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泰安富贵

落霞门一众师徒风尘仆仆赶到泰安城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霞光万道广射,颇有几分令人眩迷的味道。

可惜他们却根本无心观赏这落日风采。按说离论剑大会还有三天,他们来的不算太晚,可惜满城大小客栈业已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再也挪不出空的客房。

一家客栈的老板还算热情,指点他们有亲的投亲,无亲的访友,切莫晚了一步连这条路也断了。

三十多人要露宿街头那可够难看的,更甚的是要坠了落霞门的名头,这种鸟事怎么也不能干。见所有的徒子徒孙都眼巴巴将希望的神采射向了自己,落霞剑客独孤鹜只好厚起老脸去寻他的故交好友震东镖局的总镖头“八面威风”朱太肥。

北方人就是淳朴,那朱太肥也确实很卖落霞门的面子,大开中门亲自带领弟子迎接了出来,又是作揖,又是拜稽,非常的热情,说的话也热贴殷切,非常中听,可就是不把众人往局子里让。

一问一下才知道,因为这朱太肥一向都义薄云天交游广阔,所以三山五岳的好汉住到他这里来的人非常多,连柴房都堆满了人,实在是安排不下了。独孤鹜历练世情,拜谢一番辞了出来。

一行人面色颓败满大街的晃荡,诸葛风想起高处以前的俏皮话,遂学了一句“天当被,地当床,大家同床共枕”的淫荡话,立刻被武白一脚踢到天上去了。诸葛风鼻青脸肿的爬回来,乖的象个小宝宝,两个月来在关碧玉面前伪装的高大形象荡然无存。

高处见众人把希冀的目光又射向了自己,暗叹一声只好一回了。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金光闪闪的令牌,递给他的弟子少年郎星,让他立刻走一趟知府衙门“便宜行事”。

郎星摸着后脑勺去了,很快工夫,就见街上忽然喧闹起来,百姓纷纷拥挤着向路边闪去。

然后就见两队府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盔明甲亮的在前头开路,后面是泰安知府举着个“知府亲临,闲人回避”的牌子脑门见汗一路小跑的跟着,在他身后是一大群面色恐慌衣着整洁的男女老少,看起来似乎是知府家人;再往后是几十乘软轿紧紧跟着,当先一乘八抬大轿里,坐着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少年郎星,而其余的轿子里都空着。

在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里,这大队人马就到了高处众人的跟前。独孤鹜有点老糊涂了,赶紧呵斥着弟子左右回避让开道路,压根没想到这样的仪仗队却正是来接他们的。

两队府兵按雁翅阵型分两列排了开来,同时将手中闪闪的佩刀高高举起直指天空,这是迎接尊贵客人才用的礼仪。

泰安知府富贵精光闪闪的小眼睛一骨碌,将众人扫了一遍,注意到高处渊停岳峙气势不凡,隐有王者之气逼人,立刻上前一揖到底:“下官泰安知府富贵,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二十四刃一直不知道高处底细,此时听到他的话具是一楞,这大师伯是什么人物啊,怎么竟能让一城知府如此卑躬屈膝?

高处离开家有段日子了,也好久没这么摆谱过了,此时拿腔拿调过起瘾来:“你就是泰安知府?哼!狗东西,怎么现在才来迎接,莫非你是属乌龟的,一路爬的来的吗?”

泰安知府富贵立刻木雕泥塑般僵住,心里那个冤屈啊!怎么还慢呢,我一接到太平王府的金字令牌立刻就张罗着赶来了,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啊!唉,没办法,你是爷爷,你说慢就慢吧。

也不多想了,他双膝一软跪下去,“噼啪”抡臂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下官属猪,一向贪吃,身子痴肥所以今天跑的慢了些,请大人海涵。”

一句话说的在场的人都乐了,高处佯装气恼,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恩,久闻泰安有个知府叫恩,你叫什么?”

“下官贱名富贵。”

“恩,对,久闻泰安有个叫贱名富贵的知府,一向恩哪,一向那啥,所以本少爷千里迢迢特意赶来看望你。”高处睁开眼睛编着瞎话,直说的落霞门上下目瞪口呆。

富贵尴尬的脸色发青:“不敢,不敢,下官何德何能,竟累大人千里奔波,真是平白折杀了小人的福禄。”

高处把脸一板:“恩,怎么,你还不乐意呢?”

富贵脸色煞白,这公子哥可真难伺候啊,他嘴唇哆嗦着回道:“乐意乐意,下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还请大人移驾敝府,容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落霞门众人上了轿子,由府兵护卫着前呼后拥往知府衙门去了。百姓议论纷纷,大多以为哪个钦差大臣微服私访,巡视到了泰安了。

等到了知府衙门,知府富贵哈背躬腰,将众人领到了正厅。

高处大踏步走在最前,一屁股坐上了首位,然后象个主人一样,神气的说:“大家都请坐吧,别客气,就当是自己的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富贵啊,吩咐下去,好酒好菜都端上来,摆上个十桌八桌,大家尽兴而欢。”

“是是是”高处说一句,富贵答应一句,哈腰躬身诺诺连声,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谁家啊?

富贵领了吩咐,正要下去准备,又被高处叫住了。高处盯着他的眼睛,冷冷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富贵,我这么安排你可有怨言啊?”

富贵听他这么一问,浑身就激灵灵一哆嗦,虽然还不知道这少年的真实身份,但就看那太平王府一阶金牌,最少也是将军级的人物才佩的上,自己可万万得罪不起。他虾身打个千儿,脸上堆满了腴笑:“大人哪里话来,您能莅临敝府,那是神佛有灵,下官祖上修来的福份,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有怨言一说?富贵虽然卑贱,却绝非不知好歹之人,大人明察。”

“恩,你如此识时务,我很欣慰。让你的一家老小都即刻收拾一下搬到客房里去,主屋都空出来,我们要在泰安耽搁一段时间。”

富贵嘴一咧,不知是哭是笑,应声下去准备了。

关碧玉好奇而又一脸崇拜的看着高处,满眼里都是小星星。“师伯,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高处胸膛一挺:“江湖人称气宇轩昂佳公子。”他这自编的外号用到现在也不觉得腻烦。

关碧玉道:“我不是问这个啊,那知府为什么叫你大人呢?”

高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十六岁就算成年了,我如今都十八了,不是大人难道还是小人不成?”

关碧玉翻翻白眼,不说话了,从这不正经的大师伯嘴里套出句正经话来可真不容易。

富贵的办事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片刻工夫,酒席就摆满了十桌,鸡鸭鱼肉样样具全。大家一路风餐露宿辛苦难言,此时都尽情吃了个痛快。

酒席中央,高处抹了抹油嘴,一瞥身边战战兢兢作陪的富贵,道:“富贵,听说你家有个漂亮的女儿?”

他只是习惯了,随口这么套套话而已,哪里知道富贵到底有没有女儿。不过富贵还没说话,颜明玉柳眉一颦,一双凤目先瞪圆了。

高处心一凉,立刻说道:“我的徒弟夏斐年纪不小了,我是为他着想而已,你们不要用这么龌龊的眼神看人家啊。”

富贵道:“回大人,下官确有一女,但是决计和美貌二字不能沾边,下官建议饭后再叫下官的女儿出来相见,否则大家这饭就不必吃下去了。”

高处心一哆嗦,下意识瞧了瞧“美丽的”叶赛花,没再接着说什么。

酒桌旁边几个人恭敬的站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是知府的家人。只是他们全部装束异常,一身身都是半旧衣衫,戴的都是没什么华彩的素白银钗,玉佩。几个中年女子身上连项链手镯之类的小饰物也没有,唇上更是没有胭脂的颜色。

高处暗暗皱眉,按宫中官场的礼仪,在客人身边伺候的人,穿戴太素净了就是失礼不尊,就连一县芝麻官的衙门里,一般的丫头使女都爱艳装,打扮得极明丽。而他们一家知府之尊,却如此寒酸装扮,十分可疑——若不是猪鼻子插葱装象的话,那就是另有隐情。

又吃了几口菜,看看差不多了,高处亲热地拍拍富贵的肩膀,笑吟吟道:“富贵啊,你任知府有好几年了吧,想必应该有些积蓄,有什么好孝敬的么?”

“啊?”富贵象被人灌了一口醋,咧嘴兹牙说不出话来,这位怎么公然索贿啊,到底是不是太平王府来的啊?自己虽然一向懦弱谄媚,却实在不是个盘剥百姓的蛀虫,哪里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孝敬。可是不拿怎么行呢?

他汗流浃背的退了下去,过了很久又回来了,提着一个布包,叮当做响。

他抖抖索索神情极其痛苦的将包裹递给高处:“下官职微俸薄,还望大人体谅。这里是黄金十二两三钱,白银七十一两,铜钱五百吊,金银铜铁首饰若干,请笑纳。”

高处冷冷看了他一眼:“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富贵,你打发叫花子呢?”

富贵面上一红,一咬牙扑通跪下了:“大人恕罪,非是下官不识好歹,这已经是小人全部家当,请大人看在下官为官一任,虽未能造福百姓,却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份上,饶恕下官一家吧。”说着竟落下泪来。

高处本是戏弄他一番解闷的,未料到是这般境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只是沉思。

独孤鹜虽然是高处的师傅,但是官场的事他如何敢束缚这位高权重的小王爷,只能在一边默然不语,一时气氛就有些尴尬。落霞八义的其他人此时也摸不清高处在搞什么鬼,都静静的看着。而二十四刃里一些弟子不明所以,加上本来对这大师伯就有所误会,此时看高处的眼神里就带了明显的鄙视。

高处沉吟良久,闪目去观察伫立一侧的知府家人,发现他们虽眼神惶恐,面上却仅有悲戚哀怨之色,而决无诡虞,心里就定了主意。

唉,哪里想的到呢,一不小心发现一个清官。历史太容易误导人啊,谁说清官都是铁面无情,傲骨铮铮的,软蛋里也是可以有英雄的。仗义每多屠狗辈,人心其实还是难定啊。

他站起身来。亲自将依旧跪在地上哭诉的富贵搀扶起来,意重心长的说:“学生无状,一时戏语,富大人莫往心里去。好汉不吃嗟来食,好官不喝百姓血。学生今日才知道大人为人磊落。富贵兄,为难你了。”

富贵本以为在劫难逃,哭的稀哩哗啦,此时情势骤转,恍若身在梦中,听高处和他称兄论弟,一时感慨莫名,咚咚咚只是磕头,却呜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高处从袖口抽出一张一千面值的银票:“我们还要耽搁些日子,花消就在里面,余下的你自己改善一下生活,顺便体恤体恤百姓吧。”

酒桌边侧立的知府家人这时才吁出一口气来,眼睛里却带了泪。

高处受不了这么煽情的场面,用力的将油嘴在富贵的衣襟上擦了擦,大声的问:“赶了这么远的里,骨头都累乏了,富贵大人,还不领我们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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