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你真是无语,太无语,非常无……

对于突震, 凌湙不是不想抓,但凡他手里能有五百兵丁,区区一个突震, 不至于叫他左右考量。

他无法奉行武景同的用兵理念, 或者是这个时代大多将军们的用兵理念,一将功成万骨枯, 几个字里沉甸甸的都是悲凉,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也无法绕开这样的损耗,可至少在这之前,他会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努力替他的跟随者们计算好生存概率,让每个人都尽量活的长久。

这在当兵者中间或许是空谈,更似是奢望, 然而凌湙却希望自己能守住这样的底线, 不被时代同化,不让自己在长久的高位之上, 也生出命如蝼蚁之感,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罔顾他人性命。

凌湙始终记得, 自己曾经来的地方, 军民如何一家亲, 兵将如何受尊敬, 他或许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固有教育,但他也无法让自己做到像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视手底下的兵如进身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是个人英勇, 若加上别人的命一起去勉励而为,那就是自私,愚蠢,你的命任你支配,别人的命你有什么权利慷慨?

然而,这样的话并不适合现在说,尽管凌湙已经很克制,想在事后找武景同解释一波,可当城楼下的喊杀声震天传来时,武景同仍想坚持带人开城门出去支援,并且一副看错了凌湙,原来他是这样怯战的一个人时,光火的他终没能忍住,直接当着齐葙和殷子霁的面,不留情的对他开了一波嘲讽。

以上,就是他敬给武景同的原话,尔后才又接着道:“少帅英勇冠盖京畿和北境三州,然而,你的身周有亲兵有部曲,横冲直闯时自有人替你背刀砍箭,其他人呢?他们身边有谁?同营袍泽,守望相助,嗤,当实力不对等时,谁不是先仅着自己的命护?那些替你挡刀挨箭受皮肉之苦的亲兵部曲,但凡有个自由之身,你看他们跑的是不是比你快?战场上拿别人命去逞凶斗狠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值得跟随投效的,武景同,你要做个被人提起就皱眉的孤高将领,还是当个能与手下士兵把酒言欢的敬重主上,你自己要想清楚。”

武景同脸色涨红,又气又急之下,张嘴反驳,“可是慈不掌兵,你一路过来,不也打没了许多人的命么?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珍惜他们的命了?你见不服者就杀,遇不愤者就砍,那个时候,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小五,你当承认,自己身处这个位置,就是有手握他们生死的权利,而他们能为你我效忠,当感死而荣耀,这就是个人的命,你别太感同深受他们了,地位不同,受的教养不同,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们,你焉能知晓,他们其实也是愿意马革裹尸,为自己和家人挣一份光荣的?这是我们生来的地位和阶层决定的,不是你光凭一颗仁爱心能争动的,军心靠的不是慈悯,是功绩。”

凌湙差点将手里的鞭子抽过去,竖着眉毛对喷,“我是一路过来又打又杀,可我当时的情况允许我收手么?是,确实有许多人的命叫我打没了,但如果我不打,死的就不止是他们,还有你现在在我身边看到的那些人,他们的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生命,死得其所,可是你呢?明知自己没条件去想更多的事情,却只一味的在争功里急迫催命,你只想到抓了突震会怎样,却完全不想以卵击石的后果,士兵的命确实应该丢在战场上,然而如果丢的不值,就是枉死,就是你这个主将失职,你不能因为自己立功心切,就让别人为你送死,更何况,你要用的是我的兵,我不能容许你如此不珍惜他们,拿他们的命去当垫脚石。”

武景同被凌湙说的差点吐血,叉着腰拿手指着他,“小五,我没料在你心里,竟如此想我?我立功心切?你自己也清楚突震的身份代表了什么,若能在这里捉了他,于我们北境,于整个大徵,都是一次振奋人心的大事,这里面所函的意义,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心气,你懂这里面的差别么?别说死几个兵,就是我也死在这里,那也是我的荣耀。”

两个人的想法全然背道,各有立场,各持一词,吵的如两只涨了气的青蛙,瞪着眼谁也不服谁。

齐葙和殷子霁听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却都反应出一模一样的兴趣嫣然,大有你们继续吵,我们还想听的样子。

凌湙甩着鞭子,却是不想搭理武景同了,反正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他不会将自己手里的人派给他,他要真想带着他自己的亲卫去送死,他也不拦着,毕竟求仁得仁。

殷子霁见两人不吵了,就对着凌湙道,“其实你更多的是想保存实力,毕竟边城不太平,你身带巨财,手里没有人,这些东西就如小儿抱金瓜,会非常危险,你在为进驻边城做打算。”

他说的非常肯定,一语戳中凌湙的心思,而凌湙也没隐瞒,直接点了头,“是,我不可能真的在边城当一个被奴役的罪子,我带的人和那些财物,就是我进驻边城的底气,殷先生,我需要发展的人手,任何折损都是我现在不能承受的,您懂么?”

齐葙本身就是个带兵的将军,他对于凌湙和武景同的观念,其实都有认同和不认同的,但无防他对凌湙的欣赏,看着凌湙笑问,“那你是真心疼手底下人的命,还是自私的不愿替大徵出一份力?凌湙,惜兵的将军固然能得将士爱护,然若私心太重,也会招致朝庭猜忌,若你身在景同的位置上,知道有逮住突震的机会而不动,最先问责的就会是武大帅,尔后朝庭若得信,亦会下旨叱责,那时,你又当如何?”

别说你没人,你就是光着两个膀子,也得上去搏一场,在两族颜面之前,无人会听你解释当时场景,上面的贵人们,只想知道结果。

武景同立刻昂起了脑袋,一副受到支持的骄傲样子,凌湙却皱了眉头,一脸郁闷,“所以齐将军是赞成武景同,在明知可能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仍去设伏捕捉突震?”

齐葙摇头好笑道,“我没有说支持景同,我只是告诉你,在与自己的兵情同手足之时,得先有自己的份量,如此才能在上锋提出不合理要求时,拥有张嘴拒绝的权利,否则,你会被剥权削兵,憋屈的看着自己的兵被别人收编,然后,再被不珍惜的挥霍。”

说着说着,齐葙沉了脸,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轻扶在藤椅上的手都握成了拳,显然,最后一段话是联系到了自身。

凌湙知道他的身份,他话一说完,就让他想到了齐葙可能经历过削兵之苦,他八成是痛失了自己的兵将。

连武景同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时间也难言的不敢说话,凌湙望了望他,忍住了没有问,殷子霁却是个搞事的坏胚,怼着武景同问,“你前姐夫手里的兵好用吧?”

武景同叫他说的低了头,觑着齐葙小声解释,“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老兵了,姐夫,您那两个副将,不是在我手上没的,我发誓,跟过您的老兵,我全都放伙头营了,没让他们再上冲锋线。”

殷子霁冷笑,“没在你手上死的,所以连抚恤银都不去过问,武景同,也亏得他们曾练了你一场,都不知道长点心。”

武景同叫他说的羞愧,一时辩无可辩。

齐葙拍了拍殷子霁,叹道,“何必来挖苦他?你也知道,兵将军饷从来短少,他就是贴了自己那份,也不够手底下的兵分的,如何还能顾得上牺牲将士的家里?算了,这不是他的责任。”

殷子霁叫他拍的没再怼着武景同说,只低声道,“那你也该叫他们知道,每年送回去的抚恤银是谁给的,不能白让别人占了你的好。”这个别人当然是指武大帅和朝庭。

齐葙只摇了摇头,眼神望向远处,声音带着难过,“他们到底也是受了我的牵累,现在我只是出点银子替他们养家,名声什么的就算了,咱们现在也不需要那个。”

几人在城楼上说着话,城楼下的战况也已近尾声,双方死伤各半,胜负在两可之间。

都是一个营里的,平日就在一个窝里训练,各人什么脾性,带兵什么特征,爱从哪里突刺,几乎都形成了对抗的条件反射,故而,当真的刀兵相对的时候,在人数差不多对等的情况下,很难有一方能做到压倒性胜利。

秦寿能从低层士官爬到现在这地位,本身才能是有的,再强弩之末,战场指挥应有的水平却没丢,且这还关系到他自己的性命,就更不可能大意,边打边开条件鼓动人心,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些年敛了不少财,故而,在他加码到保护他离开这里,每人赏黄金一千时,身后的兵在犹疑不定后,变成了不畏生死。

王祥和赵奔雷咬牙,知道光凭自己手上的兵,是无法强行将秦寿留下的,一但让他逃脱,那城楼上说好的事情就没准作了,还要落个才能不济的评价,这对于他们今后的发展是不利的,所以,秦寿能死能捉,就是不能跑。

武景同在城楼上看的着急,知道下面就缺一把力打破平衡,他再次望向凌湙,“小五,你看到了,他们的真刀枪拼杀,无可能做戏给咱们看,开城门吧!放我去助一把。”

凌湙望着城楼下方对峙的阵型,困兽之斗犹为勇猛,因为知道退后一步就是死,秦寿做了这么多年驻城将军,威信在自己的营里是有的,低层士兵思想转的慢,在刀尖真正对准从前高高在上的将军时,会有一个以下犯上的心理怯点,谁也不敢在秦寿没负伤之前,真的上去捅第一刀,能做到这个的,还得是王祥或赵奔雷带头。

武景同又望着齐葙,“姐夫,您借我点人。”

殷子霁根本不等齐葙开口,立马摇头,“不借,我养点人容易么?叫你挥霍了,回头我们拿什么依仗跟人谈条件?”

武景同挺怕他,一时叫他堵的没话说,半晌才道,“我还你,有借有还,要人还是要钱,随你开。”

殷子霁跟看二傻子似的看他,“你拿这话再去问问凌湙,看他怎么答?”

凌湙嘴角抽抽,这个殷子霁是故意的,头是他起的,伤人心的话却要由他讲,然而,想拉他入伙,凌湙又不得不让他看到通透的才能。

因此,只能道,“我们的人不说万里挑一,也是一个个训练到顺手的好手,投入的精力和银钱本身无可计算,用的就是他们的归顺和忠诚,都给你了,回头你随便拨点银子,或随便还些人来充数,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全打了水漂?又或者,你直接用自己的兵充抵还债,可那样一来,剩了光杆司令的我们,是不是又要受你挟制?怎么的,这笔账都是不划算的,且这兵又不是非借不可,当然是能不借就不借了。”

殷子霁听的眸光闪烁,与齐葙对视微笑,武景同却炸了,指着凌湙哽了好几下才道,“小五,我没料你居然也会跟我算计得失,你竟如此防备我。”伤心的跟被人渣了似的。

凌湙抚额,硬着头皮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你我二人怎么就不能计较得失?如我有一千,给你出二百,我会乐意,可我只有二百,你却全要拿去,这不跟杀熟无异?你自己找人评评理,道义站哪边?”

武景同却立刻出声反驳,“才不会,小五但有所请,我定会倾囊相助,绝不会有半点藏私之举,我对你,一直真心相付,真诚结交。”说着说着,眼神里就流露出了委屈,一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伤感。

凌湙叫他说的嘴角直抽,移了目光不与他对视,却在殷子霁看过来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那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筹码不在手上,自然可以空口说白话,乱开空账,哄我两句就能叫我出人出力,这买卖太划算了,换了我也会高喊真心无价,打感情牌就能得偿所愿,那我的感情能填满整条漠河,到时叫你把北境三州里的凉州让给我,你能么?你会为我这充沛的感情,感动到立刻让一州给我当家作主,不参与任何州治兵署,独让我将凉州当内封之地,坐拥独大的气势,你敢么?”

所以,有时候内情不能深挖,深挖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凌湙本不想把话说的这样白,然而,殷子霁就看准了他比武景同通透,故意用他当刀,来杀一杀武景同过于浅薄的人心认知,看在齐葙的面子,他不开口,但凌湙正处在要收拢他的当口,不得不顺着他的眼色,给武景同展示一下什么叫人心叵测。

其实武景同不是个纯然小白,只不过很多事都有他父亲顶在前头,无人与他耍弄过多心计,导致他知人心而不知险恶,一直没能真正体会到背刺之痛,殷子霁是借着凌湙的口,敲打他过于傲慢的心。

武景同果然惊住了,一时都顾不上伤心,直愣愣的瞪着凌湙,张口便道,“这不可能,你再有本事,顶多拿了边城当驻地,其他地方但凡敢占,别说我父帅不同意,就是朝庭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你这根本就是故意为难我。”

说着一把摔了手中的配刀,负气踢墙,“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支持我捉突震,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就是担心我把你的人弄没了,担心我回头黑吃黑,小五,你就是不相信我,或者说,你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我把真心捧到你面前,你都要怀疑一下,这颗心到底是从谁的胸腔里挖出来的,你太多疑了。”

凌湙立刻点头,敛了笑抿了抿嘴,“对,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我视你为知己,可该防备的,我依然会防备,连家人都能背叛我,你当自己会比我家人更亲?”

武景同一下没了气,定定的看向凌湙,陡然间意识到凌湙的身份和年龄,都是不属于他该承受的重压,初听时就让他心生不忍,后来就被进城后的一系列事情搅忘了,实在是凌湙表现的太厉害了,没有让他觉得有需要怜悯的地方,于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凌湙心生刚强,硬如铁石,不会受伤。

殷子霁这回没有再给凌湙递眼神,话说到这里,凌湙的表现足够得他承认,是个攻于心计,并步步为营的人,且得失分明,亲疏有隙,知道轻重,不会任人唯亲,不受人情所挟,这对于一个心怀大志,有长远眼光的少年主公,已经太就够了。

凌湙却受不了武景同突然软和下来的目光,抿着唇扭开脸,闷闷的不太高兴,他最后,居然用了最老套的身世之说,换来了对方的怜悯、让步,虽是他有意为之,然这感受,却很叫人郁卒。

这比打一战都累人,嘴皮子都说破了,才堪堪打消他想法,凌湙甚至都后悔遇上他,当然,值得欣喜的是,他能感受到殷子霁对他的认可,包括齐葙,想来再次起程的时候,他的队里当要多两个有份量的部属了。

当算得上是,这次收获里最大的安慰吧!

几息言语,城楼下的战势又有了新变化,王祥和赵奔雷眼见城内不可能派出支援,一合计,干脆作出鱼死网破之举,就之前信函上所述内容,他们二人完全有理由与秦寿同归于尽,而秦寿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自己陷入险境,抱着随打随退的想法在周旋,寻机肯定是要跑的。

赵王二人这一拼命,秦寿那边就感到了压力,在几经冲突都破不了包围圈后,他开始有意的往自己身前堆人墙,耗损人命的让自己渐渐脱圈,临近外圈兵力最薄弱处,已经做好了只带着几个暗卫离开的准备。

城楼之下人堆人的情况,叫身临其境的人看不清秦寿的行动轨迹,但城楼上的凌湙却看的分明,秦寿这是只准备独自逃跑,不与身后兵将共存亡了。

立时,凌湙就瞅准了一人,站在城楼上高喝,“钱立仓,你还在期待什么?”一个背主轻诺的小人,居然在这里讲起情深义重了,可不可笑?

钱立仓叫凌湙喝的当头棒醒,瞪着秦寿眼中腥红,狠戾神情一闪而过,带着被忠心投效的主子背刺的痛心愤怒,掉转了刀头,从身后一刀直捅进了他的腰眼,然后狠狠的顶着人,聚足了胸中的愤闷之气,在所有人的怔愣当中,将秦寿撞回了人堆,刀尖顺着力道,在人体中割裂滑动,再从另一端冒出头,带着一股飙出来的热血,直直将人钉在了地上。

秦寿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更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他口鼻开始大量冒血,呛咳着指着钱立仓,又气又恨,“你……你……果然养不熟,我当年就不该收……收你……”声音渐息后,是个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状。

钱立仓则沾着满手的血,腹红的眼睛死鱼般的左右转了转,尔后神经质般的开始大笑,直对上凌湙冷汀汀的眼神,才似被灌了一壶冰水,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杀了秦寿,他杀了自己的主公,他……对,是他,都是他……如果不念出那封信,他就不会知道秦寿一直在堤防他,如果不念出那封信,他就不会成为丧家之犬一般的背主之徒。

他背主了,他又一次背主了。

钱立仓头炸了,刷一把从秦寿身上抽了刀,对着城楼上的凌湙就投掷了过去,目龇俱裂的要杀人泄愤。

凌湙若不出声,他或能粉饰太平,当那一截没发生过,秦寿或许在经过一场大战后,也能主动揭过这一截,二人还能当个面上和煦的主从,真真假假的维持着表面关系。

可凌湙偏要出声,就跟被厄运牵住的两个人当中,最细的麻蝇瞬间断裂,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现实让他们知道,主从关系到此为止,无法再自欺欺人,是时候该做了断了。

他杀凌湙的心,比杀秦寿的心更烈。

然而,他一动,那些因秦寿意外死亡,呆愣住的暗卫也动了,十几把刀齐齐砍向他,半点不留情。

谁都没料钱立仓会得手,他一直是将军府的护卫长,理所当然的被划归为秦寿的亲随,哪怕**被揭,秦寿防备,在这样急需用人的时刻,那些习惯了他指挥的府卫,都没排斥他,只要秦寿不卸了他的职,他就还是将军府护卫队队长,只不过有意无意的,被隔绝在了中心圈外。

可是战场阵型瞬息而变,钱立仓硬是凭着对秦寿的了解,站到了他身后的位置,犹豫不决,又踌躇不定之机,叫凌湙一声喝出了形迹,秦寿那么多疑,必定会猜出他心思,钱立仓几乎条件反射之下,就做出了背刺之举,并且一击得手。

暗卫们的十几把刀,直接断了钱立仓的心脉,王祥和赵奔雷二人,趁机带兵反扑,很快收降了剩下的兵将,准备拼命突围的暗卫见主公已死,也缴了刀枪投降,并没有所谓的殉主之说,在他们的认知里,替主上杀了钱立仓,就算是尽了一场主仆之义了。

城楼下开始打扫战场,武景同扶着墙头不说话,郁闷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更连出城去看的动力都没了,之前那么闹腾,现在就安静的过分。

凌湙嘘了口气,终于事情圆满解决,没费他一兵一卒,收获堪称巨大,一时眉眼里都透着笑意,转了脸再次确认,“齐将军,韩将军确定一定会来?”

齐葙也在望着城下,闻言点头,“会,他那对外室子女宝贝的很,隔几日不来都念的慌,哼,正经的子女视若无睹,对着外头的倒是偏心偏爱,脑子叫猪油糊了,分不清刻意讨好和真心相待,他没救了。”一脸恨不得撬人脑壳,看看里面是浆糊还脑仁的想法。

凌湙动了动手指,试探着问,“那我要弄他,你会为难么?”

齐葙一愣,眯眼看着凌湙,面色不动,声音倒还平稳,道,“怎么?杀了秦寿,心大了,竟然还敢肖想他?你可知他是谁?他再酒色上头,也是大帅帐下的三大将军之一,不是秦寿这个小守城将可比的,你不要太小看他了。”

武景同在旁哼哼,阴阳怪气,“他心不大,就是想要凉州而已。”

韩泰勇的驻地,恰巧就在凉州。

凌湙叫他拿先头试探的话堵的翻白眼,一鞭子甩过去抽他腿上,够疼却不够破皮,叫武景同捂着腿直跳了好几圈,瞪眼再怼,“我难道说的不对?你人小心不小,还没到边城,心就惦记上凉州了,哼,小心一口撑不成胖子,会噎死。”

幺鸡实在忍不了了,架了枪就挡在凌湙身前,虎目直冲武景同,“我家主子说什么是什么,你少在这里犯蠢,不懂就闭嘴,用我家主子的话说,人本来就笨,嘴再一张,蠢气直冒,就更叫人无语了,你这样子,就是让人无语,非常无语。”

武景同捂着腿,一口气没上来,呛的直咳,手指着幺鸡,“你……你说谁蠢?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无语?无语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幺鸡把枪往前一送,差点削了他的手指头,“我家主子说了,拿手指着人不礼貌,看到了就要削掉,免得叫人以为天老大他老二,掂量错了自己的位置,武少帅,我看你就非常不礼貌,你把手伸出来,我削两个叫你清醒清醒。”

武景同好悬没叫幺鸡气死,在他和凌湙之间来回观望,最后发现,凌湙居然在发笑,并且一副他这属下说的对的骄傲样子,显然是非常满意幺鸡替他出头之举。

闹过这么一截,气氛好歹比之前好了些,凌湙这才继续开口,“你不是要捉突震么?弄到韩将军帮忙,突震就可得了。”

武景同一下呆住了,接着是又惊又喜,他本来也不笨,只是一时迷障了,现在秦寿死了,倒叫他窜清了前后关联,低着头捋了一遍脉络,很快猜出了凌湙的想法。

韩将军到登城来,必定会带兵,他出行的规制,最少在五百到八百之间,这正好填补了他们无兵可用的窘境,且有着外室的把柄,和秦寿通羌的信函在,孰轻孰重,他会比秦寿更分得清,要不想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就必须要配合他去捉人。

凌湙见他想通了,就捞过一旁缩着不动的假货,揪着他递到武景同面前,“突震又没见过真的秦寿,到时让赵王二位千总跟着,再由韩将军压阵,一个小小的突震,能有多大能耐从包围圈里跑走?武景同,后面的事不用我替你安排了吧?你打仗,总不能用我替你当参谋,那你之前的功绩是怎么来的,就很令人深思了呀!”

武景同一时叫他羞的满脸通红,呐呐的与假货眼对眼,最后一闭眼对着凌湙拱手鞠躬,“我错了,小五,是我误解你了,我给你道歉,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认栽。”

凌湙摆摆手,不欲与他再就之前的事情掰扯,而是转了头与齐葙道,“韩将军那边你要与他碰面么?如果不想,那我尽快整合人手,拉了东西咱们就走?”

齐葙与殷子霁对了一回眼,无奈道,“我们还没答应你呢!”

可凌湙却深信不疑的肯定,“你们答应了,我看到你们在心里面答应我了,齐将军,人得遵从本心,别学酸儒那套,三请四邀的显生分。”

齐葙叫他说的抚额,拍了拍身边的殷子霁,“你看上的人,果然很厉害。”

殷子霁就望着他笑,一语双关,“那是,我就没有走眼的时候,是不是啊齐将军?”

两人甚少在外人面前**,武景同一脸尴尬的别开眼,虽然心里是接受了,可浑身仍感不自在,尤其殷子霁看着齐葙的眼神,叫他莫名脸热。

凌湙是真的没啥反应,只顺嘴接话,“殷先生的眼光自然好,齐将军就是坐着不动,托举你也当不费力,且看他双臂肌肉喷张,下肢膝部未萎缩,想来行动不便这些年,应当都有做锻炼,力量上该当比先生更强些。”

他要不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话,以殷子霁的心眼子,约莫要怀疑他话里有话,有反调侃他二人老不羞之嫌,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凌湙有故意取笑之意。

殷子霁绝对不信凌湙看不出他跟齐葙的关系,有武景同在,有他这么明显的举止在,凌湙这鬼精的小子,要么装太过,要么就是真心不介意,一时间,两人眼神复杂的在凌湙脸上扫了扫,最终,定了决心。

齐葙笑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凌公子若防唤我一句先生,跟子霁一般称呼就好。”

凌湙点头,又跟着解释了一声,“我唤他殷兄来的,他不让,当先生有瘾似的,岂不知天下孩童最讨厌先生二字。”说完臭着脸重重点头加深自己话里的信服力。

殷子霁嘴角抽了抽,推着齐葙的藤椅掉头,“反正先生就是比兄长来的有威力,我喜欢当先生,我家齐葙也是,你既请了我二人相助,就当敬我二人为先生,以后做错事,咱们也好论对错,成了,我们要回去收拾东西去了,回头走时到赌坊来接我们就是。”

武景同却早先他们一步奔下了城楼,开了城门就迎向等在门外的王祥和赵奔雷两人,秦寿被一块白布盖着躺在地上,他走至前掀开一角再次确认后,方不无惋惜道,“这就是贪慕财色,不体恤爱民的下场,从低阶武官往上,多难走的道路,不知道珍惜,呵,如今这结果,大概也是他没想到的吧!算了,给他找块地方埋了吧!”

齐葙远远的看了一眼,之后随殷子霁回了赌坊,秦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然而时光荏苒,人终是会变的,有了地位,就想有钱,有了钱就想有美人,贪心不足,其后一步错,步步错。

凌湙则带着幺鸡要往明威将军里走,蛇爷一直留在那里清点财物,他也需要再去地毯式搜寻一遍,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秋扎图他们守的西厢房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可刚下城楼,左姬燐和郑高达就过来了,他们可能一直等在城楼下,见他出现,就带人迎了过来,却是跟他一路过来的几百灾民们。

左姬燐无奈看着凌湙,“他们求了我跟郑大人,非要我们领着来找你。”

郑高达又高兴又为难,望着凌湙道,“主子,他们有话对您说。”

凌湙就将眼神落在那些脸带忐忑的灾民身上,望着他们不过几日就又显得邋遢的穿着,皱眉道,“关你们的地方待遇很糟糕?怎么一个个弄的还不如赶路的时候精神?”

那些灾民就望着他,跟要被遗弃的小狗似的,有些一路同他搭过话的半大小子,眼睛都红了,望着他哀哀发问,“五爷是要抛弃我们,自己离开登城么?”

凌湙一时被问的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里已经是北境了,你们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不一定要跟着我再颠沛下去,且我要去的地方,不比这里安逸,那里很险恶,不是正常老百姓能生活的好地方。”

灾民们听他说的眼泪失禁,哽咽的句不成句,“可是五爷,登城不好,我们一路上挣的辛苦钱,得的赏银,都叫这里的人摸走了,土匪似的,不给就不让吃饭,一顿餐食,稀的都能照见人影,就敢收我们二两银,这根本不是正常百姓能过活的地方,五爷,我们还想继续跟您走,我们有力气,许多事情我们都能做,真的,不要将我们留在这里,这里真是太欺负人了。”

之前在平西、玉门,他们说怕河神祭再死灰复燃,哪怕亲眼看到凌湙杀了害人的恶官,也不肯就地安家,然后到了登城,又遭了一波强买强卖,即便知道凌湙又平了登城恶事,然而,依然没人肯就地安家。

就总有各种借口,意图能跟着凌湙久一点,再久一点。

幺鸡跟后头咧嘴笑,他其实早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了,只一直不敢跟凌湙说。

果然,凌湙皱眉急喝道,“胡闹,登城不久之后就会恢复秩序,武少帅会秉明他爹,给这边派个好的驻将,你们大可趁此时机到衙门先把户籍办了,这个时候还不花钱,有我在此,不肖一天就能给你们落户,我走之前,会按说好的给你们留粮留安家费,你们大可不必担心,这里会比边城好一百倍,就是对后代,也能有个交待。”

然而,平日很服从凌湙话的灾民们,却不肯买账了,扑通扑通就跪倒了一片,红着眼,沉默的望着凌湙,大有他不答应,他们就跪着不起来的架势。

凌湙将眼神投向左姬燐,就见他两手一摊,摇头,“我就是被他们这样跪着请过来的,我劝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郑高达也跟着点头,欲言又止道,“主子,他们……可以在我们陇西府安家。”是自动将自己的辖地归了凌湙统辖。

凌湙望着他,又望望那些灾民,抿唇领着幺鸡下了台阶,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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