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她的手笔？
华丽又不失锋利的刀剑、犹如艺术品却又不失实用性的杂物箱和融掉的冰川琉璃的垫子？
更不用说细颈的高脚杯罩即使不细细端详、只是瞥一眼都会觉得惊艳，若是用目光仔细审视，就连一点点的细节都不到含糊。
木枫萝的杯子是金与粉的底色、淡淡赤色的红枫，连叶脉的细节都有，杯底部蔓延开来似是林木的花纹；
而月朔雪的杯子是蓝灰的底色、一轮白色的月悬挂在半空——却并不只是单纯的原型，月面那捣年糕的造型也一并映在了那一轮手工雕制的圆形上——
下方的水蓝、是半结冰的湖水，湖水中倒映出月的影，却不是原样绘制出纯白的月轮，而是能感受到摇曳的波纹；
下方细密的枝条既像是挂了霜的松柏、又仿佛是吹拂在玻璃上的窗花，在树木湖水与天空之间，漫着雪花、天空还有的点点星子——星辉与雪细小得像是溅在桌子上的沙粒，却经得起仔细端详、并非是随意雕刻上去的小点——星与六瓣的冰晶体的区别相当仔细地被雕了出来。
“都是手工雕刻的吗。”林山的指尖抚着杯子上的冰晶、略显惊异地问道，抬眸看了看眼前脸颊酡红的木枫萝，一双细细的紫眸微瞪圆——
“是您……？”
“当然是手工雕刻的出来的——我梦引国虽是千羽国的盟国、也受了千羽国不少恩惠，千羽国掌握了什么前沿、会以相当比较低廉的价格将器械和技术共享，也利惠了我国国民生活——
然而梦引国从古至今都是匠人的国度，享受着进步带来的便利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过去赖以安身立命的技术彻底放下，否则就要从抱大腿的变成一死皮赖脸的真挂件了——
虽然以您的出身和见识未必知晓、无论本宫以及梦引国国民再怎么想要让经典手工艺存续、可量化生产道具的前沿技术在基础款上的效率以及品质上可以说是吊打所谓的手工品——不但能够做到量产、甚至出品也相当稳定。
对于区区一届人类来说那说好听点是每一件工艺品都是仅此一件再无法复制的奇迹、说糟糕一点是人类的能力大多存在局限性、无论再怎么控制微小差别和瑕疵也不可避，而只要使用前沿技术就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量产物不但高效率、高品质，在价格上却偏偏能做到比手工品低廉，是以手工品若是无法创造出器械所无法比拟的优势、那么砸再多的钱也只不过是随流水逝去、合该被吊打淘汰。”
她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感叹般叹气——
“所以在之后、梦引国都在走慢工出细活的精品路线，在器械顾及不到的层面上做文章。各种随处可见的商品需要尽量制成放置在量产货中一眼能感觉到和其他妖艳廉价货不同的特别——哪怕标签上的数字比那些器械制造的要贵、甚至多出整整一位数，也会让客人感觉这钱花得值，至于那些买不起的也不会认为是智商税、而是单纯恨自己的钱包为什么不足够鼓的程度——”
其他的且不论、至少苏问寒的刀以及桌子上的这些玩意，确是能让在不同世界穿越而来的林山感觉到其衬得上比同类产品更加昂贵的价格——完全没有一国之王地位的加成、而是即使知道这是出自于乞丐之手也依旧不会否认其极为纯粹的精致感，对制作者技术力的钦佩也丝毫不会减少。
“不过、无论是必需品还是非必需品在有平价替代的境况下，买一个当宝贝供起来，这一个的价格能在几年内一年换一个新的，物件本身的质量质感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只注重质量质感——酒香到底还是怕巷子深的，高翻台率的速食料理包的利润通常要比一天只能接待十来桌客人高得多，口口相传也是有限度的、潮水退去该如何继续为系的问题必须仔细考虑——
而所谓的工匠、根本完全无法速成却偏偏到了一定程度还要拼天赋——十年八年的时间、若比不得人几个月的培训就上岗的赚得多，即使我们只是喊着口号要扶植工匠，还是要面临后继无人的状况。”
木枫萝淡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早起之鸟也会是无利不起早。所以、不能只是一味期待着平民自发去传承，让他们饿着肚子固守传统、流着口涎眼巴巴看着那些没自己努力的人盆满钵满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
所以为了维系立身之本、梦引国每年最大的资金流向之一就是对工匠们的补贴，然后剩下的主要金额是使用在宣传费上。但一味砸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让梦引国国民对自己在这些精细物上花费大量时间和汗水时，在成长学习期还没什么收入的情况下就让他们看到未来的蓝图、而在成手了之后即使赚着比器械掌控者更少的金额，慢悠悠脚踏实的生活却比他们有更大的骄傲感，同时也有不会磨灭的希望始终支撑着他们。”
她向前稍微躬了躬身：“那我在这里考一考我们月王殿下的王夫大人、您认为是我梦引国的形象是如何确立的？在我国国民心中那份希望是什么呢？”
“……”
林山相当认真地在聆听着木枫萝的话、完全忘记了她之前的狎昵调戏——甚至他听到了木枫萝在杯壁上附着了诅咒的事情、也只有一瞬间的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出于畏惧或是其他的情绪去沾染她唇纹附着过的地方——
但他却没有因此一直维系着心下惴惴的感情、而是当时庆幸了一瞬也就罢了，转眼就抛却到脑后去了。
不是因为林山心宽温柔、对于伤害能轻松谅解——
而是神经系统被激活了自保性的本能反应——
他的人生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太过黯淡、悲伤无奈多于轻松愉快，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大脑中不时鸣响出杂音、在他的睡梦中出现，他都长年挂着相当严重的黑眼圈——如果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他的生命线早就被压断了。
所以但凡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际性中等程度以上的伤害的、他都能迅速调整好情绪把其当做小事丢弃在一边。
苏问寒虽然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刀痕、那刀上还有剧毒，可他最终的结果是安然无恙，所以对于通向月朔雪办公室时苏问寒的拍肩击背都不再有畏惧的神色。
木枫萝忽然把一记问题丢给他、他仅是出于突然被要求回答问题这件事怔了怔，在不到半秒种的时间就以淡然的情绪回答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苏问寒大人的刀，小雪办公室桌面上的这些小物件都没花什么钱，全是以低廉的价格售给它们、甚至可能是借着各种理由当礼物相送。比如千羽国最大的盛事之一——比武大会的冠军的奖品就是由您精心铸造的刀剑或其他趁手兵器、其他和千羽国以及贵国邦交的类似盛事一桩也不放过——
而您身为王、无论您的出身家世如何，在您被选为继承人的时候肯定比起血统、优先宣传您的个人能力——哪怕真正让您当上王者的原因，是您是先代王的孩子或亲戚，却会让人感觉是因为您是梦引国第一能工巧匠才坐稳王位的。让梦引国诸位百姓的大脑中留下手艺强等于地位高的印象，这样才能让他们在速成派泛滥的情况下还是坚守着自己的精神力。”
月朔雪不在，林山说不准还会收敛一些。月朔雪坐在旁侧、就连底气也莫名变强了，一口气说完、自觉无错无碍，气氛无却无端地凝固了——
比方才木枫萝调戏他的气氛还要凝重。
难道他说错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