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土狗死了

皮书记名叫皮和九,但是黎四和同学几个聊天时,总是用很奇怪的口气和发音称呼他为“皮书记”,受黎四影响,每次聊到皮和九,大家都模仿黎四的发音称呼他为“皮——书记”。

有次,章三无意中看了周星弛主演的《审死官》,里面周星驰拖长声音说“官——啊”,才发现,黎四称呼“皮——书记”有点象模仿周星星的发音。

有意思的是,老实人易建华本来不怎么开玩笑的,可这次也学会了幽默,开金口说了声“皮——书记”,看来,人啊,无论什么性格,遇到真正开心的事,还是难免在一些细节上流露自己的心情。

很多时候,快乐,是建立在痛苦基础之上的,比如易建华,在接到亲娘舅的诉苦电话后,心里也跟着痛苦。

很多时候,痛苦,是建立在快乐基础之上的,比如皮和九的小舅子,在爽了一把之后,还没过夜,就跌进了痛苦的沼泽。

夕阳已经西下,夜幕低垂,这是1999年元月普通的一天。

C市大地一片安详。

龙源县阿曼达乡诚源涛村。

村民陈大伯吃完晚饭,坐在家门口,和家人唠嗑着,家里养的土狗蹲在陈大伯脚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这是乡下最常见的土狗,没有名贵的血统,却深受陈大伯一家的喜爱,并命名为“黑虎”。

没外人来时,黑虎很温柔,时而蹲在主人脚下,时而跟着主人走进后院走进厨房;一旦有陌生的情况发生,黑虎就很敏锐。

这是黑虎生命中最悲惨的一天,也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天。

黑虎在屋前的小马路上逡巡着,鼻子嗅着地面,这时,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呼啸而来,马路中间的黑虎犹豫了一会,似乎在判断到底是跑到马路那头还是跑回自己的窝,也就是一瞬间,躲闪不及的黑虎被车子撞倒,随后,车子不但没刹车,滚滚车轮在黑虎身上碾压过去。

黑虎凄惨的哀号声,惊动了陈大伯。

陈大伯冲了出来,眼前的一幕让他心痛不已:只见黑虎倒在血泊中,车上的短平头年轻人正找了个蛇皮袋,准备把黑虎往袋子里装。

“你们干什么?”陈大伯大声喝道。

短平头回过头,看了眼陈大伯,说:“怎么啦?瞎喊什么啊?”

车上另一个人走了下来,发了根烟给短平头,说:“楞哥,抽根烟,压压惊,乡下就这样,土狗多。”然后,这个人严厉的对陈大伯说:“你家的狗差点害得楞哥出车祸。”

陈大伯看着这个人,认出是村里的书记,委屈的说:“陈书记,他压死我家的黑虎啊,现在还要把我的黑虎拿走,这什么道理啊。”

陈书记眉头一皱,语气低沉却很犀利的说:“你怎么这样吝啬啊,楞哥是皮书记的外甥,这点面子怎么说也要给啊。”

楞哥装好了黑虎的尸体,说:“老头子,你家的狗在路上乱跑,吓了我一跳,现在狗死了,我也不追究了,现在天气转冷,我也正好想吃点狗肉御寒,这事就这样两清。”

陈大伯愤怒了,上前就要抢回蛇皮袋,楞哥一甩手,朝陈大伯推了一把,村支书也顺着把陈大伯往后拉,呵斥说:“瞎闹什么啊,不就是一条狗吗?楞哥还没吃饭呢,别耽误时间。”说完,村支书上了楞哥的车,一溜烟的远去。

车子已经走了,黑虎也走了,黑虎的血在夜色下显得特别暗淡,特别苍凉,那一滩血迹,狗的血迹,在哭诉着一只土狗的悲哀的命运。

陈大伯看着那滩血迹,疑惑的想:那就是黑虎的血吗?黑虎,黑虎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永远离开了?黑虎……

黑虎临死前的惨叫,楞哥的凶悍,村支书的献媚……一幕幕涌现在脑海。

陈大伯老泪纵横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家人,家人听着陈大伯的讲述,悲伤和愤怒的情绪蔓延。

“打电话给建华,不能让他们吃了黑虎。”老伴是个吃什么苦都不怕的农村妇女,平素善待左邻右舍,但在这个时刻,却显得比陈大伯更坚强。

“舅舅,你别急,我马上想办法,马上回你的电话。”易建华接到舅舅的电话,连声安慰着。

挂电话后,易建华翻出皮和九的电话。

“皮书记,打扰你了,我是县委办小易。”

“哦,易主任,你好啊,你好啊。”皮书记豪爽的问候声传来,在县委办公室,易建华既不是主任也不是副主任,但现在乡镇干部精得死,哪怕你只是个主任科员也要称呼主任,何况易建华现在跟着县委书记钱武进,是钱书记身边的大红人,反正电话里的称呼又没谁知道,组织部也没在偷听。

“有件事情,要麻烦皮书记了。”易建华语气很平静,他性格本来就厚重,最近这半年多,天天跟在钱武进身边,更是学会了隐忍,要知道,钱武进从跟着老市长敖务农开始,就一直低调的出奇,敖市长走了,钱武进升任市委办副主任,谷书记和冯市长上任,再次提拔为县委书记。可见,无论官场风云怎么变化,低调稳重勤奋敬业的人,终究是不会被冷落了。

“谈不上麻烦,易秘书您指示。”皮和九真是官场老虫,听易建华口气平静的麻烦自己,心里一惊,不停的揣摩着是不是钱书记有什么私事。因为现在的领导,很多事情,都是委托秘书出面的。这样一想,皮书记把易建华的称呼改成了‘易秘书’,言下之意很明显,我皮和九不是傻瓜,我知道你是钱书记的秘书,我会尊重你的。

“是我家里的私事,不好意思啊,麻烦皮书记您了。”易建华继续拐着弯子,绕着圈子,制造气氛。

“哎呀,易秘书,你客气个啥,您的私事就是我的私事。”皮和九见易建华还在说客气话,连连表露着自己的心迹,那口吻几乎是在献媚了。也难怪,自从胡增产走后,皮和九内心一直忐忑不安,很想和钱书记或者崔县长攀上关系,可一直未能如愿。

“恩——”易建华用鼻音表示对皮和九的肯定,“是这样的,我舅舅在诚源涛村,他家里养了条狗,养了很多年了,刚才被一辆车子撞死了,开车的人不但没道歉,还把狗带走,说天气冷,要煮吃御寒。”易建华语气很平缓,丝毫不焦急。这就叫底气。你不急,自然会有人急。

“靠,什么王八蛋啊,没王法了吗?”皮和九果然急了,大骂起来。

“皮书记,是这样的,当时车上还有村支书也在,两人联合,推了我舅舅几把,村支书教训我舅舅说,那开车的是皮书记您的外甥,叫楞哥。唉,本来一条狗,皮书记您的外甥吃了也就吃了,可我舅舅老人家那口气堵得慌……”

还没易建华说完,皮和九就骂开了:“兔崽子,打着我的旗号,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吗?”

易建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皮书记,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之所以这么急打你电话,是担心那条死狗被吃了,我舅舅就一个愿望,只要把死狗送回去就可以了。至于打不打爆竹,就随便了。”

“好,好,我马上打电话,10分钟之内,一定把牺牲的狗送回,一定打爆竹。易秘书,您等我电话。”皮和九急忙答应着,本来想引用易建华的措辞,说死狗,后来转念一想,那样岂不是太不尊敬易秘书的舅舅了,于是急中生智,改称为“牺牲”的狗。

这个称呼的改变,易建华听起来很别扭,淡淡的说了句:“那太麻烦皮书记您了,谢谢。”礼貌的用词,淡漠的语气,这样的话语让人听起来更觉得难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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