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没有名字的子夜鬼

周尘魂不守舍的,走出了公正堂,江南站在走廊外看着他,这样垂头丧气的周尘,他极少的会看到。

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周尘如此一无所有时是什么时候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是一无所有的。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六神无主的往前走。

一直走出白兰大街,一直到迩周大街,他抬着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望塔。

或许周尘开始明白了,为何望塔下祈祷的人越来愈少,因为他们都知道,望塔从不会给他们方向。

那只是一座塔罢了。

羊皮卷是笼子,海耶是笼子的奴隶,人才是困兽。

周尘在望塔下站定,看望塔上那一个又一个连接的鱼,那吉祥的图案,好似用刀刻的血淋淋的伤口……

“云山家主?”

回过头,周尘就见到带着斗篷帽子的千语,他有些意外,却还是对千语行了礼。

“好久不见。”

“对,好久不见。”周尘有些迷茫的看着千语。

就见千语转过身,有意带着周尘离开这里,见周尘的确跟了过来,才说话:“我为之前对你的怀疑感到抱歉。”

“不,存有戒心更能在乱世生活。”

“或许我该告诉你一些事。”

千语带着周尘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给周尘倒上热茶之后,就从靴子里掏出来了一本破旧的书。

“我也是刚刚知道,家主是寒雪双脊的子夜鬼,也有人告诉我说,家主要去夜行宫了。”

周尘并不知道千语在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本破书卷,有些恍惚。

书卷的纸张泛黄缺边,仿佛一碰就会破,可千语却说它是羊皮书卷,没有那么脆弱。

听到这话,周尘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他轻轻翻开了一页,看到内容的一瞬间,他的灵魂就迅速归位了!他惊骇的迅速合上书,压低声音诘问千语:“这是羊皮卷?!”

“对。”千语抿了抿嘴唇,安抚站起身的周尘:“但不是望塔里的羊皮卷!”

“那是什么?!里面都是古文……”周尘忽然记起,望塔里的羊皮卷是残卷,并不完整。那很有可能,这本书就是羊皮卷剩下的部分。

“我不知道,我被那个丰碑人救下来后,他就得病死了,他从南方来,说要我用命保护这个东西,直到遇见可以去往寒雪双脊夜行宫的人。”

“什么?”周尘开始不安。

“他让我把这个书交给你。”

“不……”周尘摇了摇头,果断拒绝:“我不会去的,我根本到不了夜行宫,我的朋友亲人都在这,寒雪双脊……”周尘冷笑的站起身,往后退:“我这个废人根本爬不上去,我连我的朋友,我的亲人都救不了……”他抑制住就要崩溃的情绪,推拒千语:“你不如交给明人或者克思家族。”

而千语则怔怔的站在原地:“可我的恩人告诉我,必须交给停鹤。”

“为什么?”周尘皱起眉:“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到底……东陆到底怎么了……”周尘揉了揉脑袋,打开了屋门就要离开:“抱歉,我可能不是你要找的人。”

看着周尘仓皇而去,千语也有些怀疑持令者对自己说的话了。

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逃离千语后的周尘又晃荡在望塔之下,他想要找到持令者,却并没有这个相见的机会。

周尘回想起上次听到持令者声音的时候。

镜子可以照出邪恶和善良,他是最靠近邪恶的人,因为周尘,可以变成任何人,又能从任何人变成周尘。

要做到一切,那就要去夜行宫。

去爱想爱的人,去做想做的事。

周尘从睡梦里醒来时,眼前却浮现起了无数的人影,最后交叠成了他如今身边唯一的人——周期。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一百年前,又梦到一百年后。

梦到了他本不存在的空间里,这让整个梦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可绻涟的声音却回荡在他耳边,那是绻涟第一次那样动情又严肃的和他说话。

他可能会去求助任何人,可现实摆在面前,周期已经有了白发,没有人会永远年轻,或许有一天,周尘会失去一切,但眼下要做的,或许不是梦里那样远的事情,而是起床吃饭,晒一晒太阳。

这是最后温暖的秋阳,却照不到北方的雪原。

西北大陆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暮秋在半月前就已经结束,漫长的冬季让这里生机那样稀薄。

可那风雪交加的陆上针叶林雪地里,却有一个男人,拉着木板上的孩子,一步步朝西走。

乌思宁帽子下的脸被冻的青紫,拉着绳子的手已经冻僵,双脚没有知觉,但好在双腿可以活动,他就带着小五继续往前。

如果人救不活小五,那他就去找恶魔,去找子夜鬼。

但恶魔不是首选,乌思宁更希望可以遇到呼啸峡谷的子夜鬼,他们似乎更靠谱。

可从迩周到呼啸峡谷的路那样凶险艰难,乌思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雪夜里他不敢停下脚步休整,这和等死没有区别。

所有的疲惫和肢体的麻痹涌上脑袋时,他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黑了,哪怕有雪光的映照,也是无比的黑暗。

乌思宁眨了眨眼,往前面的黑暗看去,盯了半天,忽然间,黑暗的前方忽然涌向乌思宁了一团黑烟,黑烟里有一张可怕的骷髅脸,血红的眼眶和嘴,他近在咫尺!

“你想救他吗?”

乌思宁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说话,他被吓的瞪大了眼睛,似乎连心跳都静止了。

也就在下一瞬间,忽然一道金光,穿过疾风暴雪,一瞬间就击中了那团黑烟,恶魔瞬间化为了乌有……

“遇到披衣鬼千万不要和他们说话!”

乌思宁看向从森林里骑着大马而来的一个黑袍男人,他知道,这是追逐披衣鬼的子夜鬼。

“我在这一带射杀披衣鬼,没想到还能遇到活人……”他歪了歪头,看向乌思宁身后的木板:“和死人。”

子夜鬼带着乌思宁和死人小五去了他的树洞,暂且度过一夜。

燃烧的火堆根本没有暖意,雪若不停止,若不融化,西北大陆上的盛景和秀丽,就不会被人所知。

乌思宁为了保护小五的身体,用雪覆盖了他,然后才坐在火堆旁。

子夜鬼看了一眼小五,然后把烤熟的土豆递给乌思宁:“你要救他?”

“对。”

“寒雪双脊的子夜鬼的确有很多能人异士。”子夜鬼点点头,接着说:“但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

“我害他被人所害,害我朋友死去,我应该忏悔赎罪。”

“老天爷……”

子夜鬼的反应有些让人不知所以,但他也没有打算解释,只是拍了拍乌思宁的肩膀,说前面的路更困难,他找了一个最难赶路的季节走世上最难走的路。

“你来自哪里?”

乌思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哪里才算我来自的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去哪里。”

“这片森林我可以帮你走出去,但你要记住,不要和恶魔说话。”子夜鬼看了小五一眼,继续说:“恶魔都能闻到你心里的欲望。”

第二天天一亮,子夜鬼就带着乌思宁往前跋涉了。

他拄着手杖,一边观察周围动静,一边和乌思宁说话,起初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事,似乎是为了分散乌思宁的注意力,让他减少注意力在小五身上,一直到子夜鬼开始说起乌思宁的故乡,乌思宁的神色才有些变化。

他只说,故乡在遥远的南方,子夜鬼也看得出,乌思宁并不想要回想起故乡。

“那你之前……”子夜鬼一边趟雪,一边回头和乌思宁说话:“在迩周是做什么的?”

“画像师,他们叫我小画家。”

“画像师?你帮司警工作?”

“对。”乌思宁看了一眼子夜鬼,点头回答他。

子夜鬼笑了笑,道:“那应该是份不错的工作。”

“是吗?”

“比我强。”

“你?”乌思宁有些好奇。

子夜鬼点点头,他只说能逃到呼啸峡谷的人,大多都是亡命徒,或者是被云游天下的持令者,捡回去的孤儿,如果没有身后仇家的追赶,没人能一鼓作气跑到呼啸峡谷的寒雪双脊。他也一样,为了活命,最后变成了子夜鬼。

“你认为我也不行。”乌思宁抿紧嘴唇,回头看了看小五。

子夜鬼摇了摇头,他并不打算直接否定这件事,因为万事都有定数,并不是人能揣测的。

或许乌思宁真的能成功。

或许乌思宁也是一个亡命徒。

想到这里时,森林里的雪已经停了,太阳却没露出光辉,阴寒的空气弥漫在空中,可比阴寒的空气更可怕的,是前方黑暗树影之下藏匿的恶魔。

他们闻着乌思宁的气味而来,这次子夜鬼可以杀个痛快了!好像乌思宁就是他的诱饵,如果能把这片森林里的恶魔全都杀掉,那这个子夜鬼,就可以过一段悠闲的日子了。

子夜鬼拼命的将禁术符令冲出手杖,直击恶魔,他呼喊着乌思宁让他迅速行路,他自己则在森林里和恶魔搏斗!

乌思宁没有停步,他拉着小五头都不回的往前冲,不敢看一眼子夜鬼和恶魔的对决,那是看不出胜负的比赛,但历史上的结局,大多都是子夜鬼获胜。

最后乌思宁躲进了树洞里,他用雪埋起来了小五,接着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祈祷,那些恶魔能够自己散去,让子夜鬼可以来为他指引前行的方向。

一夜过去了,子夜鬼伤痕累累的赶到了乌思宁的树洞,他笑着说,他不会再让任何一只披衣鬼,离开西北大陆。

“你以前失败过?”

“对。”子夜鬼有些懊恼的点头,他拿手杖拨开挡住路的干枯高长的草丛,往前走着,又解释着:“来自狂风雪林,曾经被放逐到那里的罪臣。我忘不了他,他的能力很强,要比伤我的这些喽啰强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可以告诉你的名字。”子夜鬼扭过头,他沉着的说:“寒雪双脊的子夜鬼,不需要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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