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鲸猛烈地稳住身形，双手扒拉着墙面突出的沿线，向下撇去，深不见底的巨型楼道向上惯出，他的脚下正是楼道与墙面之间的缝隙。从这里到地面足足有数十米，落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他用尽全力腾起双腿在空中一摆，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楼道上。
就在前不久，他闯入城主府的大门，心想着要从一众穷凶极恶的黑袍人中杀出，奈何还没走几步就被团团围住。
刀光剑影里，环绕在四周的黑袍人像是饭饱酒足的野猫们在戏耍一只四处觅食的老鼠，与他交手的仅仅是几个带刀的好手，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连出手的欲望都没有。
就在他以为苦离吸引敌人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结束时，大门外像是神兵天降涌入一大群素衣勇士，朴素而凶蛮地与黑袍人激烈地搏杀在一起。
黑袍人显然对突然爆发的袭击措手不及，瞬间被涌入的人潮冲散，这股潮水很快被激荡到城主府每个角落，四面八方都是搏杀声，然后......然后就没有人管周子鲸了。
借着突发的混乱，他趁人不备悄悄遛入府内，一楼大厅开阔且明亮，正是双方厮杀与较量的好舞台，他迅速上楼。
这里的楼道很奇怪，不常见的宽型长楼从四周环绕，真正的办公厅阁像是被一件楼道织成的毛衣包裹，他拼了命不断向上走。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每上一层楼都有一条明亮的长廊贯入眼前，直直地深入黑暗里，尽头处通向另一边的楼道。长廊两旁数不清的阁间紧闭大门，每一层都是如此。
直到他刚刚在的这一层。
之前从楼道望去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古老的旅馆，度蜜月的夫妻随便选一间他们心爱的，反正周围房间全是空的，没有人能打扰他们的幸福时光。
可这一层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巨型的长桌取代了长廊，两侧摆满了庄严肃穆的桌椅，再往外大而空的落地窗给月光以充分的空间倾洒，俨然是一间重要的会议室。
继续挨着右侧的楼道向上走，刚要上这一层，振聋发聩的轰隆声从身旁炸开，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他整个身体弹开，几乎要脱离整个楼道。幸好他顺势侧手抓住了楼体的墙沿，在惊魂未定中稳住身形。
他疯了一样向上爬，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向下回到之前的楼层，然而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不由自主地朝另一个方向跑。
随便推开一扇虚掩的大门，这一层似乎也只有一个房间，他扒拉着关上门蹲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喘息的一瞬间他突然愣住了。
这本来是一间较灰暗的大阁厅，没有任何窗户能够透光进来，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档案架依次排开，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件夹，看上去是类似一个幽闭的档案室，甚至有可能是机密档案室。
可周子鲸后落的目光，让他对这个房间的一切想象戛然而止。在档案架的尽头，霍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像是什么东西以极为恐怖的冲击力硬生生从外面将墙面炸开，露出墙内复杂的体架，大片大片的风猛烈的从外面刮进洞内。
他踉跄着推开挡在身前的档案架，顶着大风，走到空洞旁，这个空洞比他整个人都要高出一截。
他扶住空洞边的墙缘，埋头向下看，这一看，让他心凉了半截——他站立的地方距离地面，突兀地被拔高了一大节，先前他所在楼层只有将近二三十米，这一刻他却像是身处城主府的顶层，大风凛冽地搜刮，一眼望去，整个故梨城星火朗朗一览无余。
可他明明只上了一层楼？仿佛一步跨越了十数米。
整座楼突然剧烈地摇晃，他抬起头。
天空星辰闪烁，近的就像在他头顶。无数个星辰涌成的流星群在黑暗中闪着猩红的光，然后以前所未有的势态擦着黑云遥遥下坠，世界仿佛笼罩在巨大的灾难之中。
周子鲸身体一颤，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眼神依旧惊恐，胸口剧烈地起伏，粗横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苦离惊颤地望着他。
“我......我把离寄体解除了。”周子鲸说话含含糊糊，像是刚从极度无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为什么？外面发生什么了。”
“应该算是援兵来了吧，冲入了一大群素衣人，和城主府内守卫的人爆发了斗争。”
“边走边说。”苦离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周子鲸紧紧跟在身后。
两人行进的功夫，周子鲸将两群势力爆发争斗到他悄悄潜入府内，再到进入顶层看到的巨大空洞和天空中的异象，一五一十告诉了苦离。
“我估计冲进来的那群人也是来寻找结界开关的，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那些不断逼近的流星群我不确定是不是素衣人的手笔，这种级别的术式实在罕见，要是真落下来，城主府首当其冲要被夷为平地，我们时间不多了。”
周子鲸一跃超过苦离，稳稳地行进在他前边。
苦离望着周子鲸低伏冲刺的背影，明明暗淡无光，他却突然想象这个男人怀中捧着一只烛火，火光耀耀四散，折的他的背影飘忽不定。
一如此前带领他们进入高坡时那样。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苦离突然开口。
周子鲸停了下来，望着他不说话。
苦离能感觉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周子鲸日常给人的感觉十分稳重，可是这时候不再是稳重了，而是少有的郑重。
周子鲸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如果结界开关真的在城主府，毁了这个开关与解开这个开关按理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对吧。”
暗无天日的地界里看不清他的脸，可苦离觉得他神色里藏着什么隐晦的东西。
“你从头到尾除了我这个城防三队队长，似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关于结界核心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你说就你一个人知道，就连我也是偶然碰到你才不得已告知于我，是因为你知道不告诉我我必然会妨碍你去城主府。”
“你完全可以将具体位置和破解方法告诉我，告诉任何一个护你们周全的人，我不信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你能破解的。如果不是你身体上发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你这样一个孩子即使知道消息也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你似乎完全不打算这么做。”
“我告诉你有大规模的术式将落，你要是真想解开结界，第一反应应该是逃，逃得越远越好，这种程度的攻击完全能将结界核心摧毁，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再去送死，可你听到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旧往里走。”
“还有这条通道，你说服我来这里的理由实在是扯淡，我总感觉你从一开始就一定要走这条路，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我。你说让我听你的，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子鲸情绪有些不太稳定，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面对如此危险的事情要让一个孩子挡在他前面，关键是他从头到尾什么也做不了，更无法阻止他。
苦离沉默了，从他拿刀默然走进那间雅阁起，这是他第一次在周子鲸面前低头。
“走这条路......是因为只有这里能通向埋藏开关的楼阁。”
“而你之所以跨越一层楼就直接到了顶层，就是因为他们把城主府的空间结构更改了。这里才是那些消失楼层唯一的入口，通过了这个入口，就进入到了城主府中被隐藏掉的楼层。”
”那个大规模的攻击，没有用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防止开关直接被摧毁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明说。”
“总之请你相信我。”
苦离静视着周子鲸。
“既然这是唯一的入口，我们不是去送死么。”周子鲸侧头，幽幽望向通道的深处，像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他能看到什么似的。
“你既然和我来，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死！”
“无论是谁挡在那里，都会倒下。”
苦离不再谈论，像是后悔开了这个话题，转身再次往通道深处冲刺。他们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周子鲸传来的声音让他奔跑的身影微微一顿。
“喂!”
“从你让我听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你当成大人了，你要为你做的一切决定负责！”
晦暗通道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行，男孩体态张扬，男人神色内敛。两人仿佛要去赴一场特殊的盛宴，以刀刃为宾客，以生死为食餐。
既意已决，便不再忧止。既心向往之，何顾前路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