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请客

月黑,风高。七侠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耀。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残忍凶案,让七侠镇这座深处帝国腹地,顺利避开了前代两场江湖浩劫的宁静小城陷入人人自危的惶恐氛围中。

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镇子里重新实行起宵禁。夜间除了两名都头分别带领四五名捕快在小镇唯一拿得出手的青石板街道上巡逻,就是临时被征召的百器门和吕氏拳门,自掌门以下,又各自带领十几名弟子,在偏僻的巷弄里巡查。

除了这些人,就只有几名走街串巷的更夫,在寂静无声的七侠镇穿梭。

我盘腿坐在山门口的那座石梁上,面前是那座星火点点的七侠镇。它们在我的眼中,慢慢显出一道道隐隐约约的轨迹,可惜太稀疏,也太缥缈,一旦我集中注意力去寻找轨迹脉络的两头,视线中的脉络便会趋于模糊。

还是火候不够啊。

我从心神沉浸的状态脱离出来,盯着眼前的七侠镇。要保持对整个镇子的神识观察,我是可以做到的,可是要时刻保持这种神识观察,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得精神错乱了。

有只夜枭在头顶飞过,发出了两声虚无缥缈的鬼叫。我抬头看了一眼,感觉后半夜会下雨。

七侠镇中,突然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芒的闪烁,而是一瞬间有一束气息突然间爆发,紧接着就熄灭,就像是一团光猛地膨胀了一下。

我没有动作,下一刻,那接近县衙衙署的方向出现了一束金色剑光,距离最近的无天出手了。

又是一束气息,七侠镇另一头的坊市闪烁,但这次不等那束气息熄灭,就在爆闪的一瞬间,就被一阵华丽璀璨到堪称花里胡哨的气息强行压制。

我有些没脸看,花火这丫头如果能改掉这种招摇的毛病,可能早就跻身天道境了。

我站起身,看了一眼拄刀立在山门口的阿青,向前踏出一步,跨入石梁前的虚空。

下一刻,我就到了七侠镇的上空,但我根本不向下看一眼,而是继续向前发足狂奔。

一步半里地,面前的空气越来越浓稠,迎面而来的风压慢慢增强到了仿佛一面墙。

我沉浸心神,万物之间的脉络越来越清晰,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大。终于,当面前的空气凝成一堵实质的气墙之后,我一步跨了过去。

不撞破,就在这堵墙上粉身碎骨吧。

雷鸣滚滚,在一步之后,挡在我面前的气墙荡然无存,我的身后,出现了一圈乳白色的空气环。

七侠镇早就不知道被我甩在身后多远了,我的脚下,是一条有点熟悉的官道,下面是在夜色中仿佛无边无际的暗黑色树林。

有两个人一匹马在战斗。

不,不准确,确切的说,是两个人匹马,在和隐藏在黑暗中的数百人战斗。

一个中年剑客,手持一柄形如修长柳叶的长剑,身上汹涌的剑气颇有些磅礴的意思,时常一剑递出,就有十几股剑气拧成一股,扫荡眼前十几步的距离。

他面前的黑衣人起先借助树林腾挪躲闪,后来剑气干脆将树林砍伐出一片近五丈的空间,黑衣人便拉开了前后的距离,一部分强弓硬弩暗器迭出,或者远远以剑罡拳风袭扰,另一部分则借助身法,时不时抽冷子抵近刺杀,时机把握得很好,就是不给他换一口完整真气的机会。

他背靠着另一个人战斗,但又并不是那么完全信任的架势,至少在我的眼中,他如果有七成的剑气在攻敌,那么至少有三成的剑气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身后那个人,是个青年。

青年脚下一跺,就有十几条虚影从身上落下,每道身影都挥出一拳一脚,然后炸裂消散。

比起中年剑客,青年身上的真气波动几近全无,没有什么一剑递出身周三尺风尘漫卷飞沙走石,就是寻常的一拳一脚,连破空声都没有。

但浑身拳意就像是一座坚硬如铁的大山!

被他身上落下的虚影打中一拳的黑衣人,就直接飞旋出去七八丈,像个被熊孩子丢出去的布娃娃,在空中就没了声息。

甚至还有人的身体,在空中就被撕烂,飞旋着就甩开成了两截。

至于那匹马……

如果刨了个坑把脑袋塞进坑里,然后不断尥蹶子把近身三丈之内的任何人都以一股精纯真气踹飞也算在用心战斗的话。

我一脚踹在眼前的空气中,停下了身形。

向下一眼望去,二百八十多名黑衣人,最弱的不过气击境,此外还有四十多名罡气境,十多名虚神境,三名神通境。

不够我看,不过对下面包围圈里的二人,还是必杀之局。

我迅速审视完战场之后,身后一路破空而来的滚滚雷声才追了上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我。

突然间被万众瞩目,正在咬着指甲思考问题的我有些尴尬,向下挥了挥手。

三名神通境同时出手,其中两名安坐在战场外围带着看戏念头的,一个向我全力拍出一束张牙舞爪的蛟龙身影,另一个则是甩出了一柄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巨剑。

而另一名已经潜伏到二人附近的神通境,则身形突然模糊起来,仿佛一团漆黑的迷雾,迅速涌入二人的战场,紧跟着从迷雾中刺出数百束漆黑的触手。

我随手拍碎蛟龙身影,接住飞旋而来的巨剑,接力在空中一旋身,抬手将燃烧的巨剑掷向了脚下的黑雾。

火剑入雾,嚓的一声轻响,就像戳爆一个水泡,黑雾连同从雾中伸出的触手,直接消散在了空中。

下方二人,中年剑客向身前抬头看天陷入呆滞的一名黑衣人迅速递出两剑,将之斩为三段,旋即收剑护体,不再留手,全身的剑气喷薄而出,化作一团绿油油的剑气泡泡,将自己包裹得全无死角。

另一人则终于放松了心神,抬头对我喊了声:“师父,你来了!”

我一脚落地,哈哈一笑,也不管先一步分两个方向狂奔而走的两名神通境,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说,无法,不错嘛,没给师父丢人。

无法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星光,他抿着嘴,重重点了点头。

我看向了那个到现在还没撤去剑气的中年剑客,挠了挠头,想了想,说,你好,柳庄主,那个,我是轩辕门姬旦,我是来接你的。有一起案子,需要你帮帮忙,配合调查。

中年剑客还在向外喷薄剑气,或许因此,他即便已经憋红了脸,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从坑里把脑袋拔出来的马老六凑到无法耳朵边轻声说:“你看这个家伙,是不是有点傻啊,他这个样子,我们不打他,在旁边磕点瓜子,他自己就憋死了。”

无法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差点没憋住笑。

或许是终于认清楚了情况,中年男人叹息一声,身上的剑气慢慢收敛起来,反手握剑,向我拱了拱手,说:“姬掌门,你好,今夜太过凶险,在下有些紧张了。”

我假装自己看不穿他将剑气收入体内却并不散入气海,而是凝于四肢百骸蓄势待发的防备,摆了摆手说,哪里凶险了?

中年剑客有些茫然,环顾四周说:“这里,上百名刺客,且还有一名神通境……”

无法没忍住,插嘴说:“柳庄主,是三名神通境,不过现在另外两人已经被我师父吓走了。”

中年剑客额头上迅速渗下汗水:“三,三名……杀我们两个虚神境,未免……”

马嘶声从背后传来,马老六强行把牠那颗大脑袋塞进我的腋下穿出来,唏律律大笑道:“谁跟你俩虚神境呢,我们家大少早就是神通境了,怕打击你,一直压着境呢,其实你就和我是一个境界,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啊哈哈哈哈!”

我夹住马老六的脖子,微微发力,马老六立刻鼻涕眼泪都涌了出来,四蹄都在颤抖,哭着喊着说:“哎哟,哎呦,我知道错了,姬掌门饶命,饶命啊……喂,姬旦你真的不讲旧日情面要掐死我啊,信不信我认真起来?我认真起来自己都害怕啊喂!……姬旦,你是个体面人,你跟个畜生较什么劲啊呜呜呜……”

我松开胳膊,马老六几乎是原地消失一般离开了,弹指一挥间,伴随着一连串踏踏踏踏声,两里地外就出现了滚滚烟尘。

我摊开手,对中年剑客笑了笑,说,柳庄主见笑了,我们启程吧。

柳庄主握剑的手都不稳了,但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胸膛,说:“既然如此,姬掌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只求你言而有信,不要祸及我柳家剑庄……”

我感觉有些奇怪,看向了无法。臭小子无奈地学我摊开手,说:“没办法,他死活不来,我只好说怀疑他牵涉一桩泼天大案,他不来就是畏罪拒捕,全庄人都是窝藏犯,他要是全庄逃跑,那就是魔宗妖人,要被武林盟全员缉拿的。”

我斜眼看无法,这家伙挠了挠后脑勺,向我挤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容,说:“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我说,你说啥?耳濡目染谁?我有这么无耻?

无法嘿嘿一笑,说:“阿月看不懂那些武林盟的文件,我就帮她处理事务,这种事情看得多了,耳濡目染武林盟的,和师父没关系,嘿嘿……”

我一脚把这家伙踢飞了出去,目测得飞好一阵子。

然后才看向满脸慷慨就义的柳庄主,说,柳庄主误会了,其实真是七侠镇出了桩案子,虽然算不上是牵扯到你们柳家剑庄,但多少也有点当事人的关联。加上我想请柳庄主过来做客,你看咱们这么近,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没怎么走动过。谁知道劣徒不懂礼数,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啊。

柳庄主显然不相信,看见面前少了一个人,他握剑的手干脆都不隐藏了,瞪着我慷慨道:“姬掌门,我姑且尊称你一声姬掌门,我们虽然素无来往,但我也听过你不少传言,你们武林盟行事,我不反对,但也不代表我必须迎合,我柳家剑庄自先祖开山,如今也有两百余年,不是什么无根浮萍,难不成现在我们保留一些自主权,也要被扣一个魔宗欲孽的帽子吗?你们武林盟行事未免也太过霸道了吧!”

柳庄主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们的算计啊,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还上演这么一出刺杀的戏份?我就说,天下承平这么多年,怎么在江南腹地也会冒出这么多亡命之徒,现在算是知道了,怎么,看我拼死抵抗杀了你们不少人,肉疼了?告诉你,我柳家剑庄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但也是有骨气的,我柳剑清就算今天身死于此,也绝不会做一条摇尾乞怜的鹰犬……”

我一直在耐心倾听,笼着手不停点头,最后感觉他没完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满地找马想要掉头回请江州。这可就不行了,我就提着他的领子飞到了天上。

从王霁开始,我就发现这招很好使。

这位柳庄主还不到半个王霁的高度,就死死抓着我的手腕,哭哭啼啼撕心裂肺说服了服了,投降投降。

为了赶时间,我追上马老六,把他丢在了这畜生背上,然后又飞上天巡游。

马老六回头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大黄牙。

牠说:“老柳,你别这样,真的,想开点,这都没啥,这辈子还长呢,活着最重要对不对?而且不是你的问题啊,碰上姬……掌门了嘛。哎呀你什么都不用说,可以理解的,哥告诉你哦,哥有经验……”

我落下来按住马老六的脑袋,和蔼可亲道:“什么经验啊,展开说说?”

马老六唏律律一声马嘶,眼神坚毅起来,朗声道:“赶夜路啊,我马老六最有经验了,绝对不会误了我家英明神武姬掌门的大事!”

说着,牠四蹄猛然一甩,原地轰然一声,出现一口大坑,尘土飞溅中,牠直接在陆地上突破了音障。

气喘吁吁的无法有些沮丧,说:“师父,我怎么连马老六都追不上?”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孩子,别难过,现在师父在陆地上也追不上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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