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冬妮

伶阁的人总是想来给郑令意寻些不痛快,可静居里谁都没有心思应对,而且一大半的人都去忙乎蒋姨娘的身后事了,院门索性关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郑令意去南园向吴老将军道谢,要不是他让赵护院跟着来,昨日种种,只怕要更添困难。

吴老将军见郑令意穿着身缀着蓝花的月白衣裳,头上也戴着一根素雅的珠钗。

他知郑令意不敢在自己跟前光明正大的穿孝服,便道:“眼下虽是天气寒凉,但你姨娘早晚是得要入土为安的。这几日你便忙你该忙的事儿去吧,府里没什么要你操心的,至于你妹子也安生住着,来姐夫家住几日也是寻常,旁人没什么好说嘴的。”

“多谢公爹。”

郑令意的声音哑得厉害,吴老将军听了也直皱眉头,他不便过分关心,只瞥了吴罚一眼,道:“也不好生照看着。”

吴罚没有反驳半句,倒是郑令意帮他说话,道:“公爹不用担心,他待我很好,这几日更是关怀备至。”

郑令意这话说得好似场面话,却的的确确出自真心。

父子俩冷冷淡淡的,但好歹是没有针锋相对起来,有郑令意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倒也勉强算是融洽。

夫妻俩向吴老将军道完谢,便出府朝城西去了。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城西的这间宅院并不是吴罚直接从暗巷里赢回来的,他从不把赢来的东西捏在手里,而是折买了之后再看些看得上的产业留存,这样就不必担心沾染上阴私。

这间宅院底细干净,从前是清白人家住过的,后来迁居别乡,便卖了。

郑令意前些日子已经让人来收拾过这间宅院,想要租出去,收些租金进项,没想到租客还未搬进来,先派上了此等用处。

郑嫦嫦比郑令意早来一些,已经烧了一筐的纸折的金元宝,裘婆子昨日折了几大筐,眼下回去休息了,换了王婆子来理事。

佩儿倒是一直在此,忙忙碌碌的一夜未眠,眼睛都熬红了。

郑嫦嫦来时给她带了些吃得,她囫囵的吃了些,又陪着郑嫦嫦烧纸钱。

甘松有些踌躇的立在一旁,似乎想寻郑令意说话。

“如何?”郑令意走上前去,简短的问。

她嗓子干痛的厉害,虽然已经服了药,可小杨大夫说了,还是要静养少说话,更不能再哭嚎了。

甘松睇了吴罚一眼,犹豫着对郑令意道:“尸首上的伤处,确是从高空坠下大力撞击所致。至于这如何坠下的,伤口处是瞧不出来的。”

郑令意听罢,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我请了一个风水先生,此刻正在外院候着。”甘松倒是想的齐全,请了风水先生去看坟地。

蒋姨娘一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哪里会早早的看好坟墓。

“此事的确要紧,你想的周到。”吴罚对甘松说着,眼睛始终落在不远处的郑令意身上。

她立在棺木旁,沉默的看着永久睡去的蒋姨娘。

庭院里始终有风,香烟聚起来又散,始终不能长久留存。

吴罚和甘松做事很快,当日便敲定了坟墓所在,停灵满了三日之后,蒋姨娘便由着女儿、女婿还有忠仆送出城外安葬。

这几日来,大家的眼泪都哭干了,郑令意更是眼酸眼干的很,看东西时都有些朦胧,似有细小的飞虫在眼前。

甘松给她看了看,竟是有些严重,只得赶紧捣了药敷在眼睛上,又每日的煎了浓浓的三大碗药送下去,这才避免严重来了。

吴罚很是担心,问了又问。

甘松想了想,道:“暂时是无碍了,等日后生了孩子做起月子来,趁着坐月子的那几日好好养着,兴许就能断了根儿。你可再不能惹她哭了。”

吴罚如何舍得惹她哭呢。但郑嫦嫦在吴家住着,此事还未完结,总得有些波折。

高曼亦就曾不太情愿的来过一回,她知道郑令意刚失了生母,又蒙着眼药出来见她,太难听刻薄的话便省了,只委婉转述了乔氏的不满。

郑令意这些时日实在没什么与人假意周旋的精力,只很直白的对高曼亦说,让乔氏少管闲事。

高曼亦以为是郑令意心情不佳,说话也欠了分寸,到底是没往乔氏耳朵里传,还在乔氏跟前替郑令意周旋回护。

说起来,郑令意又欠了高曼亦一笔。

“姐姐,这个高氏倒是蛮顺眼的。”郑嫦嫦一边趴在绣架上无所事事的胡乱戳着针线,一边对郑令意道。

“是啊。”郑令意说着,即便是眼上蒙纱,也能看出她神色郁郁,很不舒心。

郑嫦嫦看似毫无章法的绣着,却勾出了一只圆头滚脑的小鹌鹑,沁入肌理的手上功夫,纵使心里乱了,针法也没乱。

“前个十二姐姐成婚时,爹爹就在家了。这么几日过去了,我可回去?”

郑嫦嫦倒不是想离开静居,她在这里不知多放松,只是这里毕竟是吴家,乍住上几日还好说,可长久了终究是不妥。

郑莹莹成婚时,国公府像是不约而同的把她们姐俩给忘了,什么响动都没有,郑令意倒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等爹爹急了恼了,再说吧。”

听郑令意这话,像是心里自有打算,郑嫦嫦见她有主意,便也不着急了。

也不知是鲁氏恶人先告状,在郑国公跟前说了些什么,还是郑国公看过了好几日,郑嫦嫦竟还是没有主动回来,因此恼上了她们姐俩,今日让曹姑姑亲自上吴家训郑令意来了。

“老奴旁的也就不提了,您就让嫦姐儿跟老身回去吧。”曹姑姑倒也没摆出一副训斥模样,只是颇为语重心长。

“姑姑,我怕。”郑令意弱气的说,她眼上的白纱薄了一层,只能模糊的看见个人影。

曹姑姑一时无言看着郑令意,她这几日人足瘦了一圈,裹在件厚墩墩的袄子里,倒衬得她愈发羸弱。

郑令意额前碎发里甚至有几缕银丝,在她的满头乌发里,显得格外刺目,可见这些时日的生母逝世对她的折磨。

一想到满府里所言蒋姨娘是被郑双双所推下台阶的,曹姑姑更难开口了。

郑嫦嫦紧紧挨着她坐,她虽比不得郑令意貌美,也有股子惹人怜爱的清丽之态。

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的确很容易让人荡起怜悯之心。

“哎,老奴知道。”曹姑姑叹了口气,道:“国公爷眼下是让夫人撩拨起来了,待他冷静下来了,自然会生疑。蒋姨娘去了,国公爷到底是伤心的。”

“姑姑,我不想冒险。”郑令意又道。

“怎么是冒险呢?这是送嫦姐儿回家呀。待嫦姐儿回去了,在国公爷跟前诉诉苦,国公爷如何不会疼她呢?如今他也回来了,夫人怎么也会收敛一些。”

曹姑姑这话倒也不错,可郑令意始终觉得算不得什么依仗。

可郑嫦嫦作为一个名分上父母皆全的未嫁女子,哪能长久住在姐姐的婆家呢?

这几日郑令意殚精竭虑,总算与吴罚议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

她抿了抿唇,看向曹姑姑道:“我在府中时,曾听下人碎嘴,说姑姑的亲生女儿想要入府伺候,可始终要夫人拦着不许,可有此事?”

郑令意看不清曹姑姑的神色,但也能从语气中听出,她是有些尴尬不悦的,“姐儿提起这件事做什么?”

她的女儿冬妮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未到嫁人之时对方便身故了,成了‘望门寡’。

冬妮与那男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是打小的情分,她又是个一根筋主意硬的人,断不肯再嫁人。

曹姑姑的丈夫嫌她丢人,日日在家里打骂不已,曹姑姑想要把冬妮引进府里做事,可却屡屡遭到鲁氏拒绝。

这些事儿,桩桩件件都是郑令意托了巧娘在府里府外打听出来的。

“我想着,巧罗年岁也大了,总得嫁人。嫦嫦身边没个长久理事的婢子伺候着,回了国公府,我始终是放心不下,姑姑的女儿又想要入府伺候着,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曹姑姑长久的沉默了一会,才道:“姐儿还有未言明的心思,一并说吧。”

毕竟是年岁长些久于世故,一下便听出了未尽的意思。

郑令意微微偏首,似是被看破了有些不好意思,眼下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她便道:“曹姑姑能否借爹爹的手来促成此事?”

曹姑姑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又展开,道:“你这是想让夫人觉得冬妮是国公爷派去看护嫦姐儿的。”

“正是此意。”此事一箭双雕,对郑令意和曹姑姑都有利。

冬妮得了这份差,也算是在郑国公跟前挂了脸,好歹算一份前程。

而郑令意自不必说,亲妹得以庇护,本就是她所求的。

曹姑姑沉吟片刻,道:“我没法子一口应下,且容我回去试一试再说。”

“爹爹若说我想要予取予求,借着不让妹子回家威胁他,姑姑一定要替我言明,我绝不是在威胁他,只是求爹爹看在姨娘的份上,舍我们姐妹一丝怜悯。”

“姐儿放心,老奴知道这言语上的分寸。”曹姑姑道。

见她急急要走的样子,对这事也是上心的,郑令意便道:“今日就先不留姑姑了,等姑姑下回再来时,再好好请姑姑饮一杯好茶水。”

曹姑姑点点头,止住了郑令意的相送。

郑令意打起精神与曹姑姑说了这会子的话,已觉疲累,才与郑嫦嫦说不了几句,竟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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