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康先生

大洋,日元,美金,还有不下十根的小黄鱼。

这……

“咋样郑哥,是好事儿我没骗你吧。”

“下午你睡着的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就去了一趟城阳贸易把端木这小子的办公室给翻了个底儿朝天,本来是想找点证据来着,没想到就发现了这些,这一下咱们兄弟可发财了。”

唐磊看着满桌子的钱牙花子都呲出来了。

“这些小黄鱼刚我那会找人估过了,估么着怎么着也得2000个大洋往上走,加上这些钞票一共3200。”

“照规矩,上头拿一半,咱们分一半,1600往上交,剩下的咱们兄弟分一分?”

闻声,郑千帆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是老规矩了,老上海都知道,他们这些华捕看起来威风,其实暗地里混的其实不比那些压码头的抢多少,表面风光,背地里穷的吃土。

他们是华捕,低人一等。

人家法捕干活不多,钱却不少拿,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得落个300个大洋朝上走,但华捕的工资其实连他们十分之一都不到,就算连着底下三教九流孝敬的一起算也不会超过四十个大洋,这是顶了天的。

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个大洋,养家糊口都不够。

所以一般就指望着抓捕人贩之后的这丁点灰色收入,改善改善生活,要不然华捕一多半就得直接饿死。

所以就有华捕这么干了,开始是一两个,后头几乎全都这么干了,上头也知道这情况,但没辙,只能伸了手,大家心照就好。

“行,回头你跑一趟中央捕房,把1600大洋送过去就成,别坏了规矩。”郑千帆说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别介,郑哥,送钱好说,回头我跑一趟就是了。”

“不过剩下这钱……”

唐磊欲言又止,一张胖脸皱成了包子。

“剩下这钱怎么了?不好分?找以前的分法就行了,还是说有人不同意想要坏了规矩?”郑千帆挑眉道。

“哪能啊,谁敢坏了这条规矩,那不是作死嘛。”

唐磊心虚的左右看了一眼,这才道。“是这样,这一趟全靠郑哥出手我们才有这一条财路,亏谁也不能亏郑哥不是?所以大家想着郑哥你拿四成,这个没毛病。”

“不过我们想着,老陈那里……”

唐磊不说话了,偷瞄着郑千帆的表情,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郑千帆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按理说出功出力最大的是自己,拿四成这没毛病,历来都是如此。

但老陈是贝当路的巡长,

按常规是要分他两成的,可老陈啥也没干,还把自己干进了医院。

巡捕房的弟兄们有点动脑筋,不想给了。

也是,任谁跟着个只知道溜须拍马,别说吃肉了,连汤都带他们喝不上的巡长。

这意见早就大了去了。

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没说而已。

如今到了分钱,却要分给老陈一头,换谁谁心里都膈应。

“胡扯什么,老陈是巡长,这里头的两成怎么着也绕不过去。”

“知道你们想什么,但规矩不能破,老陈再不济也是巡长,你们几个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想飞是吧。别瞪眼,瞪眼也是这个说法,不过你说得对,兄弟们辛苦,总不能老受委屈。这样吧,我拿两成,剩下的那两成给老陈,就这么定了。”

郑千帆开口道。

“那怎么能行?咋能从郑哥手里拿,要不,弟兄们再商量商量?”

唐磊急了。

“别商量了,就这么定了。反正也是白嫖的,弟兄们也忙活了一天,别委屈了。这样,你跟弟兄们说一声,晚上我再拿出来一成请客,咱们兄弟蓬莱坊走一趟。”

郑千帆不容置疑道。

“行,郑哥开口,那就这么办。”

“等下我就通知一下弟兄们去蓬莱坊集合,不是我唐磊拍马屁,咱这捕房还是得数郑哥敞亮。你说咱们兄弟跟着老陈也不是一天两天,连口汤也喝不上。”

“现在啊,大家伙都指望着郑哥你当巡长,大家跟着你混才有奔头。”

唐磊咧着腮帮子一笑,竖了个大拇指。

闻声,郑千帆没好气儿的瞪了瞪眼。

唐磊一溜烟的往出跑,想来早就急不可耐了。

郑千帆接了杯水,刚那一觉虽然没睡踏实,但精神总算好了一点,刚他又跟唐磊说要去蓬莱坊,自然也就走不了。

郑千帆也不心急,靠在椅背上磨洋工。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郑千帆以为是唐磊回来了,没理,可来人站在自己身前半晌没动弹,他睁开眼一瞧,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人。

四十来岁,相貌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有事儿?”

郑千帆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忘了介绍了,鄙人姓康,是葛先生的朋友。郑先生应该记得,咱们在葛公馆的时候见过一面,不知是否还有印象?”

康先生很有礼貌。

郑千帆点点头,他白天的时候的确在维克多的旁边见到了这个儒雅的康先生,只是当时注意力都在端木身上,两人才没有交集。

“嗯,有点印象”

郑千帆点点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康先生直说吧,是法总让您来的?“

郑千帆坐正,面朝着康先生。

“不急不急。哈哈。郑先生眼睛毒辣,康某确实是有事情找您。”

康先生慢慢悠悠地在郑千帆旁边椅子坐下,脱下礼帽放在桌上,含笑打量着郑千帆。

“想不到在这样的巡捕房能还见到郑先生您这样的青年才俊,颇具卧龙之相啊。破案神速,还会说法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郑先生是可曾留过法?”

“康先生说笑了,像我们这些低级巡捕,哪算得上什么卧龙,您这就看错人了,我算条蚯蚓还差不多。''

“如今这世道能混个饱饭吃就不错了。留学那可是上海滩少爷小姐们的事,我们哪敢想这些。”

郑千帆摇摇头,笑言。

“看过几本法语书罢了,也就只会几句显摆显摆。要真要遇上事,那我可翻译不来。再者在这法租界混饭,会点法国话说不定能多混条出路,技多不压身嘛。若是康先生是来找郑某干翻译的,那见谅,我可做不来这个”

郑千帆拿起水杯喝了几口。他可没什么心思来与这位康先生撩家底,是敌是友还看不清呢,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何况若是这康先生真要他来给洋人做翻译,给洋人当奴才的活计他郑千帆可没沦落到要干这个。也别得罪了那个什么陆翻译,他干这行那真可谓天赋异禀。

天生就跟狗是亲戚。郑千帆暗笑。

“哈哈,哪里哪里,我可不是来给你介绍当翻译的,但我看郑先生挺有天赋。”

康先生站起来笑说。

郑千帆皱了皱眉头,这家伙难不成在骂我?

“郑先生人机灵,干窝在这小小巡捕房不觉得憋屈?”

康先生坐直凝视着郑千帆,脸上依然带着笑。

“康先生有话直说吧,咱也别耗废时间了。混归混,我也不是吃干饭的,还有公务在身。”

郑千帆不耐烦了,这康先生的到来绝对不凡,陪着他打哈哈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干脆难开问吧。

“其实也没啥大事,我看郑先生见多识广,那个端木被您一眼识破,那您可查出他的身份了?”

康先生起身说。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

“他不就是个日本间谍嘛,康先生白天还没认识清楚?“

郑千帆并不想去深究端木是谁,但康先生这番话有点起疑。

端木一郎,端木一郎,端木,端……

“慢着!端木,那不是日本幕府将军特有的姓氏?这个日本人,难不成是这个家族的人?”

郑千帆惊觉,这端木可不是什么便宜姓氏。

端木幕府世代把持日本国政,威望势力极大,可以说是日本国的摄政王,万人之上的地位。对中国发动侵略那他们家可也脱不了干系,一声令下就让东山省满目疮痍,罪恶累累。

但抓住这个端木一郎对郑千帆可不是什么好事,要真是惹上了这样的家族,端木家必定会来找他算账,那他郑千帆就先想想要埋那个山头舒适吧。自己先往里一躺,还能少受点罪。

“不错。我就说郑先生见多识广,也是郑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我才能来跟你商量商量。“

康先生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脸上总呈着笑意,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气势。

“端木,日本幕府的人,这可不该是你我这类管得上的。有些问题该放手就随他去吧。你说怎么样?郑先生。”

“哼,管他是什么狗屁幕府,把中国搞得天翻地覆,难不成还得抬他们日本人做大爷?”

郑千帆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端木是谁又怎样,保命也得要点骨气。轻而易举妥协了可不得让人拿捏。

“我想像郑先生这样的聪明人应该不难明白,若是想在这世道有个立身之地,有些机会还是该把握把握。”

“上海现在成了洋人的地界,更有万万双眼晴可盯着看。一个小小巡捕房要是杠上端木家族,还死咬着不松手,那也代表着整个上海的立场。各方压力下这巡捕房估计就成炮灰了,郑先生可别吃力不讨好。真到那时,局面收不了场,那这上海可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