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血色成都府(二)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看戏看够了的若昭终于抚掌大笑。

“公孙小将军,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恍然如梦又如梦方醒的公孙致和突然被提到名字,脑袋笨拙地转向声音的来源。他神色迷离而失焦,在目光落在若昭身上的时候,似乎是某种无法宣泄的情绪突然找到了出口,霎时间染上森然的恨意。

迎上公孙致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若昭道: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就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要利用你,你能躲得过么?”

说着,若昭用食指拭了拭嘴角滴落的鲜血。她多年病弱缠身,肤色苍白得像纸,唇上一抹血色晕开,唇红齿白愈发鲜明,比她之前用过的任何一种唇脂都要妖艳夺目。

“你看,这就是人性啊,没人能逃得过的。”

她笑着,笑得愈发绚烂恣肆,唇上靡丽的红破开云翳,在终年春色照不进的节度使府,生生开出一朵沾满血色的花来。

“不惜一切代价保全自己是人性,谋求自己的利益最大也是人性。当这两个目的只需要一步就能实现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若昭坐在轮椅上冲他挑了挑眼角,满纸苍白也带上勾人的魅色。

“哈哈哈……”

她的笑,凄厉又刺耳,放肆而无羁,笑得她的眼角都渗出了一滴泪。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公孙小将军,你说,面对这样大的诱惑。人伦亲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惶惶无措的公孙致和突然生出一股没来头的愠怒,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就像看一出好戏一样看着他,又嘲弄,又可悲,还可怜。

他皱皱眉,松开,又将躁郁的目光狠狠砸向被溅了一身血的李若昭。

“你早就知道我会动手?”

“当然。因为你不是圣人,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就是人性,没人能躲得过的。你见过猎户围猎么?好的猎手往往会网开一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若昭自问自答道:

“四面皆网,困兽犹斗。网开一面,求生无门的猛兽,才会皆朝一个方向逃去。你可以理解为,碧潭飘雪投毒,公孙致远受命,你与杜宇结怨,这是我为你织就的三张网。而杀了公孙枭,这是我留给你的一线生机。而你,只可能沿着这一线生机逃命。”

公孙致和眉心微动,敛声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

若昭把藏在牙后极小的血包吐了出去,“如果不是我假意咬舌自尽,让公孙枭乱了方寸,你也不可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我至今留在节度使府的原因,就是为了杀公孙枭。他本人疑心极重,又是难得一见的骁勇善战。杀他,我一个人办不到,你一个人,也未必办得到,但是我们俩加起来,说不定就能行。事先没有串通,你看我们配合得多默契。”

她莞尔,唇边明明还带着吃人的鲜血,眉眼间却满是温意盈盈笑容。

“所谓借刀杀人,就把我自己当做一把刀,借给你,去亲手杀了你的父亲。”

杀了。你的。父亲。

六个字在他耳边炸开,盘桓,如连绵晚钟萦绕他的耳际,震得他头痛欲裂,震得他又骤然清醒。

只言片语,公孙致和已经全然理清若昭此局。以他与父兄之间的隔阂为引,不动声色煽风点火,挑拨离间,逼得他仅此一条路可走。至于自己那点挟持她的小把戏,根本无关痛痒。无论他怎么挣扎,只要他抱有那么一点私心,便逃不过被她利用的结局。

她没有逼迫他做任何事,每一步都是他发自本心的选择,亦是他毫无选择的选择。

想清楚这些,公孙致和方觉若昭此刻的笑意更加瘆人可怖。目光难定地打量着对面毫无姿容的弱女子,背后渗出了涔涔的汗意。

真可怕,如果这个女人的腿没有残,如果她是个男儿身,有朝一日出入朝堂,该是怎样的情景。

腿残?

对了,面前这个人是个腿残的弱女子,命都没办法自我保全,还能掀了天不成?ぷ99.

公孙致和脑子难得恢复清醒,他学着若昭一般也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不是还在我手里吗?”

是了,挟持她虽是算计他父亲的小把戏,但至少,熙宁长公主本人的性命,还是在他手里的。

念及此,公孙致和底气难得足了些。

“如果说你不过是宣王殿下的情人,毕竟女人如衣服,他或许扔了就扔了。可你不一样,你是熙宁长公主殿下,你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放弃你。一旦殿下您在巴蜀出事……”

公孙致和咬着牙挤出得意的笑容,“宣王殿下如何向他父皇交代,又如何向华阴陈氏、兰陵萧氏这两大世家交代呢?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外乎是:

宣王殿下如何处理公孙枭死后的巴蜀残局,还是得看他公孙致和的意思。

杜师爷适时忙送不迭地向公孙致和恭贺大拜:

“恭喜二公子入主节度使府。”

听着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若昭垂下眼睑无奈地摇头。且不说她跟陈家的关系着实微妙,过去的一年还挖了华阴陈氏不少的墙角,身处巴蜀的公孙致和自然无法了解到这其中的细节。还有那什么“女人如衣服,扔了就扔了”,更让她有些无言以对。

只能说,公孙致和太不了解李世默的为人罢了。

就当是在看秋后的蚂蚱乱蹦跶,若昭想想就觉得好笑。

“公孙小将军,你觉得,我都算到这一步了,真的会毫无准备吗?”

“什么……意思?”

若昭抿嘴笑得更加无奈。待到她檀口微张的时候,声音果决而清亮。

“动手!”

厅中公孙致和与杜师爷皆茫然相觑的片刻,“砰”的一声,屋门大开,一个黑影仿佛自带寒风,破开满屋僵持而凝滞的气息杀将进来。

“噗”

利剑刺破衣物喷溅出的血再一次染红了节度使正厅的地面,杜师爷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从背后穿刺入腹露出的两寸沾满血的剑尖。

那个动作,倒是和他先前遭算计而死的主子公孙枭一模一样。

不可思议而引起的思绪空白之后,杜师爷终于察觉到穿腹而过的长剑带来的剧痛。

“孤……孤鸾?”

那个黑衣人一手紧握刺进杜师爷身体的剑,另一只手摘下覆面的包巾。

确实是孤鸾。

孤鸾并没有停下那只摘下覆面包巾的手,他缓缓揭下包巾下的人皮面具。

“不,我不是孤鸾。”

黑衣人把那柄偏宽的长剑从杜师爷身体抽了出来,白色绢布拭净剑上的血迹,收剑挺立,向着始终安然坐在轮椅上的若昭抱拳躬身行礼道:

“见过熙宁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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