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没有大风大浪,细水长流的日子总是经不起时间的煎熬而转瞬即逝。转眼间,已是燕燕上中专的第三个年头,她也从最初那个老师口中的“碎娃伙”,出落成了一个个高一米六二的十八岁大姑娘。按老一辈人的说法,女孩子二十二三前正是窜个头的时候。她最爱听类似的话,说明她还有发展空间。如今,燕燕和小燕两姊妹站一起,齐蓬蓬得身高,俨然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只是小燕要稍微圆润一点。

岁月催人老,已是髦餮之年的王家奶奶,去年的时候还能挣扎着爬上台阶到窑着王家奶奶带出了哭腔抽噎起来。

存生叹了口气低着头半天不吭声,猫吖睁眼瞪了一眼王家奶奶,扭过头嘴里低声嘀咕道:“死老婆子,前儿个不是刚指的娃娃把他五大叫上来看了吗?把药当饭一样吃着,不吃药那几个钱烧的不得出去!三天两头的指着娃娃叫人家去,人家家里难道没有个忙闲?又不要你喂牛种地去,吃饱了定定坐着就对了么,成天里喊叫着,人不烦你能行吗?唉!老不死的!一老怎么都爱命的不行了!害怕把她有个三长两短……”

猫吖的声音虽然压的很低,没想到王家奶奶却听了个真真切切。她拍打着大腿面悲嚎起来骂存生说:“存生,你两口子到底把那孽少造点,你不管我了把老大给我叫过来。我不信个个都还是白眼狼……”

厌烦了王家奶奶哭丧着脸骂存生的猫吖,起身给存生说:“老大家十天半个月不见过来把他妈瞅一眼,人家躲闪都来不及,还让人叫去呢!你看着,咱们的麻烦还在后面呢,久病无孝子,惹人的事都让你做了,到头来咋做都落不下个好。那是你妈,看求你咋弄去呢!”

猫吖嘟囔着进了偏窑,一边心里想着——老婆子到底耳朵背了没有吗?平常娃娃们给她说好话她装作听不见,一骂她啥都听得真真的。唉!老了难老了难!老了怎么就惹的人厌烦的不行了。那比个碎娃娃强不到哪哒去。我老了不知道成啥样呢?或许还不如人家老婆子呢,这还不把后人媳妇子憎恶死呢!不说你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了,我们现在出去卖菜街道里站一天,晚上躺到炕上小腿困得都没处安放。你成天里喊叫着叫大夫叫大夫,人家都不耐烦了,还说几个娃娃呢!唉——看求他儿咋应付去……

存生挠着头皮半天低头不语,舒了一口气忽得起身出了洞门。不一会儿,存生领着老五进了院子。老五给王家奶奶号完脉,测量了血压后说:“婶妈,血压就是有点高,你把降压药继续吃上。腿关节那没办法,你这么大的年纪了,就像那车轱辘一样。你想呀,车轱辘使唤的时间长了油干了都干得吱嘎吱嘎地响动呢。还不说人的膝盖了,你都使唤了七八十年了,该到油干枯的时候了。腿脚不灵便,你就少走动着”。

王家奶奶不假思索地说:“你看有啥药给我取点,安乃近吃上都不个好婆家。随着物价的上涨,塬上的彩礼钱也是水涨船高。农村里出嫁一个女子,抛去必须准备的陪嫁用品,最不行也成个万元户了。和猫吖一起赶集卖菜的人经常打趣存生两口子说:“你们两口子生的好,两个女子将来一卖,光彩礼钱能好好修一处地方,给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赚回来不说,还能尝出来些。你两口子还跟铁公鸡一样,舍不得吃一碗炒面。到底何必呢!”猫吖总是撇着嘴哼哼的笑着说:“唉!别人家女子值钱呢!我们那女子一个个都不值钱。再说,儿子有本事了自己领媳妇去,即使收了女子的彩礼钱,日子过得好便罢,过得不好还得帮衬。我们也不打算花在儿子身上,有本事各家领个媳妇,没本事打光棍去。”对于猫吖这样的说法,同行们“啧啧啧”得嗤之以鼻,都当是猫吖故意开玩笑的话。殊不知,猫吖打心眼里也是这样想的,三个孩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一视同仁的看待。只要有恒心学,学到啥程度她砸锅卖铁供到啥程度。

针对小燕和颜龙都没有考上学的事,猫吖和存生把话也亮明了要他们两个自己选择。经过几日的思想斗争,颜龙果断选择继续复读一年再考高中。他深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唯有读书考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父母的劳苦他看在眼里,毫无疑问,如若他放弃复读,村子里比他大几岁的堂哥们就是例子。混个初中毕业证出去打工赚钱,到了年龄娶媳妇生娃,然后种一辈子的庄稼,沿着父母同样的人生轨迹走完一世人。意识到这一点,颜龙不由得心头一颤,心底里强烈的愿望像熊熊烈火在燃烧,他倒吸一口气,眉间凝聚起了一股劲儿。他在自己平日里抄歌词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有志者事竟成”六个大字,用笔一遍又一遍地描粗描重,只到完全刻印在自己的骨子里。

小燕犹豫了,一方面,她的眼睛视力越来越不好了,坐在第三排都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一个个字模糊地像是在黑板上手舞足蹈。想到令她头疼的数理化,她又一次打开了退堂鼓。复读一年如果还考不上还不如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呢。还有更主要的一方面,如果他们三个都上学去了,无形中父母的压力更加大了。父母每天起早贪黑的赶集卖菜,种十几亩地的辛苦劳累,小燕都感同身受过。一番思想挣扎后,小燕放弃了再复读一年考高中的机会。她给猫吖两口子的说辞是:“我死记硬背的课程还能行,数理化把我学的吃力地跟不上趟。初三一年眼睛都学花了,离二中的录取线还差得远。我也不想学了,再复读一年我觉得还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我出去打工,多少挣几个钱还能贴补家里。”猫吖和存生考虑到家里的实际情况,也没有过多的说服小燕。只是建议她学点手艺,“技多不压身”,好歹凭本事吃饭不看人下眼。可是,小燕对学理发和裁缝都没有兴趣可言。裁缝这几年都不吃香了,现在交通方便了,集市上和商城里买的衣服样子新颖还便宜,比扯布缝制划算多了。学理发当学徒更受气了,第一年都是在店里给人家打杂,他们又舍不得让小燕受气。于是,他们决定让小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打工,好歹女孩子家还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找个像样的好婆家。不像颜龙,他考不上学只有走他们的老路,和庄稼打一辈子的交道。存生便想起了他的发小柳义明,虽然平日里两个人没有啥联系,但是存生在城里也没有个像样的熟人。柳义明和他从小关系就好,以前他们困难的时候,经常给燕燕三个送本子和书。听说现在他已经坐上了校长的位置,两口子都在城里有工作,给小燕找个服务员的活应该不在话下。

在柳义明的介绍下,小燕先是和朱文娟一起去营房炮团干了一个月的服务员。营房地方偏僻,工资低活又繁琐。在朱文娟亲戚的介绍下,小燕又和朱文娟去了市中心一家酒店当服务员。除去基本的生活用品,小燕每月都能给家里拿回一百块钱。

一年后,从同学那里打听到,兰州正林瓜子厂招工,工资比服务员高出几倍。猫吖又四处找熟人托关系,小燕如愿的进了瓜子厂当了临时工人。早在前几年,玉兰的女婿工作调动,全家人都迁至兰州落了户。存生又打电话联系上了翠花和女婿,拜托他们关照在兰州人生地不熟的小燕。

小燕是个老实勤快的孩子,她很快在瓜子厂上站稳了脚跟。效益好的时候,每个月能领一千块钱的工资。在当时确实算是高收入了。小燕也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乱花销买衣服和化妆品,凑够一千她都按时汇回家里。过年的时候,厂里发的福利也好。带回来的黑瓜子、沙琪玛、果冻,着实让一家人饱了口福。在这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沙琪玛和果冻长的什么样儿。和还在上学的燕燕相比,在外面打工的小燕怎么看都比燕燕成熟和洋气。村里人经常在猫吖跟前打趣两姐妹说:“小燕看起来像比燕燕老练的多,外头闯荡的娃娃就是精灵。你看你们燕燕,书念的越多话越少了。咋像她爸年轻的时候,人都叫愣头青,问一句应承一句,一句话都不多说,着急了嘴一咧嘿嘿一笑就完了”。

在小燕的帮衬下,猫吖和存生虽然供了两个学生,家里的经济压力倒不是很重。只是三个孩子都在外面,王家奶奶身子每况愈下。两个人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着。他们还是逢集必赶,庄稼地也被营务的井井有条。正如老八媳妇说的话,“这两口子苦心重,供了两个学生不说,把庄稼也没落下。你看麦子地里火燕麦比我们地里都少,玉米行隙里啥时候杂草都锄得干干净净。”话虽这样说,猫吖把日子过得已今非昔比,可四十岁不到的她早已忙的没有时间照镜子了,搁置在门背后的一面圆镜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三年的时光里,学校就像一片广阔的天地,有着象牙塔般的纯净美好。燕燕只顾着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的遨游,享受着精神上莫大的快乐。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把暗恋的个中滋味都写进了情书和日记里。如今,校园的每个角落她都熟悉,哪里都有过她独自背书时走过的记忆。安逸的校园生活蒙蔽了她窥探时事的双眼。猫吖和存生也只是一如既往的卖菜苦钱务庄稼,他们只知道如今的社会是越来越好,连新闻都不看的他们,对于当下的改革政策浑然不知。他们只关注存折上有了多少存款,窑洞里有多少粮食。理所当然的认为,燕燕毕了业工作一分配就端上了铁饭碗,到时候四个人供颜龙一个学生更是轻松了。总之,一切都在向着期望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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