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的神思停留在方才的一切,听不进赵夫人都在训斥些什么。
而赵夫人训斥完他,将女儿从中摘干净,抱紧赵昭儿,心疼道:“好昭儿……好在你没事,否则阿娘要杀了这护卫!”
说着揽过赵昭儿往回走,经过谢蕴身侧时,凄声道:“兄长,定是这护卫觊觎昭儿,给昭儿下了药,这是泠舟的人,我不好越俎代庖,但求兄长为昭儿做主!”
话刚说完,赵昭儿挣开母亲,低头对谢蕴道:“舅舅,下药的人不是他,此事也与大表兄无关,是我自己轻信旁人……”
“孩子,此护卫舅舅自会处置,你且随你娘回去歇息吧。”谢蕴打断赵昭儿宽慰了两句,云氏也趁机把英王妃带离。
谢蕴命侍从:“去将大公子请来。”
谢泠舟来了,听父亲说明方才事由,失望的目光淡淡扫过云飞:“回父亲话,是两刻钟前有宫婢冒充崔表妹的人来请儿子在此地会面,儿深知崔表妹守礼不会私下约我相见,察觉异常,便派云飞前来查看,后续的事,儿并不清楚。”
他对始作俑者是谁已有了决断,未提及那碗汤,是因那碗汤里未查出有毒,又被崔寄梦喝了,死无对证,事情牵扯到她,他不由投鼠忌器,只好另从别处着手。
本以为谢蕴会指责他御下不严或别处挑刺,但他只摆了摆手:“罢了,你的人你领回去自行盘问吧,至于给昭儿下药之人,回头还需问过昭儿才知。”
主仆二人回到殿中,云飞自知有过,跪下请罪:“属下失职,任公子责罚。”
上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谢泠舟并未问起今日之事,而是冷声问:“先前让你查赵家时,可有隐瞒?”
云飞未料到是此事,拱手道:“属下并无隐瞒,赵夫人的确没动静。”
“嗯。”谢泠舟神色稍缓,看着桌上的笔,“最后问你一遍,今日在阁楼里,赵昭儿都同你说了什么?”
云飞身形凝滞,稍顿了顿:“属下只是见昭儿小姐中了药,猜到她是遭人陷害,只答应她不告诉公子,以免公子误会她品性,其余,并无。”
他其实猜到些,赵昭儿既知道那碗汤有问题,估计也会知道下药之人是谁,但今日的她似乎很难过,像遭了身边人的暗算,他既答应了她,便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虽知即便不说,公子后续也能查出,但云飞就是固执地认为,至少不能是他,在赵昭儿遭逢危机时推了她一把。
谢泠舟看着地上跪着的青年,淡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很好,但一个护卫需要的是忠心。”
他憾然将目光移向别处:“往后,你不必在我身边做事,但念在你跟我十年,我会将你举荐到军中,你好自为之吧。”
云飞低下头,想说些什么,末了,只艰涩道:“多谢公子知遇之恩。”
谢泠舟沉默须臾,又问:“你可后悔?为了个并不把你放眼里的人。”
云飞苦笑了下:“事已至此,何谈后悔,全当报恩了。”
他走后,谢泠舟又立了会,忽感身上微燥,和先前将崔寄梦压至榻上时的感觉很像,以为自己不过是被邪欲驱使了。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后续亦有诸多事情亟待处理,他思绪微乱,便去净室用凉水冲了冲。
清醒了些后,他忽地想到一事。
方才他和崔寄梦皆有不同程度的燥动,想必只能是那碗汤的问题,她喝了大半,唇舌纠缠时,他也沾染了些。
谢泠舟倏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他记起来了,有一种媚药是查不出有毒的。
醉春风,是一种酒。
玉朱儿一事后,那胡商曾央求他:“公子,这种酒因无药可解过于阴毒,数年前就已绝迹了,我现在金盆洗手了,望公子看在我配合的份上,莫把我供到官府!”
那么赵夫人的醉春风是从何而来?
疑点越来越多,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崔寄梦,她服的虽是三殿下从南疆带回号称可解百毒的丹药。
但若醉春风不是毒,那么这丹药便只能暂时压制药性,不能彻底清毒。
若不及时散药,会伤及身体。
谢泠舟眉间骤然锁紧。
他匆忙走出殿外,云鹰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公子!表姑娘那边的宫婢说表姑娘好像有些不对劲,还、还有。”
“知道了。”谢泠舟边往外走,边嘱咐殿外守着的另一名心腹,“任何人不得放入殿中,就说我今日受了伤歇下了,如有要事,暗中派人传话。”
他交待完,云鹰忙把方才未说完的话补上:“二公子也往表姑娘殿中去了!”
刚说完,就见谢泠舟面容骤冷,前所未有的冷,疾步往外走。
云鹰本想问要不要他跟上,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场合,公子需要他在,要么充当打手,要么帮忙把门,便噌噌跟上。
崔寄梦沐浴后,天已完全黑下来。
她反复回想着谢泠舟说的那些话,又开始心乱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梦引发欲念?还是对她真有几分情意,抑或是顾及梦境想将错就错?
此刻更让她混乱的是,他一开始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推开,却偏偏迟疑了。
她倏然察觉到一件事,或许,她对大表兄也产生了一些情愫,
可二表兄怎么办?他对她那么好。
崔寄梦站起身,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好在最后她和大表兄都克制住了,及时服了丹药,悬崖勒马。
否则一切就都乱套了。
想起在大表兄房里发生的一切,她又忍不住面红心颤,同时内心窜起一阵莫大的空虚,和方才药效发作时很像。
她以为自己只是累了,回到榻上躺了稍许,可体内那股躁动和空虚越发强烈,身子也愈发热了,折磨得她坐立难安。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唤来采月:“采月……备水,要凉一些的水……”
采月见小姐还未转好,不由得焦心:“小姐,要不奴婢去求求长公主殿下,让她给小姐找个大夫来看看?”
崔寄梦垂死挣扎:“暂时不必……我吃过可解百毒的丹丸,大概是药效一时还未完全散开,泡泡凉水就好了。”
说话时,她看到眼前的采月忽然变成大表兄,摇摇头,那幻象又散去了。
自己定然是太难受了,才会想起大表兄,她别过脸催促采月:“快去。”
采月遵命走了出去,因不放心又请示她:“小姐,听婢子一回,若这次泡水也没用,婢子就去求长公主殿下,可好?”
“好……”帐内传来虚弱又妩媚的一声,采月心疼地回身看了眼,便去备水。
刚出内间,听到殿外传来二公子的声音:“表妹可歇下了?”
采月暗道不妙,忙迎出去行了个礼:“二公子,小姐这两日骑马累着了,早早就歇下了,公子明日再来吧。”
谢泠屿方从山里打猎回来,一整日没见到崔寄梦,有些想她,便趁着夜还未深,过来见见她,谁知她这么早就睡下了。
他不舍地探头朝里张望,转告采月:“我猎了两只狐,一红一白,毛色极好,明日你替我问问表妹,看她想要哪个色的,选好了我便把剩下的给阿娘。”
“那婢子先代小姐谢过公子。”采月福了福身,又劝道:“公子且先回吧,明日一早婢子就转告小姐。”
谢泠屿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殿内,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动静,听起来像是表妹的,声音悠长,很难受。
他担心地朝里迈了两步:“我好像听到表妹的声音了,是不舒服么?”
采月和另一名侍婢慌忙拦住他:“小姐每次白日一累,就爱说梦话,不碍事。”
谢泠屿放下心:“成,我明日再来。”
把这尊大佛送走后,两人皆松了一口气,采月委婉嘱咐那名宫婢:“姑娘肌肤娇嫩,大概是这两天骑马出汗,身子不适,劳烦兰香妹妹在外头守着,别让外人扰了姑娘清静,我去给姑娘备水洗洗。”
兰香是谢泠舟的人,听云鹰嘱咐过,知道崔寄梦其实是中了药,但并不拆穿:“辛苦采月姐姐,我会守着殿内的。”
兰香一直对她们多有关照,是信得过的人,采月便放心去备水了。
而谢泠舟正匆匆赶往殿中,他深知这位二弟心性,倘若崔寄梦被药力支配求他帮忙,二弟定不会推辞。
习惯了凡事先考虑最坏的情况,谢泠舟不由想若她真和二弟有了夫妻之实,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当如何?
不能让她为难,只能退回兄长的身份,二弟靠不住,他就暗中替她铲除掉可能威胁到她的一切因素。
若她因梦境无法面对他,他可远离京里,但这是最坏的打算。
这短短一段路,走得无比痛苦。
到了崔寄梦所在偏殿,殿前只有那位宫婢守着,谢泠舟的心落定了。
他吩咐云鹰和宫婢:“你们去守着,不得让闲杂人等靠近。”
刚迈入偏殿,就听到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伴随着难耐的轻哼,他蹙眉往里走,到珠帘跟前时,有个声音问他,当真要这样?
可若不这样,还有旁的法子?
里间传来微弱的一声哀求:“表兄……”
谢泠舟眉间凝起,猛地掀开帘子,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榻前,掀开层层纱幔,瞧见她乱得不成样子的裙衫,目光骤沉。
躺在榻上的崔寄梦望了过来,双眸沾了水雾,目光空洞且茫然。
谢泠舟想到方才那声模糊的表兄,淡声问:“还认得我么?”
崔寄梦摇摇头,又点点头,强撑着身子起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神情像今日喝汤时一样楚楚可怜:“表兄,帮我……”
她神志不清,力气格外的大,又或者是谢泠舟根本不想反抗,被拉得低下身子,他坐在榻边,垂眸紧盯着她的眼睛。
声音略哑:“帮你什么?”
崔寄梦像濒死的鱼,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握住他冰凉凉的手,恍惚间觉得手上拿着块冰。
双手捧着那冰,急切地往雪堆里按,试图把雪堆上的火熄灭。
大掌倏然僵住,但纹丝不动,手背上青筋像一条条可怖的藤蔓。
崔寄梦越发难受,整个人飘浮起来,恍惚觉得灵魂被从肉身抽离了,她已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带着哭腔:“火在烧我,救救我……”
冰凉凉的手好似一种能够替她祛热的药,她照着上回他给她抹药的梦里那般,强行按着他的手,要给自己抹药。
“呃……”
药将将擦到那处柔嫩肌肤,崔寄梦轻叹一声,试图将药按得更贴近。
谢泠舟瞳孔骤缩,手猛地握拳。
崔寄梦眼里湿漉漉的,一声接着一声,哀戚戚地娇呼:“表兄。”
谢泠舟眼神深得可怕。
手却僵住不动。
他压低身子,空余的那只手把住崔寄梦下颌,让她看着他。
一字一句问:“我是谁?”
崔寄梦蹙起秀眉,眼中泪意盈盈,很是委屈:“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