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洞天阁故人

燕京距离天风山白玉京其实并不远,下了山再走十几里就到了。

最主要的麻烦是下山。

好在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飞下去就是了。我看了一眼日历,距离南华的掌门交接大典还有两天时间,足够跑几个来回了。

为了别太过引人注意,我还是找到韩贝贝,说我想下山转转,山上实在太闷,我怕会憋出病来。

韩贝贝一脸了然的诡异表情,吩咐她家的司仪陈长老,说有要事要拜托我跑一趟,所以准备马车送我下山。

我对这孩子的机敏很是满意,但对于她那诡异的表情又有些别扭,心想是不是孩子会错了意?又想,不知道这丫头满脑子想的那些东西都是谁教的,看来分级教育制度真的很有必要。

坐着陈长老的马车,晃晃悠悠下山,中间有几道关卡,玄天宗的弟子上来询问。这让陈长老也有些不满,说怎么,我们身为玄天宗的客人,下山采买点东西也不行?你们这是请我们上山观礼,还是要围困关押我们百花谷?

有些事情,做的时候还不会觉得,但说出来就很古怪了。所以玄天宗的弟子们被陈长老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却还是不敢有任何反驳辩解,乖乖地忙不迭打开关门,礼送陈长老的马车下山。

自然也没有查一查车厢里到底装了个啥。

马车进入燕京时,还不到中午,我掀开车帘,问陈长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陈长老有些好奇,说:“姬掌门,你费这么大周折下山,只是为了请我吃个饭?”

我看了一眼密信上标出来的那个叫洞天阁的地方,显然是个吃饭处的地址,说对啊,就是想吃个饭。

陈长老嘿嘿笑了声,说:“也是,玄天宗的饭菜忒也难吃了,哪有我们百花谷的饭菜有味道,就算和百花谷没得比,比起市井中那些有烟火气的饭菜也大有不如,还标榜自己说是修道修心,我看就是舍不得放盐!行啊姬掌门,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好酒好肉!”

我点点头,向他指出了密信上的留着的地址。

陈长老乐呵呵地催马而去,有不了解路径的地方,就随便找一个路人询问。燕京不愧是黄河以北第一大城,方圆广阔,人烟稠密,老百姓也富足宽裕,看见一个老头驾车问路,也都很乐意驻足指点。

只是听过陈长老问的去处之后,一个个都眼神诡异,女的尴尬不已,男的默契点头。

陈长老似乎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可是既然已经开口上路,硬着头皮也要走完。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须发皆白、满身儒士淑雅的陈长老停下马车,抬起头张大嘴巴,看着燕京城最大的那座牌坊。

世界上的牌坊有很多,但青楼立牌坊的,恐怕全天下只此一家。

巨大到堪比玄天宗山门的牌坊,书写有一副楹联。

上首:西子正捧心,先生风流可见;

下首:霸王应解甲,好汉一试便知。

顶上横批“红颜福地”。

牌坊背面还有一块横批,上写:“别有洞天”。

牌坊后头的飞檐楼台,正面高挂一块鎏金匾额“洞天阁”。

陈长老脸瞬间就红了,回头问我说:“姬掌门,那个,老夫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咱们换一家?”

我也有点难堪,但强撑着说:“那个,我和朋友约好了,就是这家,要不咱们就随便吃点,很健康很纯粹的那种。”

陈长老想了想说:“那个,姬掌门,要不老夫自己去找个地方随便吃点,您玩自己的,我们约个时间,回头在北城门口碰面?”

但或许是实在太晚了,陈长老刚说完这话,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咕噜声。他尴尬地笑了笑,捂着肚子说先走。

我抬头看了一眼牌坊,心想我只是来谈工作,很干净的那种,而且现在又是中午,怕什么。这个陈长老不知道是面子薄还是心里太阴暗,居然这样理解我。既然他已经萌生了这种念头,回去管不住嘴,随口乱说,我一世英名倒是小事,万一被我媳妇阿青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直接陨落了怎么办!

我伸手拉住转身欲走的陈长老,咬牙切齿说:“陈长老,我的人品如何,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做个见证,莫要再聒噪啰嗦了,否则小心我灭口给你看!”

说着,我再也不管陈长老的挣扎,直接拽着他的领子进了洞天阁的大门。

按照密信上约定的接头方案,我先找到门口的龟公,抬手打赏了十两银子。这个数目放在七侠镇的青楼能住一个月,而塞到龟公手里时,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嘴角弯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我照着密信上的话语,说:“我找绿珠姑娘。”

龟公笑着说:“绿珠姑娘啊,她可是我们这儿的红人,档期已经排到下个月了,二位要不要换一位?我们这里正好有档期的有苏苏姑娘,甜甜姑娘和丽丽姑娘。”

我坚持道:“不,我就要找绿珠姑娘!”

龟公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保持着笑容:“哎呀,这位客官怎么说不听了呢,绿珠姑娘现在没时间,忙着嘞。这不,再过半刻钟,绿珠姑娘房里的客人就会出来,那之后再半刻钟,就又有客人进去。”

我说:“这不中间还有半刻钟吗?”

龟公惊讶道:“半刻钟就够了?”

我刚想说够,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秘密接头行动,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绿珠姑娘碰了面,于是伸手拽过正在四处打量的陈长老,说:“我是陪我家长辈来的,我这叔叔半刻钟足够了!”

龟公看了一眼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陈长老,竖起了大拇指说:“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

陈长老尴尬地点点头,说还好还好,主要是平时每天坚持锻炼,辅以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物,这才勉强能够保持体魄。

龟公大感兴趣,开始讨教到底是何种药物,如果真的有效果,少不了洞天阁要采购一些。陈长老本职是司仪长老,主要负责外联的,有人买药这种业务也归他管,这下算是对口了,两个人聊得火热。

半刻钟之后,楼上一间闺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脸红光的中年商贾扶着墙哈哈笑着很欢乐地走了出来。龟公立刻推了推陈长老,指着上面说:“诺,绿珠姑娘那边结束了,快上去吧,半刻钟哈!”

陈长老一脸茫然,不知道要上去干什么,似乎还想聊些药物采购的事情,我一看时间不够了,拽着陈长老就往上冲。

龟公在后面急吼吼喊:“喂!两个人啊!?”

我没理睬背后,拽着陈长老就冲进了门。陈长老既敬业又灵活,从怀里掏出一块名刺,转身丢给了龟公,说“只要半刻钟,半刻钟一定出来!”龟公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零星的嘀咕,说什么两个人也半刻钟,看来这药还是没什么用。

我们闯进绿珠姑娘的房间,显然把绿珠姑娘吓了一跳,她正跪坐在桌旁的蒲团上倒水喝,手里握着茶壶,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说,我找你!

绿珠说,我知道,进这个房间的都是找我。

她又接着说,你是下一位吗?就这么急,半刻钟的休息也不给人家?

我说是有点急,我们住挺远的,一会让还得赶回去,别废话了,我就只有半刻钟时间。

绿珠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陈长老,说:“呃,一次一个哈,你先来还是老爷子先来?”

我说不用管老爷子,他就是来卖药的。你约我来想干什么?

绿珠说:“约?什么啊!我这是做生意的!”

我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伪装吗,陈长老是自己人,你可以不用顾忌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绿珠紧张道:“可是我不想干什么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更加茫然,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绿珠,说:“这不是你写的?”

绿珠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明日午时三刻后到燕京洞天阁找绿珠,有事一叙。”

绿珠递还给我,说:“我不知道啊,这不是我写的!”

我说:“不可能,你看时间也对,人也对,怎么可能不是你写的?我知道了,是要对暗号是不是?我想想今天的暗号是什么,哦对了,你听好——”

我清了清嗓子,念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绿珠一下子就红了脸,她说:“客官你形容得好文艺呀……”

陈长老忽然恍然大悟,说:“我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说陈长老,你懂什么了?

陈长老愤怒道:“姬掌门,你为何要耍弄老夫,老夫悬壶济世读书救人,一世清誉,这下被你毁于一旦了!”

我更加茫然,说我怎么就毁你清誉了,你又不是姑娘。

陈长老更加愤怒,他伸出手指着我,从手指到头发尖都在颤抖。

绿珠用袖子遮住了桌面,趁机偷偷握住了被她袖子遮住的一柄茶刀。

我脑子一团浆糊,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对了。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我一下就听懂了。暗号是对的,但并不妨碍我暗骂一句下流。

然后,闺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推开,一个身着银色锦袍,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持折扇,向我拱手道:“是我约姬掌门来的,别人并不知情。没想到姬掌门竟然先到了。”

我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确定我并不认识他。

他一拍脑袋,露出和煦温柔的微笑,说:“是在下失礼了。姬掌门当然不认识我,但家兄和姬掌门却已经是很多年的至交好友了。自我介绍一下,家兄,陈郡谢家,谢轻王。在下,谢轻侯。”

他说着轻轻抖开折扇,随手扇了扇。

我身后的绿珠和一旁的陈长老,就几乎在同时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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