些骚扰，吕燕和丈夫成亲二十多年，也学了一些简单的拳脚，虽然江湖争斗派不上用场，但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是不在话下。在一次见义勇为赶走骚扰邻居寡妇的地痞之后，吕燕突发奇想，决定自创门派，专门庇护和教授那些孤寡遗孀一些防身的拳脚，组织她们团结起来，对抗地痞流氓的骚扰。
这一两年下来，城西地区的孤寡女人们在吕燕的庇护之下，还算是有了两年好日子，吕氏拳门的名头也慢慢打响了。
我叫上陈小淇，陪我一起去吕氏拳门。
吕燕显然已经早就得到消息，带着十几号弟子等在她的瓦房院子里了，陈小淇进门，两个人相视一笑。吕燕看向我，向我抱拳行礼：“见过姬掌门。”
我摆摆手说不要拘礼，直接说说问什么你不想要扶持基金。
吕燕看了看陈小淇，后者点了点头。吕燕才向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弟子招了招手，后者送上一张盖着武林盟大印的告示。
吕燕展开在我面前，说：“扶持基金的报名告示，年前就送过来了，当时我们也很激动，立刻就报了名，但后来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问过了几个在武林盟中走动的朋友，他们说扶持基金当然是真的，也会有真金白银拨下来，但并不是我们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的，这里面有规矩的，银子下来，先要交回一百两给武林盟，这个叫做‘保证金’，要满足武林盟的考核之后才会退；剩下的钱，只能按照武林盟下发的办法使用，比如买器械、聘请教头、参加活动、招待费用之类，而且还只能定点采购，其他用钱的地方都不在其中。可是我们要用钱的地方，主要还是翻修房屋、给弟子们改善伙食、配置一些基本用品，这些都不在武林盟基金的适用范围内。要命的是第五年的考核，如果达不到武林盟的要求，所有的基金就要如数奉还，至于考核标准是什么样，还不是武林盟说了算？申请下来这个基金，不但不能改善我们的困难，反而还会让我们雪上加霜。”
我很好奇，问为什么别的门派不但不拒接，反而还很渴盼这些钱呢，比如说百器行会和七侠酒业会馆？
吕燕嘲讽地摇摇头：“因为他们就是定点采购单位啊——要购买的训练器械、餐饮接待，都只能去他们家开的店面采购。”
我大惊失色：“怎么着，难道我们也要去他们家定点采购？”
吕燕的神色就有些玩味了：“怎么，你们门派也要拿扶持基金？”
我大为羞恼，说这算什么，人玄天宗也在抢扶持基金呢。
吕燕向地上啐了口唾沫。
随后，吕燕说：“我们拳门的情况，姬掌门也看到了，这扶持基金的事情，能不能麻烦姬长老把我们的名字去掉，让我们减轻些负担？靠着自己的本事，我们勉强还能活下去。”
我说先等等，先让我看看你们手底下的功夫。
吕燕大惊失色：“姬掌门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你就当我是来……踢馆的。”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