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恶意临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谢芙萍从妙笔生花走出,向东走过几个铺面。

忽一停顿,向一个店铺内看去,然后又向那店铺走去。

于是,言行又眼睛不眨地盯着那个店铺门口。

谢芙萍从妙笔生花走后,本欲回家,只是才未走出多远,听到一声叫唤。

循声看去,叫他的人原来是谢福临。

百宝坊是添香坊内最大的一座门店,因为背靠谢家,售卖的东西并没有如普通商籍那样多受限制。古玩、瓷器、字画、首饰等等,一应俱全。

谢福临身为百宝坊的少东家,平日多在店内。

谢福临与谢芙萍本是同宗兄妹,正巧见到谢芙萍从店门前经过,就叫唤了一声,正好也有些话要对她说。

谢芙萍走到谢福临身旁,问道:“有事吗?”

谢福临看向谢芙萍,有些不悦地道:“你还是每天都到妙笔生花去?”

谢芙萍眼神有些躲避,道:“是啊,怎么了?”

谢福临又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谢芙萍道:“你什么意思?”

谢福临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离他远一点,对你没好处。”

在谢芙萍第一次偶然走进妙笔生花见到邱沐的时候,她就好奇邱沐怎么会有行商权,当日出了妙笔生花,她就来到百宝坊问过谢福临。quya.org 熊猫小说网

谢福临当时并未多想,告诉她那是因为邱沐认识言行的关系。

可却没想到,此后连着好几日都看到她从门外经过,谢福临好奇,走出门外一看,见她果然次次都进了妙笔生花。

有一日,谢福临把谢芙萍从妙笔生花店里拽了出来,和她说不要与邱沐来往过深,日后有可能被牵连。

当日谢芙萍说知道了,谢福临还以为她听进去了。

可这几日又多次见到她从门口经过,这才忍不住又把她叫进来,再叮嘱一番。

谢福临这一番带有些许教训的口吻,并没有让谢芙萍体会到其中本有的关怀,反倒心生不快。

谢芙萍大声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生来把好处占尽,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没好处?”

谢福临难以相信谢芙萍竟然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但他无法反驳,因为和谢芙萍的遭遇比起来,他的确可以说生来就好处占尽。

像邱沐与谢芙萍这种遭遇的人,谢福临并不能真的体会他们内心的苦楚,只是,多少也能想到他们的委屈。

于是,谢福临一改先前的口气,温言道:“虽然你已不在谢家族亲,但谢家每年都有接济,足够你们安生过日子,你根本没必要铤而走险。若是家用不够,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你仍把我当做族兄,我仍把你当做族妹。”

只是,再次出乎谢福临意料,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谢芙萍得到安慰,反倒让谢芙萍的委屈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谢芙萍忍不住哭了出来,道:“谢家的接济,那是因为我父亲还在,等有朝一日我父亲不在了呢?这接济你又以为是好拿的吗?你知道我们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是讨食吃的吗?”

谢福临赶忙解释道:“不不不,芙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芙萍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背后这么说我们的人还少吗?”

谢福临叹了口气,这种说法他并不是完全没听到过,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对他们伤害这么深。

谢福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道:“那些口无遮拦的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做从没听过。不哭了,啊。”

说着,拍拍谢芙萍的后背。

可这般委屈,又岂是一句简简单单充耳不闻就能化解的。

谢芙萍含泪摇头道:“我们要的是一个身份,你能给吗?谢家能给吗?没有一个身份,我们就不能依靠自己自食其力,也就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谢福临当然不能给,谢家也不能给。

但在谢芙萍眼里,言行能给。

言行已给了邱沐行商权,那等同于一个商籍的身份,若能与邱沐成婚,她就也有了这个身份。

并且,今日看来,言行对邱沐还礼敬有加颇为欣赏,她完全相信依靠言行,她有机会得到更多。

谢福临不知道谢芙萍心里在想着这些,说道:“其实,你若愿意,你可以到百宝坊来帮我打理的。”

那些被大秦禁令剥离出世家名分的人,其实大多的出路还是最终回到了本家做起了佣人仆人,或是像谢福临说的帮忙打理家业,名义上好听些,实质也与下人无异。

虽然他们起先都不情愿,谁又能原本习惯了平起平坐的地位,欣然又接受了被原本平起平坐一样身份的人呼来喝去。

但在生活和岁月的长久鞭笞后,多数人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但是谢芙萍还不接受,她被鞭笞的时间还不够久,并且,她已看到了转机。

谢福临本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他真的想帮助谢芙萍,但在谢芙萍听来,只觉得那是施舍。

谢芙萍已止住了泪,对谢福临道:“不用了。若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谢福临再说话,转身从百宝坊走了出去。

谢福临看着谢芙萍身影消失,摇了摇头。

言行又再看到了谢芙萍出现,直到谢芙萍向东走了很远,再没有停留的时候,言行下了一醉楼,远远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谢芙萍走进了东城民巷一座简陋的木屋,言行在外等了许久,见不再有人外出。

于是言行走到那屋门前,记下了门牌号,这才返身。

......

出行前二日。

言行早早又来到一醉楼,仍走进昨日的雅间,仍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时辰尚早,妙笔生花还未开门。

言行叫来掌柜,道:“你帮我办一件事,去东城民巷......”

掌柜点头称好,退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掌柜已经回来,走到言行所在的雅间,道:“公子,办好了。”

言行点头道:“有劳了。”

掌柜笑着道:“哪里哪里。公子要先吃点什么?”

距离午饭时间尚早,掌柜实在不知道言行这么早到这来做什么。

言行道:“替我沏壶茶吧。”

掌柜道:“好,公子稍等。”

说完,掌柜退了出去。

言行又转头盯着妙笔生花,这时,妙笔生花刚刚打开店门。

邱沐刚刚把店内可售卖的字画摆放好,就见谢芙萍又来到妙笔生花,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邱沐笑道:“怎么今日这么早?”

他却没看出谢芙萍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谢芙萍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是来告诉你,我母亲一早病了,昨日说的那件事,等过几日吧。”

邱沐关心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谢芙萍强笑一声,道:“受了点风寒,不要紧,喝点汤药,几日便会好,过几日再请你去我家做客。”

邱沐道:“不要紧就好,你也是,你母亲病了就不要过来了,在家好好照应。”

谢芙萍道:“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邱沐点头道:“快回去吧。”

谢芙萍松了口气,走了出去。

这短短时间一进一出,都落入了言行的眼中。

言行的身前已放有一壶茶,和一个小小茶杯。

言行给自己倒上一杯,闻了闻,茶香浓郁。

饮上一口,回味了一番,又摇了摇头,心说,没有那日的离火殿喝出的那丝甘味。

又再饮了两杯,言行正欲起身离去。

就在他站起时,又向妙笔生花看了一眼,只见有四个年轻公子一起走了进去。

其中一人身着赤红色长衣,言行认得,认出他时,言行不由皱了皱眉。

邱沐正背对着门口在忙碌,忽听有人说道:“就是这家?”

邱沐闻言转身道:“欢迎光...”

话还没说完就停住,因为他看见了来人中的一个人,那人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人一身蓝衣,手持一把扇子,邱沐认得,他叫邱勇。

因邱沐少时就聪慧,族中长辈对他多有夸赞,以致邱勇心生嫉妒,少时就与邱沐不和。

到邱沐被邱家除去名分后,邱勇更对邱沐多有出言羞辱。

邱沐也一向见到邱勇能避让就避让,避不过那就只能一再忍耐。

另有一人,也是蓝衣,这人是谢家的谢福照。

还有一人,身着褐衣,这人出自名声不显的杨家,名字却叫杨赫显。

身着赤红色长衣的那人,名叫朱归。

这四个人,在言城世家公子们当中,名声都不大好。

邱勇见邱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带着一副假笑道:“怎么,有顾客光临,你不欢迎吗?”

邱沐道:“你来做什么?”

邱勇好像听不懂邱沐话中逐客之意的样子,道:“喂,你现在可是开门做生意,竟然问上门的客人来做什么?”

说完,又对另三人说道:“这难道是经商之道吗?”

几人听后,一起哈哈大笑。

杨赫显接话道:“也许人家店主眼界高,看不上我们几个穷酸。”

他们都是世家公子,又怎会与穷酸二字有关系,这话分明就是在嘲笑邱沐一个穷酸,在他们面前装什么高傲。

谢福照又接话道:“是啊,人家现在可是高攀上了三城主家的公子,又哪里会看得上我们。”

句句讽刺,邱沐只充耳不闻。

朱归假装不知地问道:“三城主家哪位公子?”

明知故问,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却要做这出猴戏,也不知耍的是邱沐,还是他们自己?

谢福照回话道:“三城主只有两位公子,二公子天性纯良,又勤于修道。会到这市井抛头露面的,自然也只有那大公子了。”

借说言果天性纯良,反讽言行品行不端,而会与品行不端的言行结交的邱沐,是否也是一丘之貉呢?毕竟常言道人以群分。

只是,他们丝毫不会反思自己。

朱归哦了一声,道:“那大公子啊,我可听说他昨日被世子一顿暴打,没准哪天再惹怒了世子,他就不再是言家宗室了。”

杨赫显笑道:“哈哈,那不是正好,都是没身份的人走到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邱勇板着脸道:“什么没身份,别胡说,人家至少现在还是堂堂三城主府大公子。”

杨赫显赔笑道:“对对对,失言,失言,那不知眼前这位公子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唱一和,令人作呕。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进了妙笔生花后,言行也已走到门外。

此刻,言行正双手抱于胸前,背倚门墙。

他们说的每句话,言行都听进耳里,只是,言行的脸上却只有笑意。

邱勇走到邱沐身旁,一手探向邱沐,好似隆重介绍的样子,道:“各位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可曾是我邱家长辈关爱有加的邱沐公子。”

另外三人拱手道:“失敬失敬。”

邱勇又续道:“不过早已被我邱家除名了。”

随即响起一阵哄堂大笑,他们笑得放肆,笑得张狂。

门外,言行脸上的笑意已不见,变成了阴郁,正如那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平静。

妙笔生花里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谢福照道:“难怪我昨日听说,我谢家除名的谢芙萍近来与这位公子走得挺近,倒当真是般配啊。”

邱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请出去吧。”

邱勇得意地道:“没有。你既然店门大开,我们便来者是客,兴许我们一高兴,会多买你几幅字画,你就多忍耐着吧。哈哈哈...”

另三人又跟着一起大笑。

邱勇很满意邱沐此刻的愤怒和无可奈何,他自认为比邱沐高贵,因为他依旧是世家身份。他认为邱沐生计困难却又不向他摇尾乞怜,就是不尊不敬。他认为邱沐一再躲避着他,就是不想让他看见邱沐的卑微,这都是邱沐那虚妄的自尊在作祟。

另三人与邱勇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嘲笑这种自尊,在他们的眼里,卑微的人不配有自尊。

自尊,是他们这样身份高贵的才配拥有的,若是卑微的人也拥有,那等同于拉低了他们的身份。

于是,他们践踏他们眼中卑微之人的自尊,他们享受这种践踏,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自感他们的尊贵得以升华。

多么扭曲,多么可笑,多么可怜。

邱勇细细打量了衣着寒酸的邱沐一番,继续嘲讽道:“我从你这门口走过多次,每次见都是空无一人,也能开得下去?”

邱沐本不想搭理他,但邱沐也有他的傲气,道:“还是偶尔有人买上一两副的,图个温饱而已,足够了。”

邱勇哼了一声,道:“图个温饱?依我看,仅是温暖也难吧。”

邱沐不应他。

见邱沐无视他,邱勇心生怒意,道:“你也是我邱家出去的人,如此穷酸,丢尽了我邱家的脸面。”

提起邱家,邱沐道:“既然已出了邱家,便不再是邱家的人,又如何丢邱家的脸面。”

邱勇喝到:“可你还姓邱。”

邱沐道:“姓氏承自父亲,非我所选,也不可改。”

一旁的杨赫显道:“一个已经没有名分的人,还这么盛气凌人,若他没被除名,只怕要更加目中无人了。呸,什么东西。”

邱沐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轻蔑,让原本温顺的邱沐已无法忍受。

邱沐又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沉声道:“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杨赫显又道:“哈哈哈,看吧,他生气了,他果然在意名分。”

谢福照道:“可惜,他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名分了。”

说罢,再一阵哄堂大笑,这每一声嘲笑,都是最尖利的刺,深深刺进邱沐的心脏。

邱沐终于再忍不住,咆哮道:“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邱勇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们滚出去,我们就不出去,你能怎么样?”

哈哈哈哈......

邱沐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面对这样的无赖行经,他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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