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神色恍惚, 似在回忆什么，兀自轻声倾诉着：
“勃拉姆斯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写一首交响曲——像贝多芬一样创作出一首伟大的交响曲。
“但是, 完成这个梦想背后要承受的压力太巨大了, 写交响曲并不容易, 他真的能像贝多芬一样写出经典的交响曲吗？他既没有名气, 也没有资历，没有人气和听众, 而且太过年轻，所以他非常的谨慎——
“他的第一号交响曲, 从十七岁热血青年时开始草稿，直到创作完成的那一年, 他已经是不惑之年的大叔了。
“一部作品, 历时二十多年, 勃拉姆斯经历了很多很多的波折——
“这就是我刚才想到的，也是我想与大家分享的：
“——在创作过程中，二十多年, 勃拉姆斯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
“比如说，他曾经打算写另外一部交响曲, 结果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改写成了一首钢琴协奏曲，就是《第一号钢琴协奏曲》（www.youxs.org）。
“然而，这个作品在德国发表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居然嘘声一片，这让年轻的勃拉姆斯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在创作上更加的不自由。
“还有他的《D大调第一小夜曲》（www.youxs.org），这是一部类似于交响曲的大规模管弦乐曲——是的, ‘类似于’交响曲，迫于压力与重重阻碍，他根本不敢创作真正的交响曲，也不敢赋予它‘交响曲’这个称号。”
容修拿出手机，调出了这部作品，给大家分享了一个开头，接着说：
“这是勃拉姆斯正式发表的第一部管弦作品，他没有把它写得像交响曲一样严肃又沉重，也可以说，他不敢，而是经过了修改，改成为了更像轻松乡村舞曲的小夜曲，听起来有一种类似于海顿、莫扎特的小夜曲一样轻松幽默的感觉。
“但是，这些修改，却掩盖不住他的野心，梦想是压制不住的——
“整部作品当中，有很多地方，他用富丽堂皇的合奏，暗示了这部作品并不是一首寻常的、普通意义上的小夜曲；
“除了海顿和莫扎特，我们还能从作品中听到贝多芬、舒伯特，还有他的老师舒曼的交响曲特点……”
说到这，容修笑了下，咕哝了一句“扯远了”，对镜头说：
“关于勃拉姆斯作品中更多像贝多芬、莫扎特的细节，过两天我抽空开个直播讲给大家。刚才我之所以说那些，是因为从勃拉姆斯身上想到的——”
停顿了片刻，容修对顾劲臣笑了下，然后垂下眸子沉默两秒，轻轻地、妥协般地点了点头。
指尖捻着小骰子，做了什么决定般地，容修总结道：
“是的，没有人是自由的，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可抱怨的；不能如愿以偿，这不要紧，只要继续朝理想目标前进就行了，这就是我想说的——即使是舒曼所称赞的‘音乐救星’勃拉姆斯，也是用了二十年才摆脱了桎梏和压力，最终成为了他自己。”
在场众人：“……”
果然如此。
老大果然不仅仅是在分享音乐故事啊。
当乐队不自由，创作不自由，就连坐个车也不自由的时候，容修想到了伟大的音乐家勃拉姆斯。
顾劲臣也明白容修想对他说什么。
于团队，是分享，是倾诉，也是自省与鼓励。
更是激励大家在压力与妥协之中继续前行的动力。
而于顾劲臣……
抛却“音乐”和“交通工具”，顾劲臣从容修的话外之音听到了更多。
当自己无法满足爱人的期许，看到容修眼中落寞、黯淡的那一刻，顾劲臣心疼到难以呼吸。
是的，他们都在拼命忍耐、蛰伏着，等待着能够真正地做自己、天空海阔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候，容修低喃了一句：
“不过，说了那么多的‘不自由’，我也有凭着自己的意愿做成的事……”
言语含糊，大家都没听清，容修也没再继续说。
凭着他自己的意愿做成的事——
一是安顿了兄弟们，组成了自己的团队。
二是拥有了顾劲臣，组成了自己的家庭。
这算不算事业爱情两得意？
虽然健康的身体、橄榄情怀这些，都有不尽人意之处，甚至不能给爱人一个名分，但自己所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每思及此，容修便会妥协，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叛逆，也不会任性了；只要家人兄弟、爱人孩子都好，让他怎样都可以。
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沉默了好一会儿。
白翼背过身，慢慢用手掩住了脸，像是感动哽咽了。
容修转头看着他，正要开口安慰：“老白……”
白翼转过头，吞了一条蛇的表情：“老大，差不多点啊，你都给我说恶心了啊。”
容修：“……”
白翼哼唧闹心，摔摔打打：“开开心心聊旅游，你老上啥价值啊，整啥鸡汤啊，你是公众号吗？有啥事儿，好好说不行吗？媳妇让你坐飞机，你不想坐飞机，你就求求他，那么难吗？求求你了，宝宝不想坐飞机，但为了让你放心，宝宝听话，还是坐飞机吧，就这么点儿事……”
话没说完，容大猫突然窜起，吓得二哥撒腿就跑。
屋里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又热闹起来。
被顾劲臣拉着，容修才没摁着白翼揍。
容修坐回来，胸口有什么东西满溢着，对顾劲臣说：“所以，明白我要说的了么？”
顾劲臣犹疑，凝视着他的眼睛，确定地问：“真的么？答应我坐飞机？”
容修点头笑：“是的，你做主，听你的。”
顾劲臣在桌底轻握他的手指，哄着：“抵达爱丁堡之后，一路都是自驾游，有你体力消耗的；我答应你，整条车龙都听你指挥。”
“先想想你要去的地方。”容修反手捏住他的指尖把玩，“听说你读书那些年，也没怎么旅游过，这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么？”
顾劲臣微扬起唇，摇头不回答容修。
哪儿有什么风景想看，他看过的太多了，除了眼前这光景，没有一处能把他留下来。
于是，在容修分享了一个音乐家的故事之后，两人的意见就莫名其妙地统一了。
团队众人集体松了一口气。
没有因分歧而争执，也没有大家想象中的“老板不好摆平”。
这么大规模的团体旅行，两位老板干脆利落地拍了板，策划案上大笔一挥“同意”，还真是有钱任性啊。
毫不夸张，这一趟旅游，沈起幻初步预算，至少要十二万英镑，那就是一百多万元啊！
旅游提案会议开完，团队成员们离开老板书房，又私底下聚集开了个小会。
主题是“钱”。
大家恨不得抠算盘掰算，商量着怎么才能帮老板省点儿钱。
这个问题，两位老板刚在开会的时候，压根连提都没提。
但大家心知肚明，老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两年容修和顾劲臣是怎么卖命干活的，大家都是一起经历过的。
大部队出行开销巨大，于是大家约定，有免费的景点就玩免费的，便宜的景点门票自己掏钱，所有纪念品等私人消费都要自己承担，或者是AA制，不要什么都等着老板打点，连半路加个油也要等老板过来结账。
老实说，在大家看来，两位老板与别的明星、富二代非常不同，就连沈起幻也自愧不如——
俗话说“先敬罗裳后敬人”。
所以，有时候两人碍于身份，不得不华丽包装。
而平素两人过日子，确实不那么奢侈，与家里床单都铺着爱马仕高定的明星们相比，甚至可以说是“节俭低调”——看看容哥平时网购的日常用品就知道了，比如他那四斤特惠装的薄荷凉爽沐浴液，大冬天的他用得可爽了（……）
但是，另一方面，两位老板给团队大把花钱的时候——红包、年终奖、津贴、报销、婚育补贴什么的，却从来都没有吝啬过；
给全国四所音乐学校的孩子们在衣食住行、教育方面的花销也是天文数字。
还有他们每次给灾区的上千万捐款，乐队连首演的门票收入都捐出去了。
并不是有灾情时才捐，他们每个月都在默默地捐款，以及为眼科医疗方面做的慈善。
还组织后援会每个季节都搞的助农活动，帮农民伯伯消化一下滞销的水果蔬菜……
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可能外界并不知情，他们也不想大肆渲染，但团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大家才会这么拥戴老板吧？
别人家出差，都想着怎么刮老板一层油下来，自家两支团队却在出发前一晚，连夜开小会，盘算怎么给老板节省一点儿开销。
就这样，出发去爱丁堡，顾劲臣陪着容修搭直升机，两人都错过了难得的“自驾游”。
丁爽和花朵、两位助理随行照顾。
乘机同行的，还有除了武西之外的容家五方、老胳膊老腿儿的封凛和高凯旋，
以及影帝团队上了年纪的造型师赵姐、生理期的两个姑娘，算上飞行员凑足了十五人。
乐队其他兄弟则跟团走，两支团队由白翼和武西领队，有经纪人曲龙坐镇，还有能张罗事儿的后援会姑娘们，这个排面容修也放心。
冬令时天亮得晚，早上六点外面黢黑，大部队一条车龙欢呼着出发了。
搭直升机的不急，容修睡了个懒觉，中午才迷糊睁眼，见顾劲臣正在收拾两人的随身行李。
容修不叫顾劲臣带太多东西，说要“轻装简行”——反正他都有经验了，每次出行，爱人都一路血拼扫荡，现用现买也来得及，也最方便。
花朵在隔壁衣帽间抿嘴笑，其实容哥就是怕顾哥收拾行李累着嘛，两人的隐私衣物，顾哥又不叫她帮忙。
临近下午时，容修与男爵饮茶聊天，听加百列为他推荐景点，还抱歉因工作不能同行做导游。
容修聆听认真，坐姿端正，但掩饰不住小兴奋，时不时看手表，问丁爽天气如何，又跑到【家里三群很正经的】让白翼给他发团队在长途车里的照片。
顾劲臣最后检查了医药箱，一切准备就绪，直升机在停机坪缓缓降落了。
容修细思盘算，这才意识到，两人一起出国多次，竟然只有眼下这次是正儿八经的“旅行”——
威尼斯电影节，只有半天出去约会，顾劲臣还是一副女孩子的扮相。
容修回忆当时情境，自己就像个初恋的傻小子，紧张到手心冒汗，完全不晓得怎样约会讨心上人欢心，看到女孩子版本的顾劲臣，更是害羞拘谨。
英国录制《全球追缉》时，两人一直都在逃亡，他的情绪始终紧张，几乎经历九死一生，拼尽一切保护着爱人，可顾劲臣还是在小酒馆受了伤，以致于从心情到状态都和“旅行”不搭边。
然后是米兰之行，自己闭关在交响音乐厅，顾劲臣则在酒店工作，更是没有时间一起游玩，仅有一点空闲也参加了“安德烈的音乐会”。
就连去马来西亚，蹦极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工作：身为华人明星代表该如何为国争光、如何应付皇宫宴会与世界媒体、与王妃会面要如何表现、舞会要不要一起跳探戈……
是的，在一起这几年，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却没有一处把自己和时间只留给对方。
世上大多人如此，他们善待每一个人，每天都在“抽空”应酬别人，心安理得地用“将来有机会”忽略着近在眼前的这个。
……
直升机低空疾速飞行，小镇冬景一览无遗。
上次乘坐“大长椅巴十二号”赶场子是黑夜，高空景色不如此时清楚。
容修戴着降噪耳麦，鸟瞰窗外模糊一片的城镇方阵。
“即使这场雪不停，这次旅行我也不想放弃。”轰鸣声中，容修说，“它早晚会停的。”
顾劲臣微怔，手覆上容修的手背，说：“我知道。”
毕竟两人不约而同推掉了元旦晚会，“人在国外”“男爵邀请共度圣诞”都是借口——其实，电影节结束之后连夜回国，还是能赶上两次彩排的。
双向奔赴的爱情，隐忍而又汹涌，他们都在努力着。
下午三点半，直升机抵达爱丁堡，在城中心的公寓酒店降落。
团队的车龙恰好也到不久，已经分配客房安顿了下来。
桨叶轰鸣声中，双脚踏上陌生土地，清新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还没来及感受爱丁堡的古朴气息，就听一阵阵嚎叫声：
“老——大——！你可算出来了！”
容修：“……”
我进去过吗，这群不着调的。
一群人爬上楼顶迎接，迎风挥舞双臂，蹦跳欢呼着。
可真有精神啊，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丝毫不见疲惫，深冬也不觉寒冷。
“刚才丁爽第一个下飞机，骗我们说，你带臣臣去山顶看夕阳了，大家都当真了啊！”
二哥开局就先扎了一刀，哈哈笑道：
“我就说嘛，你哪儿来的那个觉悟，怎么可能那么有情调呢……”
容修：“？？”
二哥话还没说完，就被容修一个大脖溜子搂住脖子，大掌捂住他的嘴，呜呜说不出话。
容修单臂夹着二哥的脑袋，扭头觑着顾劲臣，也不知老婆听到了没有。
这还是亲兄弟嘛？专门给他挖坑。
……嗯，二哥真相了，他确实没想到，带老婆中途下机，先来个二人世界，山顶夕阳下的浪漫幽会。
容修捞着二哥快走两步，只想把自家兄弟摁在停机坪上摩擦。
“错了错了！”白翼求饶，“你先别急啊，爱丁堡的几个山头，都是打卡景点，在旅行计划之内的，明早我们就有看日出的行程……”
容修打断：“现在就去。”
白翼：“？？”
容修松开胳膊，看一眼手表，不容置喙地说：“日落四点半，正好看夕阳，去客房休整一下，全体出发。”
白翼：“？？？？？”
此时已是下午，考虑到再过两小时就黑天，不适合四处游玩，所以今晚的计划非常简单，主打一个“养精蓄锐”——
先是城中心逛街，然后聚餐，先享用一下爱丁堡的美食！
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呢，容大魔王就要改变计划？
“计划没有变化快，先看夕阳，看完再吃。”容修横了白翼一眼，轻轻一笑，“多亏了你的提醒。”
乐队兄弟们：“？？？”
白翼差点给自己一嘴巴。
那边，大家刚与直升机挥手告别，这边老大就拍板了下一站的行程。
容修雷厉风行：“再拖延就来不及了，大家抓紧时间，回屋准备一下，十分钟后电梯前集合，我们去看爱丁堡的夕阳。”
大家一脸懵逼：“？？？”
不会吧，都没有心理准备啊！
老实说，大家坐长途七八小时，都有些疲惫了，刚在客房躺一会就慵懒起来，不太想马上开启旅行第一站，而且还是登高爬山……
封凛也很无语，怎么休个假也这么紧迫，搞得跟演出赶场子似的。
顾劲臣端详容修，试图劝说：“怎么了？别听小白乱说，他故意逗弄你，你别闹脾气。”
“不关白翼的事，是我欠考虑了，安排不周全。”容修说。
容修的掌心扣在顾劲臣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进了门是酒店顶层，“我不是闹脾气。”
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逆反心理吧？
所有人噤声，沉默地跟随进了门，静悄悄地等电梯。
两位老板在言谈间，似乎有了点争执。
容哥犯病了啊——偶尔刚愎自用，谁的劝谏也不听，一旦下决定就很难说服他更改。
气氛压抑紧张，大家都不敢插嘴。
旅行还没正式开始，两人就有了矛盾？
有个很流行说法：想知道自己与朋友之间性格合不合拍，或是与某个异性适不适合交往，只要来一次长途旅行就可以了。
——踏出舒适区，离开熟悉的环境，面对未知的环境、困难与挑战，隐藏的性格和缺点就会暴露出来，衣食住行都会有冲突。
在旅行的过程中，两人不可避免会有意见分歧。
够不够有担当、会不会照顾人、有没有谦让心、情商高不高、能不能沟通……这些都能在旅途中看出问题，乃至于产生一些平日不会有的矛盾。
“还不承认闹脾气？”顾劲臣语气软糯，话语似在责备，却更像撒娇，软软哄着，“真的不是因为小白开玩笑？计划是我敲定的，明早我们去看日出，不好么？”
“好。”容修回应，认真凝视顾劲臣，转而道，“看夕阳不耽误看日出，准备出发吧。”
顾劲臣：“……”
顾劲臣噎了下，捉住他的手：“那你说说，为什么突然要看夕阳？”
容修仰头看电梯上方数字，“因为天气好。”
顾劲臣刚要开口，却被容修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容修似自言自语：“刚在飞机上看到了，我很确定，我们今晚一定能看到夕阳。相反，没有人能确定明早能不能看到日出，会不会阴天，会不会起雾？不要错过今天。”
顾劲臣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他。
容修收回视线，侧过身正对着顾劲臣，态度认真略带恳请：“我们一起去看夕阳，好不好？”
顾劲臣微仰下颌注视他，笑容渐渐绽开，欣然应他：“好，我要去。”
确实如此，英国冬天的早晨极少不起雾，明明是自己欠考虑。
——不要错过今天。
两人在一起的所有“今天”都要当作世界末日来过。
这么想着，心情转瞬不同，对接下来的行程期待又急切，天色不早了，顾劲臣雀跃又迫不及待：“那我们先去看看客房，我还得收拾一下出行的东西，看日落要爬山，要抓紧时间了，不然来不及了。”
容修就笑：“不急，爬不动我背你。”
顾劲臣：“……”
见爱人应允，容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团队大家，拍板决定：
“这样吧，等会儿自由活动，觉得累的，就在酒店休息，晚上吃饭时听团队电话。想和我们一起去看夕阳的，准备出发，丁爽带上摄像机。”
丁爽回过神，露出大大笑容，又戳了两下电梯按钮：“是！我这就回屋去拿！电都充满啦！”
容修看向团队其他人。
四周安静了两秒，猛地爆发出欢呼。
刚才容修一番话语，大家都听到了，也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有些人才能成功吧。
老大三十岁重组乐队，如果当时踟蹰不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都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成功。
就像今天“看日落”的决定。
谁也不知道，如果错过了今天，英国这个作妖的鬼天气，会不会再给大家一次看爱丁堡夕阳的机会。
大家纷纷兴奋道：“我去我要去！当然要去！容哥顾哥等等我们啊，要去准备一下！”
电梯门打开，容修沉下脸，“安静点，注意旅行素质，”说着，紧绷的俊脸一点点地浮上笑容，与顾劲臣一起走进电梯，“先爬山，空一空肚子，晚上都多吃点。”
大家齐声：“是！！”
花朵微笑地看着两位老板的身影，电梯门合拢了。
刚才她还真有点紧张，生怕两位老板意见冲突闹矛盾。
即使不是“矛盾”，感情也会有生分。
不成想，解决方式这么暖心呢。
每次看到他们这样，都让花朵这个不婚族有一种想交男朋友的冲动。
何止是花姐，姑娘们都大舒了一口气？
一颗心忽上忽下，以为是战火，结果是撒糖！
刚才真是吓了一跳，姑娘们也很怕两位老板不和睦，哪怕只是日常小摩擦，纯爱战士们也受不了啊。
封凛负手而立，瞟了花朵一眼：“羡慕吗？憧憬吗？你也算事业稳定了，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对象？她认识很多圈外精英，人品都不错的，让劲臣给你把把关。”
花朵闻言一愣，有些动摇地睨着封哥。
然后她将视线拉远，又看向一群勾肩搭背的糙爷们。
随即露出一丝嫌弃，纠结地耷拉了嘴角，花朵败兴地轻叹一声：“果然不是一个次元啊，转头一看见你们，我就不憧憬了。”
封凛：“？？”
女生们齐声：“哈哈哈哈，花姐，我们懂你！”
姑娘们说完，一起走进另一部电梯，留下封大金牌和两支团队的男人们一脸懵逼。
走出酒店，闻到海风腥味。
还没看到著名的“皇家英里”，绝对音感的耳朵先听到悠扬的风笛声。
皇家英里（Ryal Mile），顾名思义，这条石砖铺就的大道，只有一英里长。
可它却是爱丁堡老城区的“心脏”，爱丁堡第一网红打卡地，全球游客络绎不绝。
这次团队旅行，第一站“爱丁堡”计划的所有景点，都围绕着这条大道。
给容修的第一印象，整座古城都灰突突的，只有皇家英里的一条大道带了点色彩。
封凛预定的公寓酒店，也坐落在皇家英里，出门就是大道两侧的古老建筑和各种店铺和酒馆。
不过，眼下没有时间逛街。
大家要在日落之前去往“亚瑟神座”，一睹这座魔法之城的浪漫夕阳。
这是老大一时兴起临时决定的。
刚才在客房，容修和顾劲臣商量过，由于明早看日出的地点是“卡尔顿山”，然后参观爱丁堡城堡，门票都团购过了，所以今晚就去稍远些的“亚瑟神座”。
“神座啊，”白翼搓手手，“听起来有点奇幻。”
“其实就是一个死火山，”顾劲臣说， “和国内山川的雄伟壮丽没法比。”
是的，对于看惯了祖国名山大川的大家来说，“亚瑟神座”听名字挺霸气，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山包”，海拔不到200米。
但它却足以鸟瞰整座爱丁堡小镇，山顶视野开阔，是约会看夕阳的好去处。
说是“稍远”，容修一问才知道，才四公里远。
以自己的步速，一路散步过去，半小时就到了。
团队集体反对！
散步？
容哥那个大长腿，那个步幅，叫散步？
也是，考虑到人数众多、行军困难，日落时间临近，容修只好同意驱车向往，直奔目的地而去。
开车就快了，十分钟到地方，就三个红绿灯。
保姆车打头阵，带着车龙一路向东。
车内只有乐队兄弟们，容顾二人坐在最后排。
爱丁堡不大，和香港差不多，顾劲臣留学时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受邀到爱丁堡大学出席留学生交流会，第二次是他的心理问题，情绪出现很大问题——就是差点从伦敦地铁跳下去之后不久，路易带他出来旅行，约定如果旅行不管用，就必须去医院治疗。
那次顾劲臣在爱丁堡住了整个暑假。
所以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沈起幻也来过两次，和大多富二代一样，自小学开始每个寒暑假都会和家人出国旅行，美其名曰“游学”，开学了和同学们分享、炫耀、攀比一番。
容修又毒舌：“人家古代游学是人生苦旅，沈大公子游学就是吃喝玩乐。”
隐隐听出了羡慕嫉妒恨是肿么肥四？
“你以前没来过爱丁堡？”沈起幻问。
容修说：“没有。”
记事以来，容修出国并不多，十只手指数得清。
英国只去过伦敦，还是小时候甄素素出席活动带去几次。
后来，他组了乐队，去日韩演出，也是卡着十八周岁边缘出去的——那是最后一次，成年之后就不允许出国了，走出京城都得报备。
容修忽然笑了，来了这么一句：“我出生之后，我爸也没出过国，一次都没有，还比不上我呢。”
想来也是，自己有什么委屈的？就连老容都没有出去过，三十年来都没有，始终守着脚下那片土地，寸步不离，寸土不让。
不过，容修说完那句话之后，保姆车里就一片死寂。
兄弟们面面相觑。
白翼咂舌，心道“那不是废话吗”，干爹要是亲自出国，不管去哪个国家，都绝壁是发生了上国际新闻的大事件了吧？太吓人了不敢想，和平万岁，Lve And Peace！
大家都是惊疑不定，交换着眼神不吱声——这话题要怎么聊？谁敢开玩笑？只敢腹诽吐槽两句。
也只有顾劲臣敢搭腔。
顾劲臣覆上容修的手，听容修与他交颈私语说悄悄话。
容修说：“我爸给我发微信了，问我们几号回去。”
顾劲臣屏住呼吸：“你怎么说？”
容修有点为难，偷瞄他一眼：“我忘回了。”
顾劲臣：“？？？”
容修安抚：“刚才他又发了，我嫌烦，就回两句。”
见两人卿卿我我撒狗粮，兄弟们如获大赦，躲在前面远远的。
容修将手机递给顾劲臣，遥望窗外一片模糊的城镇。
车开出喧嚣城中心，朝城郊荷里路德公园驶去，行人楼宇渐稀，冬景变得凄凉萧索。
顾劲臣略紧张，点开微信看记录。
【大狮子】几号回来？元旦不回来了？央视晚会名单上没有你。
【大狮子】也没有小顾。
【大狮子】什么时候回来[好奇]
【大狮子】我看到你和你妈聊微信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容修】刚看见。
【容修】元旦晚会赶不及，不过春晚和元宵晚会定下来了。
【容修】今天到爱丁堡，团队旅游，我还是第一次来[开心]
【大狮子】哦，既然国内没工作，就好好玩吧……
【容修】是。
之后父子俩沉默了五六分钟，聊天还没正式开始，就把天给聊死了。
容御：“……”
是是是是的，一句“是”就噎住了老容。
问一句，答一句，挤牙膏一样。
【大狮子】具体几号回来？元旦新年能回来吗，回家吃饭吗？
【容修】元旦当天够呛，之后吧，具体几号说不准。
这不废话呢？
之后哪天？2号是之后，31号也叫之后。
【大狮子】大概呢？估摸哪天？
【容修】估摸不出，臣臣做主，你问他，这个问题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大狮子】。。？？
【容修】不说了
【大狮子】什么？等一下，我问你呢，问他干什么？
【容修】你问我没用，出来玩都是老婆说话算，这是潮流你不懂。
……然后容御就没回复了。
估计已经瞳孔地震了吧？
或是被儿子秀得吹胡子瞪眼？
顾劲臣：“？？？？？”
这个聊天记录，顾劲臣看得心如擂鼓，紧张到窒息。
来回将父子对话看了几遍，指尖都发抖，看上去像在恼火，可眼尾颊腮却染了红。
关于感情取向之事，容修与他爹一直心照不宣，从没正面聊过这个话题。
容首长老姜一块，假装不知道，容修假装不知道他知道；这事儿真没法聊，容御不能“知道”，知道就必须得反对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还是容修第一次直白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老容还是没回，这次假装没看到。
顾劲臣张着嘴，半晌，才难以置信一般，小小声呢喃：“容修，你跟爸爸说什么呢……”
“说实话啊。”轻飘飘一声，容修瞅着窗外皱眉，无辜地说，“你看他，一直问问问的，现在不问了吧？”
顾劲臣：“……”
于是你就把锅甩给老婆了吗？
老容何止不问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彻底老实了。
容修抬眸细瞧着顾劲臣的模样，倏地畅快笑出了声。
那笑声，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好一个蜜月旅行。
容修一伸胳膊，潇洒展开手臂，搂住顾劲臣的腰，带到怀里来，邀他一同欣赏沿途冬景。
顾劲臣血液上头，不知是气的，还是害臊，僵蜷在容修的怀里，脸面耳朵都涨红。
慌张失措间，像是不知如何是好，拧腰转身一伸手，羞恼捏住了容修的嘴唇，嗔怪他怎的对长辈乱讲话，自己没脸见伯父了。
脸皮子真薄。
“那就不见，你做主。”容修捉住他手指包裹住，凑他耳廓边吐息，“没看见么，听老婆的，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没那么多臭讲究。”
顾劲臣：“……”
容修更进一步：“其实我爸见你的时候也挺紧张的，我了解他，他都不敢给你发微信。”
顾劲臣：“别说了……”
大影帝整个帝红成煮熟的虾，晕软窝在容修的胸膛，就快被容修抱到腿上去，推了两下抱得更紧。
顾劲臣慌张瞅向前面闲聊的兄弟们，实在忍不住，可怜兮兮钻容修颈窝，脸埋着，呜咽出南方哭腔：“如果爸爸真给我发微信，我可怎么聊呀……”
容修哈哈笑得更欢畅，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整个保姆车灌满了摇滚少校的笑声，听起来是真的快乐。
都说当一个好公公，首要的就是对儿媳妇比对儿子好，男媳妇也差不多吧，看老爹平时紧张兮兮的表现就知道了。
容修笑得更开心了。
不到十分钟抵达山脚下，放眼望去一片灰突突压抑颜色。
容修这才发现，冬季真不适合来亚瑟神座。
寒风中只见光秃的树木、枯黄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丛。
沿途怪石嶙峋，山势不陡，几乎不见游人。
一行人下了车，兴奋地准备爬山。
容修让白翼在山脚下观察了一下。
与国内名山大川的旅游景点不同，这山真不高，甚至称不上“山”，海拔才200多米。
而且，目测山路上没有旅游纪念品的小店，也不见售卖吃喝的商贩……
容少校稍有顾虑，职业病发作——行军最先考虑粮食和装备。
出来太过仓促，忘记张罗带水了。
途中在小镇经过的超市离这里很远，再去买可能来不及了。
容修安排卫忠和封哥带大家先上山，打算自己和张南返回镇上去买水，却被白翼拦了下来。
“今晚落日早，等你回来天都黑了，期待的夕阳就看不到啦！”
白翼扒拉着手机地图，漫不经心地安慰道：
“放心，我看他们不少人都带水了，大家省着点喝，到时候分一分，又不是大沙漠，这么个小山包，不会渴死的！”
容修问顾劲臣：“口渴么？”
顾劲臣摇头，贴近容修的耳边小声了一句什么。
大家看到，顾哥一句话就把容哥逗笑，瞬时打消了容修返回小镇去买水的念头，大家都好奇顾哥刚才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影帝表示，出来时还特意少喝了水，因为怕登山路上找不到厕所。
谁能想象得到，优雅体面的绅士影帝，像一群糙爷们一样就地解决？
兄弟们一片笑声：“哈哈哈哈哈，尿尿对墙，不算流氓？”
容修一个眼刀，大家都闭上嘴，连声说“开玩笑”。
旅游呢，素质呢，可不能这么干！
“你别担心，水多的是！”白翼关掉地图，随手指向前方大部队，“很大的壶，全都是水，随便喝，保准你喝个够！”
容修挑了下眉，望向二哥手指的方向。
看到兴奋跑出老远的裘谦和丁爽他们，容修心道一声“孺子可教”，大家在旅行中都学会了办事细心全面。
既然团队带了水壶，就不用他去买水了——虽是公共的壶，但都是自家人，只要小洁癖的老婆不嫌弃。
“可以的。”顾劲臣眺望西沉的太阳，急着和大部队一起上山。
“走吧，出发。”容修说。
大家疯跑玩闹，一路朝山顶高歌猛进。
Ggle Map显示要半小时才能到“王座”，怕赶不上落日时间，容修就简单地整顿了下纪律。
起初，像小学生班级郊游爬山，一群熊孩子四散开来，好奇这儿看看，钟意那儿拍照。
后来，不只怎的，跟随着走在前方的容顾二人，莫名变成了野外行军，爬雪山过草地似的。
前面的山路有人工搭建的石阶，可再往前行，就不太好走了。
山坡虽不陡峭，天然石路却难走，容修牵住顾劲臣的手。
环顾四周晦涩冬景，入眼灰蒙蒙，令人窒息压抑。
看着周遭的景色，感受着抑郁的气氛，容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任性、偏要带爱人来这里。
不过，与他所担心的不同，多愁善感的大影帝，似乎更喜欢冬季的亚瑟王座？
走在黄昏凄凉山路上，顾劲臣脚步很快。
看似迫不及待，却紧抓容修手不放。
也顾不上附近有下山的游客，完全抛下了体面与回避，表现得比平时更为亲密依赖，不知是不是有点“吊桥效应”。
脚下的石路难行，大块石头常年被风雨打磨得很滑，碎石子小道也走不稳，再加上天寒风大，顾劲臣甚至抱住了容修的胳膊。
但愿能看到最美的夕阳吧。
团队众人走在后面，迎着霞光染红的天空，从容顾二人的背后看去——
景色颓败萧条，猩红夕阳压得很低，仿佛天地间只剩两人，一片血色之中，共赴黄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