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知音难觅(一)

养心殿里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的方格子,一缕缕照射进来,大殿里所用的家具是一水的紫檀木制成的,龙头扶手的木椅做工精细,扶手上的两个龙首仿佛正在吐云吐雾一样。博山炉里焚着藏香,那香气浓烈,我不大喜欢,这是塞外独有的香,从前浴凰宫里常常点着,闻久了觉着头晕目眩。

养心殿远离后宫,这里十分清净,多宝格里放着无数的书籍,这样的氛围倒让我觉得心情自在舒适。

我柔声细语地道:“臣妾当日是打十里庄经过的,多罗将军的名号也有耳闻。当日因为赶路所以并未得见。”

皇帝问道:“这就对了,十里庄是江南去往塞外的必经之地,算算你们是该路过的,那里也属大金的管制,百姓生活怎样?”

心里正踌躇着,到底该不该对他提及十里庄的惨景呢?也许那是皇上授意的,一直以来剃发是皇族最在意的,在我看来不剃发便剃头的做法有些残酷,但是皇权的拥有者也许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只好三缄其口,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些,大多是人情、事故的介绍。

皇帝似有不信,接着问道:“多罗福的人是出了名的刚勇之师,大金最初入关攻占十里庄的时候,也曾大举圈地剃发的制度。京城尚且不从者众多,而镇南将军驻地并没有阻碍,想必有些手段。”

这一听才知晓皇帝对多罗福的残酷做法并不知情,原本还在奇怪何以大金入关之初都没有大肆屠城,反而到了十里庄这样的偏僻之地有这样的惨案,原本以为是圣上授意,现在看原来只是那多罗福的胡作非为罢了。

数百人的性命,无数家庭的血泪,若我还只字不提实在愧对江南的父老亲里,便只好将亲眼所见的实情惨状一一告知,十里庄两面城墙上的数百颗头颅,无数的残躯,血流成河的城门口,以及战战兢兢地百姓,还有那嚣张的士兵。

听得轩辕天佑一语不发,阳关照着他乌黑缠着黄绦的辫子,我补充道:“那一幕若不是皇上问起臣妾实是不愿意提起的。只是想着皇上原本是宽厚仁德的明君,原想着废除旧制,以求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然百姓并不得知皇上的恩德,只以为大金将士的暴行是源自皇上的意思,可谓是辜负了皇上的仁政。臣妾既知道外面的实情,便不能隐瞒皇上。”

啪嗒一声,皇帝手里的折扇掉落在地上,他痴痴地看着远方道:“数百颗人头悬于城门之上,朕统领八旗将士,战场上杀敌无数,自负的铁蹄踏平了无数敌人的城池,可如今他们所杀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些百姓原本该是我大金的子民啊。剃发势在必行,即便是不从者杀,也无需残忍至此,朕以为以仁德治天下能上行下效的,岂知到了下面就变了味道!打着大金的旗号,滥杀无辜!”

轩辕天佑的嗓门提高了八度,我慌忙地跪倒:“臣妾失言了,惹皇上动气,求皇上息怒啊。往事已经发生了,也无法改变,只看今后就是,想必多罗将军也是为了大金的统治和皇上的龙颜,只是方法不当而已,但出发点也是好的。如今朝廷才入关几年,南边叛军还在异动,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求皇上看在多罗将军一家为国效力的份上不要动气了吧。”

他皱着眉头,紧紧闭着双目道:“也罢!

你再对朕说说民间可有什么关于朕和朝廷的说法,好的坏的,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轩辕天佑是一个难得的明君,他迫切的希望得知自己在百姓心中的样子,因为他十分在意,由此可见他的善良与贤明。

在从塞外进京的路上多半听到的是怨声,原本万朝的百姓就对改朝换代充满了抵触感,加之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到了大金便要剃发才行,且大金入关后将士烧杀抢掠,圈地霸田,百姓过得日子还不如前,许多人流离失所,丢了性命。

就连我也一度以为皇帝是个残暴恐怖的杀人恶魔。直到入宫后几番接触才慢慢改观了,可见皇帝也有无法左右的事情,那便是人心。

为了不让他感到过分挫败,五分真话五分假话,哄着他说了许多,听到赞扬他的地方便大感欣慰,还对我讲述起他的治国之道与伟大构想。

我虽然不懂政事,更不懂兵家之事,只不过他说的浅显,也能大致领悟。“朕第一步便是要围剿叛军,之后便要推行仁政,减少赋税,放宽逃人律,停止圈地。

往后还要恢复前朝的科举,让有志之士能够为国效率。打破满军的诸多优待,施行满汉一家。重视农耕,将满人的畜牧本领与汉人的农耕结合起来。接着便要平定塞外的纷争,让百姓过上太平盛世。为官者要清廉为国,为商者没有偷斤短两,世间再无穷凶极恶的贼人,家家夜不闭户。”

他无限憧憬地畅想着。接着又道:“朕还要以孝道治天下,让百姓都孝亲,老者可以有所依。人人都有恻隐之心,那么路上再无饿殍。”

“皇上的想法很好。”心里想着若达到这样的盛世恐怕轩辕天佑得到暮年了。天下再无贼人,路上没有冻死饿死的人,这样完美的幻想只存在于人们的理想世界里。

但有一点可见便是轩辕天佑心系百姓是明显的,他不止在意维系自己的皇权和大金的统治,更在意皇亲国戚的富贵享乐,他作为帝王,是想切切实实地造福子民的。

“若是真有这样的盛世,宛儿一定要再回一次江南,亲眼见一见那时候的江南,听听人们对您的称颂。”我和他以茶代酒竟然互相举杯庆贺。两人似孩童一般,说的兴高采烈。

他的笑容让人觉得轻松,没有齐清远的矜持清秀,只是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向来轩辕天佑都无需隐藏自己的喜悦,只是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威严不可触摸,因此偶尔的洒脱自如倒让我觉得是那样的珍贵美好。

“您的笑容很好看,有着感染别人的力量。若是您时常笑笑就好了,臣妾也便愿意天天来与您作伴。”放松的氛围下,已经开始轻松自在的交流。

他哈哈大笑道:“你若来,朕愿意天天这样笑一笑,政务缠身,后宫也总不让朕放松。每每与宛儿在一起却十分开心自在。你有的时候像是朕的解语花一样,一句话说到朕的心里。

后宫许久没有能与朕所言甚欢的嫔妃了,她们只知道朝朕索取疼爱恩赐,却没有人愿意替朕分忧。或者说她们根本不会替朕分忧。从前倒有一个能和朕说上几句的人,只是如今也不能时时得见了。”

我知道他的话里所说是元格格,他接着道:“许多人做

了数十年的夫妻,君臣,主仆,可都只是身体上为伴而已,故而彼此感到孤独。有的人才认识短短数天,也许几个时辰,便能做一辈子的精神伴侣,你以为哪个更让人羡慕?”

“知音难觅,否则伯牙当初也不会砸了瑶琴,他苦苦寻到的精神知己不在了,便是再好的琴艺曲谱又演奏给谁听呢?所以臣妾以为人生蹉跎数十载,能成为知己的寥寥无几,因此弥足珍贵。”

皇帝点点头:“说的好,往后朕便视宛儿如知己。”

他的话让我为之心里一阵,紧接着便是心动不止,正当青年的皇帝,文采风度俱佳,将我视为知己。红晕再一次挂在脸颊上,羞答答地低下头,含着一丝笑意道:“臣妾谢皇上。”

轩辕天佑也沉默了,他的脸颊似乎也染了红色,不知道是被暖阳照射的原因,还是被我的羞涩感染了,总之一种久违的甜蜜悸动弥漫在养心殿里。

理智终于败给了感性,什么民族的牵绊,什么冬古靖的计划,什么太后的警告,什么后宫的嫉妒,统统抛在九霄云外。心里想着的只有这一刻的甜蜜温存。

皇帝终于打破了尴尬,带着红晕含着一丝不自在的憨笑道:“当日赐给你的《美人图》,你放在何处了?”

即刻回道:“在漪红阁里收着呢,因为是皇上所赐的,又是出自名家之手,臣妾喜欢的很,便好好珍藏起来了。”

皇帝点点头道:“当日在保和殿里初次见你,便感叹世间能有你这样标致的人,只觉得像极了那幅画里的女子,宛如是从画中走出活过来一般。”

又是一阵心动,感觉眼前泛着幸福的花瓣,就连大殿里焚烧的藏香也觉得美好,他很少夸赞我,从入宫一来,每每见他或是冰冷的或是安静的,总以为在他眼中我不过是空气一样的存在。今日才了解,原来他曾那样仔细的打量过我。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既然赞许我的容颜,想必也曾真正的为我动心过。

“臣妾不喜欢只有容颜能给皇上带来欢愉,更希望与皇上如同伯牙子期一样,可以懂得彼此的心意,让彼此不再感到孤独。其实臣妾自从入宫一来,交好的嫔妃也不少,只是能互相赞许钦佩的并不多,了解宛儿心中所想的更无一人,宛儿时常想若是能有一人了解宛儿的诗词,琴曲,便再无遗憾了。”

皇帝微笑道:“也难怪你要这样说了,历来大金的女子不弄笔墨的,只是谨遵妇德研习女红歌舞。就如伉妃来说吧,就是自己的名字也不认得的。时常朕也觉得与她言谈乏味。”

我们一直聊了许多,皇帝渐渐地将多罗福的大不敬丢在脑后,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晃该回去了。我二人都有些许的没尽兴,相约来日再续,皇帝也爱下棋取乐,只道下一次要对阵一局。

自那之后,人前见到他总是互相尴尬,每每都会绯红了脸,他也时常带着红晕。即便是诸妃之中,他的眼神也会极力的搜索着我的身影,之后是心照不宣的微笑。

然而,细心的我还是看到了些端倪,那一日亲手送与他的荷包并没有佩戴在他的身上,那个有了刮痕的旧荷包还是每日被他随身带着的。心中不禁有了一些猜想,那荷包是出自谁手呢?竟然让堂堂的君王不舍得摘下,每日佩挂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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