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短暂的告别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海青色的天边挂着几颗晨星,几声尖锐的鸡鸣划破了城里的岑寂。

天来早早地从被窝爬了起来,他今天绝不允许自己睡过了头,匆匆忙忙漱了口,洗过脸,胡乱吃了些东西,披了件棉袄子,便跑出门去了。

街街巷巷还没什么人影,一片清净,地面上的雪还没化尽,远远的只有几个挑着担子进城的菜农,伛偻的身影显得有些吃力。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吧,不是在忙碌,就是在忙碌的路上,是的,活着是一件顶艰难的事情,然而却也是一件顶伟大的事情。天来走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看着一排排门户紧闭的商铺,也许是长久没有早起的缘故,竟觉着这些情景有些新鲜起来。

一条黑狗忽然朝他吠了几声,天来起初以为这黑狗对自己怀有恶意,待细看时,那黑狗的一只腿上夹了一只鼠夹,眸子里噙着些泪花,怪可怜的模样儿,原来这小家伙是在求助呢。天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黑狗打起了小颤,退到墙角趴下了。几分钟之后,经过一番互相试探,天来替那小家伙取下了沾上血迹的夹子,感觉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爽了。

不多时,天来便到了学校门口。大门前面塑着两座大理石的狮子,校门是中国的古式构架,设计古典而且门径宽大。整个校园空空寂寂的,道旁的山茶花有的还在含苞,有的业已开放,红的,粉的,白的,青苍的叶子上面沾着一些雪水,水珠子从一片叶子滑落到另一片叶子上。天来这才觉到自己来早了,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起了寒噤,接着径自走向西面的大礼堂,在里面做起了晨跑,因为这样既可以御寒,也可以打发时间,一举两得。

快七点钟的时候,天来站在大礼堂的门口往外看时,外面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跑向琢玉楼。

到教室时,天来看见苏青如已经在那儿了,不免觉得有些意外。她正在书桌上拿着双手撑脸,凝视着前方的黑板。

“早啊,青如。”

“哟,天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来的这么早呀!”青如调侃地说道。

“不是,我们今天不是要举办冰钓比赛嘛,我得早些来拿冰钓的工具。”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新情况吧。”青如笑嘻嘻地说。

“你说啥呢,我听不懂。段原来了吗?怎么没见他人影呢?”天来面色霎时紧张了起来,便急忙切过了话题。

天来和青如寒暄了一阵子,问明了比赛开始的时间是今晨九点,要提前半个小时在教室集合。随后就同几个男同学去了器材室拿钓鱼工具。

器材室在南面的体育馆,从琢玉楼过去需得经过一个巨大的环形罗马田径场,田径场四围石柱林立,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神圣感,当下田径场里边就有十来个同学在晨跑,隔着稀薄的朝雾远远看去好似晨间出来觅食的鸽子,煞是有趣。

临近八点半钟时,天来拿着钓鱼的工具回到教室,看见段原也已经到了,一名男同学正在那讲台上的黑板写着关于比赛的注意事项及规则。教室里的人也都快来齐了,同学们也都满腔热情,一副兴致冲冲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一决高下。这样的热闹光景不禁让人觉得仿佛是在夏日时节,全然已经忘却了冬日的冷冽了。

教室里一片躁动。

“我给你说件事儿,我听青如说,瑞雪上个月底给她写了信,说是准备复学回来了,你知道不?”段原抡起课桌旁的鱼竿,在空中扬了几下。

“我不知道呢,她好像已经休学有些时日了,半年有余了吧。”

“害,先别说这个了,你的帕特呢(partner,意为搭档、伙伴)?这比赛快要开始啦!”

“我的队友…”天来转起身来,环视了一遭教室,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颇感失落。“我的队友她还没来,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你们先过去吧,我再等等。”

十多分钟后,教室里的人逐渐走空了,只剩下天来独自一人。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九点钟的方向了。“她也许不来了吧”天来感觉自己的思想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也许是她的家中出了点急事…也许是…她不喜欢和我一起冰钓吧…”思来想去,还是走不出这个情境,天来实在是没预料到双月会违背了约定,颇有些生气了。为了转移对双月的注意力,天来从书桌下面搜出一本校刊读了起来。

然而,他始终读的不痛快,便走到廊道,倚在栏杆上观望着周遭的一切,他等待着,希望那个美丽的身影会出现。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并不很强烈,天空中浮着几片洁白的云朵,远处的群山添上了几抹浅灰,附近的楼墙上排着几溜慵懒地沐着日光浴的麻雀。

段原和苏青如的关系一直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他们关系虽然很是要好,但是始终没有逾越友情的底线。

段原第一次见青如是在去年的暮秋。去年本是初秋开学,可是由于教学楼需要进行修缮,学校把开学的日期延慢了。那时节刚好赶上开学季,而且又迎来新一届的学生,车站人山人海,场面喧闹极了。秋末的太阳暖烘烘的,地面余热还未散尽,偶尔刮来一股清凉的微风,让吵嚷的人群多了几分安分和醉意。段原走在人丛里,一张被日光晒得铜黄的面庞,颊上挂着几粒汗珠,一身半新不旧的亚麻衬衫,肩着个行囊,右手提着一只粗布袋子,然而并不显得吃力,他年青健壮,似乎永远有用不尽的气力。忽然之间,一个姑娘在人堆中大声嘶喊道:“有小偷!有小偷!!他把我的东西偷了去了!”话音焦灼无比且无助极了。

“大家帮帮我!帮帮我!”

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群当中并无一人愿意响应,因为对于他们,这不利己,而且需得花去一些时间,弄不好还会惹上事儿,他们只是各顾各的照常进行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添麻烦。这几句求助的喊声像一块石头落入井底,扑通一声之后,旋既复归平静,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段原则不然,他一听见这个声音,霎那间骨子里的正义感就苏醒了,他携着行李迅敏地向着那姑娘叫喊的方向跑去。约莫十来秒,他看见那姑娘在追那偷儿,可是女孩子家哪里追赶得上一个经验丰富的小偷呢。段原卯足了劲,急忙追了上去。

“同学,同学,你莫急,我帮你去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行李。”段原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孩的脸,撂下了几句话便发脚疾跑开去了。女孩神情紧张,由于刚刚跑了一段路的缘故,脸蛋带上了些绯红,气喘吁吁地道了句“谢谢。”手里紧紧地握着段原的布袋带子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段原远去的身影。

大约过了一刻钟,段原揣着一个绣工别致的荷包回来了,衬衫湿了一大片,脸上淌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同学,瞧,你的东西我给你追回来啦。”

“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个荷包对我很重要,这是我母亲花了好多功夫给我做的…”说话之间,女孩略略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伤感了,而这种怪异的神色几秒钟之后就消泯了。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一条青绿色的毛巾递给段原擦汗,一面端详着跟前的这个男同学。

“呀,你的手怎么了?流血了!”

“没事儿,就是刚刚在巷子里和小偷比划了一下。”不消说,这所谓的比划自然是指搏斗了。

“你放心吧,那个偷儿已经被警察带走啦。少说得关他个把月吧。”

“真是辛苦你了。犯了罪,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关的好。”女孩的气色此时已经比先前好多了,望着眼前的男同学,心中不免生出一些负疚之感,因为这伤是为了她的缘故。她仔细地帮他包扎了伤口。

“同学,你也是白州学院的吧。”段原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她那纤细动人的脖颈,耳根不禁微微涨红起来。

“唔,我们新生今天得来报到,我叫苏青如。”

“巧了,我也是来报到的,我叫段原。”

段原看着她泛起微红的侧脸说道。

那天他们一道去了学校,一路上谈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待到了学校,已是薄暮时分,晚空中的云霞带起了软红的颜色来。段原帮她把行李送至校舍楼下,由于是女生公寓,男生不方便上去,所以他们在楼下互相道别了。

即使人海茫茫,有些人总会相遇,总会再次重逢,以欢泣,以沉默,无论是经历了何种短暂的、漫长的告别。他们在第二天得知了双方都是念的西语系,因为他们分在了同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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